這日正是重九之日,太女率百官到京城玉泉山上登高祈福。笑笑等的就是這一個機會,趕忙進宮求見雋宗。

雋宗染病在床,不時咳嗽,人顯得有點懨懨的,又因是私下會麵,看去不見了平日逼人的鋒芒。

要不要遞請罪書,笑笑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寫,不過也沒有空著手,袖子裏帶了幾張自己兒子碧羽寫的字。不管雋宗如何強硬,說不認兒子就一次都沒有來看過,但能見到自己外孫寫的字,想來總會歡喜。

看罷那幾張字,雋宗淡淡說:“三歲多的孩子,能寫成這樣,還算不錯。”臉上神色果然頗為柔和。

“等過了年就是四歲了,這孩子還是挺聰明的,比我當年強多了,是念書的好苗子。”

笑笑偷偷瞄了瞄雋宗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隻是微臣忙於公務,又是才疏學淺,實在是怕耽擱了他,外頭請的夫子又不大放心。”

“太傅才學之高人所皆知,當年半闕木樨賦譽滿京華,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笑笑一聽,都說到這茬了,連忙打蛇隨棍上,說道:“這都是大學士喬玨起的頭,這詞也是他寫的,我是順勢接了上去。喬學士才是真正的才高八鬥之人,若是他能教犬子詩文,我家先祖的墳頭怕也會冒青煙了。”

雋宗心裏冷笑,你竟敢要我朝中數一數二的才高之士去給你教兒子,真是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一麵又有疑問:“你家祖墳怎會冒煙?”

“嗬,百姓們都說狀元難考,若是能考上,定然是家裏的祖墳在冒青煙了……若是喬學士能指導我的碧羽,他多半能考上狀元。”

雋宗不說話,臉色看著又冷了起來。

笑笑看著不妙,想想說道:“皇上最近鳳體欠安,微臣也曾學過兩年醫理,跟常人按部就班學來的有點區別,如果不嫌棄,讓微臣給皇上看看如何?”

雋宗不置可否的伸出手腕。

笑笑把了一下脈,認真看了她臉色和眼睛,道:“皇上這是憂心焦慮之症啊,不思飲食,身體虛弱,內憂外煎,再好的底子也會慢慢耗掉。”

雋宗冷笑道:“是啊,臣子一個比一個大膽,今日欺君,明日不知是否就會弑君,我怎能不憂心呢。”

笑笑一驚,急忙離座跪下,“皇上這話說得重了,微臣自恃學過兩年醫,口不擇言,驚嚇了皇上,真是該死!但微臣絕無欺君犯上之意,請皇上明鑒。”

雋宗盯了她一會兒,歎了口氣,“你起來吧。”

笑笑爬起,斟酌著道:“不過微臣覺得皇上心懷天下,憂心之事雖多,但其中最要緊的不外兩樣,可否讓微臣猜猜看。”

“哦?你說。”

“一是皇上正值盛年,太女胸有大誌,一呼百應,豈無疑懼提防之心。”

雋宗把手往椅子扶手處一搭,瞥了她一眼,垂目掩住眼中的驚異之色。此人平日於官場諸事都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此刻竟看得這般通透,又是直言相告,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笑笑見皇上不吭聲,又說:“第二條我猜是擔心二皇女被逐,不在皇上羽翼之下,有人想要害她。”

雋宗沉默了一陣,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朕問過你分家之事,你當時是如何回答?”

笑笑苦笑,她怎會不記得,當年她知道雋宗是借分家產之事暗喻天下,谘詢她該把皇位給誰,她順口而答,表麵看去公平,答案卻並非不偏不倚。蓋因此刻四海太平,需要守成之人正是太女無疑。

隻是哪裏料到太女卻比皇女更有侵略性,一朝得勢,敵手永不翻身,連皇帝也幾乎被架空了,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她心裏感慨,答道:“微臣記得。皇上若是為此憂心,微臣覺得,太女心有城府,也是仁德之人,皇上不必為此擔憂。”

雋宗冷冷一笑不語。

笑笑鼓起勇氣道:“微臣覺得,太女行事手段可見幹淨利落,皇上過去是擔心她怯懦難擔大任,現在應是可以放心。而皇女息了爭鬥之心,自逐五百裏之外,也未嚐不是一個保全自身的好辦法。”

見雋宗還是不說話,大著膽子又道:“莫非皇上對太女還有疑惑?但上次殿前血驗,那不是……?”見到雋宗臉色鐵青得可怕,連忙閉嘴。

雋宗瞪了她半晌,臉色才緩和過來,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朕問你,你是來跟朕討人的麽?”

喬玨是她私下交給代大理寺卿甄繡收押的,朝中百官都道喬玨被撤官外放了,都不知道昔日的大理寺卿正被收押在大理寺的秘牢內,這審訊自然也是秘密進行的。甄繡遞來的審訊結果卻是含糊其辭,其中更提到喬氏與當朝太傅頗有瓜葛,言詞閃爍,一副不敢得罪朝中重量級人物的樣子。但甄繡乃是常悅的好友,這其中的貓膩她豈會不知,一直壓下此事,便是等那籌謀之人親自來跟她談。今日果然等到。

笑笑自然知道這事不會瞞得過精明的雋宗,便老實回答:“是!喬玨是微臣多年知交,他犯了欺君之罪雖是迫不得已,我不敢為他求情,但想替他受過。”

“欺君之罪,你想怎樣受罰?”

“撤官,抄家,流放,隻求留臣闔家性命足矣。”

“打得好如意算盤!”雋宗冷冷道:“你可知你在旁人眼中是怎樣一個人?”

笑笑心道,還有什麽好聽的不成。苦笑道:“微臣自知行事糊塗,不識大體,胸無大誌,行事不足,敗事有餘……”

“行事糊塗,不識大體……”雋宗突然冷笑,“朕認識你數年,也曾從容論交,知道你是何等人物。但天下人眼中的常悅並非你所自知。京城太傅風流天下,恃才不羈,機敏果決,隻手翻雲,難道你沒聽說過嗎?這樣一個風流人物,要朕隨便捏個罪名廢了你,你是想天下人恥笑朕嗎?”

“……”

風流天下,恃才不羈,機敏果決,隻手翻雲……這說的就是我嗎?笑笑心裏燒開了一鍋沸水,咕嚕咕嚕的直冒泡。

風流天下,該當就是說自己娶了一堆夫君,但人家不都是三夫四侍的麽,雖然自己那堆的質素比較高,而且個個都有來頭,還跨越國界……是不是就是因為去送了一回親,結果監守自盜,把要送嫁的人自己娶了回來,還把對方的皇爺也捎帶了回來,似乎是有點好色不要命的意思。

恃才不羈,哪裏有才了,不就是在那年中秋遊園會跟喬玨合寫了一首詩麽?不羈,不羈莫不是指責我連京城第一才子喬榕的當麵求嫁也拒絕了麽……可那明明是形勢所迫,我真要點頭了,丹麒那小子不當場撕了我麽!對了,莫不成還有當年因為個小倌殺了西南王世女的事情也被挖了出來……可這又跟才扯上什麽關係了!

唯一能沾邊的是機敏果決,當初太女要金殿驗血的事情當真是嚇得自己滿額冷汗,可此事如此機密,天下人怎能得知,難道在外流傳的竟是我憑一己之力讓太女消除皇上多年疑惑,認祖歸宗的麽!

還有這隻手翻雲……如果是指自己擅離職守鬧得天怒人怨,最後倒黴的卻是賢皇女一事……自己明明就是無辜被牽連局中的局外人……

這十六字評語大半與她不靠邊,但偏偏大眾是如此認為的,而她也無法理直氣壯的說出你們眼中看到的人不是我。

人分為社會性和自我性兩體,但笑笑的兩體之差別竟如此之大,而她又不能否認其中任何一種,一時間她哭笑不得,充分體會到人生的荒唐和無奈。

過了半晌,她才苦笑著道:“微臣不敢,也當不得這十六個字。”說著腦內忽然靈光一現,“皇上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不要降罪我,全我聲名,微臣定當以自己之力匡扶朝綱,保護皇上要護之人。”

這話說得很明白,你不撤我的官,不降罪於我,以我今日的身份地位還有跟太女的交情,我會盡力保護你想保護的人,比如說你一直擔心的二皇女。

這話出口,她心中暗歎,這泥坑她是又狠狠踩進一腳,但若能就此換得喬玨一族的性命,她覺得犧牲得值!想來雋宗一開始可能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果然雋宗聽她這麽一說,麵色稍霽,過了片刻,緩緩道:“喬玨頗有才能,但他之罪不在瞞騙身份,而是不忠。”

“朕讓他暗中行事,他諸多阻撓,不曾忠君。”

笑笑暗道,你不是嫉妒了吧,他忠了我,所以沒有忠了你,不過若不是衝這一點,我今日也不敢就這麽樣站在你麵前。

她緩緩道:“但微臣卻認為,喬玨這樣做法正是忠君的表現。皇上你剛才也對微臣謬讚了,若喬玨聽從皇上所言,陷微臣於罪,雖可一時順了皇上的意,可若微臣倒了,朝野勢力定當傾斜,於根本隻有動搖之意。且皇上構罪於臣,於千秋史書上那一筆,也是不大好看的。是以喬玨此為,陽奉陰違,正是曲盡忠君之心,實盡臣子之義,他如此作為,稱的上是千古錚錚之臣啊。”

這麽一說,雋宗也微微動容,良久搖頭笑道:“素知你口才了得,原來竟可到此顛倒黑白的化境,果非浪得虛名。”

笑笑厚著臉皮道:“皇上見笑了,微臣句句出自肺腑,絕無虛言!”

雋宗卻岔開話題,就天下形勢,各方治理方麵跟她閑聊起來。

笑笑來之前已防著雋宗問她問題,早有準備,有問有答,倒也應對得頭頭是道。

眼看日頭偏移,太女等人祈福即將結束,笑笑不禁心焦起來,暗道,放不放人你倒是給個話啊!

她知太女未必要置喬玨於死,但總怕她回來後會節外生枝,是以尋個話頭又舊事重提。

這時有個宮侍自外麵進來,在雋宗耳邊低語幾句,雋宗也低聲吩咐兩句,讓她去了。

轉頭卻換了顏色,對笑笑冷笑道:“朕聽得很明白,你不必一再提醒朕的皇女危在旦夕,須得靠你日後護蔭!”

笑笑大驚,立刻又跪倒道:“微臣絕無這等意思!太女宅心仁厚,絕不會做這等事的,臣的意思隻是……隻是……”額上冒汗,掙紮道:“是維護朝綱安定。”

雋宗冷笑道:“太女仁厚,手段高超,朝綱哪裏來不安定?”

笑笑擦汗:“是,是,微臣失言!”

雋宗瞧著她上下打量,噙著冷笑,笑笑被她看得渾身發毛,死命克製著不要打冷戰。

雋宗忽然抬高聲音道:“賜酒!”

剛才那宮侍端了托盤進來,盤上鋪了明黃的緞子,上麵隻放著一杯酒。

雋宗冷冷道:“太傅,你提醒了朕,你一人可維護朝綱安定,這也就是說,你一人對朝綱影響至大!”

笑笑嚇呆了。

這皇帝果真是說翻臉就翻臉,方才還言笑晏晏的此刻突作奪命閻羅,陰風陣陣!她腦中飛快搜索方才說過的話,突然發現,自己說得太多,對帝王的心思猜得太透,說了太多不該說的秘密……這其中任何一條,都夠自己死上十遍。

原本信心滿滿想以保護皇女的條件換得全身而退此刻變成了自己獲罪的理由,是啊,自己真有這麽大的能力,皇帝怎麽能輕易相信自己呢!

自己的存在不僅僅是能左右太女的決定,更重要的是威脅到扶鳳國君的權力啊。

她此刻方知剛才雋宗跟自己款款而談,其實心中早萌殺機,難得她還以為自己已扳回局勢呢。瞪著托到自己麵前的那杯酒,眼前陣陣發黑,心裏雷鳴般大叫,她要殺我!皇上終於要殺我了!

雋宗的聲音很溫和,但是殺意如刀,“常愛卿,你方才說的忠君之心,臣子之義,朕都聽進去了,不知你是否能身體力行?朕保證,你盡忠之後,朕會恢複你原來的官職,並賜你為侯,讓你家長女世襲封侯,福延百代。”

笑笑狠狠打個哆嗦,呸,人都死了,還封官加爵有何意義!

她咬了咬牙道:“皇上,微臣忠心可昭日月,皇上毫無緣由便將微臣賜死,恐怕難堵悠悠天下眾口。”

雋宗道:“朕哪裏要賜死你了,太傅隻是忠心愛國,心力交瘁,在朕的書房內暴病而忙。你為國盡忠至最後一刻,所以朕才要封你厚祿。”

笑笑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了,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皇帝竟然如此無恥,來個暗殺。不過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

她霍然抬頭:“這麽說來,這不是賜罪了?”

雋宗怔了怔,“自然不是。”

“那微臣自然可不喝了。”

“你想抗旨?”

“這不是聖旨,何來抗旨!皇上,微臣身體忽感不適,先行告退!”

雋宗大怒:“大膽狂徒,方才還口口聲聲忠心愛國,此刻卻抗旨擅動!”

笑笑咬牙道:“臣是忠君之事,但君不信臣。我除了忠君,我還忠於自己,忠於我的家人,這些加起來不比你一個君輕!既然你不信任我的忠君,那我的忠君就輕得一文錢不值,我自去忠我的情義,不跟你瞎攪合了!”

她氣到頭上,也不稱君臣了,索性你你我我的毫不客氣,站起來瞪著雋宗道:“你要殺我,堂堂正正降罪下來!要私下拿忠君愛國那套壓我,要我就這般委委屈屈咽了你的毒酒,那是愚忠,不是盡忠!”

這番話她早就骨鯁在喉,此刻又急又怒一吐而快,真是痛快淋漓,氣勢如虹。

旁邊端著盤子那宮侍被挑出來做這等事,自是一等一的人才,平日被賜死的宮人也有大官多半是默然就死,也有痛哭流涕謝恩或求饒,諸般醜態百出的,哪裏見過如此人這般大逆不道公然抗旨的,穩如磐石的手也不禁一抖,盤子簌簌直響,險些沒有把禦酒給灑了。

雋宗氣得渾身發抖:“好!好!朕就是養了一隻狗,也不會朝我這樣吠!你敢抗旨,朕,朕……”

忽然外麵腳步聲急響,自遠而近不斷有人大聲通傳:“太女返駕求見皇上!”

雋宗正在氣頭上,大聲叫道:“不見!不見!”

忽然書房門已被一下推開,慕容媗一步邁入,躬身行禮:“臣女叩見皇上!”

她恭恭敬敬行禮,似是根本沒有瞧見房中發生什麽事,但自她一步邁入,禦書房的門已被人不聲不響的關了起來。

雋宗怒極反笑道:“你這麽早回來做什麽?不待通傳便擅闖而來,你眼裏還有朕麽!”

慕容媗道:“臣女今日為皇上祈福,求得上等的靈簽,急著呈給皇上,才疏忽了禮儀,請皇上恕罪。”語氣恭謹,目光一轉,忽然微帶詫異地道:“太傅不是說身體不爽,是以請假在家休養的麽,怎麽現在又在這裏?”

笑笑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不好說。

慕容媗一瞥那宮侍手裏的酒,目光一閃,道:“看來太傅是惦記著皇上的身體,親來探問了。隻是皇上久病精神不佳,不宜長期會客,太傅這便請回如何?”

慕容媗突然回來解圍,笑笑原本應該感激她,但此事已成騎虎,她現在卻不想走了,這一打退堂鼓,喬玨就更難救了。

是以她一時站著沒動。

雋宗冷冷道:“太傅,你還沒有喝朕賜給你的酒。”

笑笑身子一抖,心中憤怒,你現在還跟我說這個!

慕容媗瞥一眼盤上那酒:“皇上這是要賜罪太傅麽?不知太傅所犯何罪?”

雋宗道:“這隻是一杯普通佳釀,朕要賜酒給大臣,還需要理由嗎?”

慕容媗目視笑笑,笑笑氣得發抖,連連搖頭。

慕容媗道:“如此好酒,皇上若是有心賞賜太傅,該當先飲為敬。”

“什麽?”笑笑腦袋嗡的一聲,被太女這麽一句話嚇得傻了。

這話明明白白就是說,我不相信你有這麽好心,你說這不是毒酒,你自己給我喝了吧!

雋宗霍然瞪視著慕容媗,慕容媗毫不示弱的回視,她臉色微泛青白,衣冠因一番急趕微有散亂,但她凝聚起的氣勢卻絲毫不比積威甚重的雋宗遜色。她回視雋宗,一字字道:“太傅乃朝中功臣,皇上理應禮待!若是無理相加,恐怕難以懾服天下!”

笑笑在旁一陣頭暈目眩,她實在不想見到如此針鋒相對,母女相爭的一幕,她幾乎忍不住脫口說出,這酒我喝了,你們別爭了!

可這是毒酒啊!

她絕不是怕死,可是怕死了就見不著她一堆親親夫君了。

書房之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低壓令人難以呼吸。

過來片刻,雋宗忽然大笑道:“好一個理應禮待!”伸出手來,自盤中一把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咣”的一聲,空酒杯在地上摔個粉碎,沒有想象中的白煙滋滋升起,隻是普通的瓷片四分五裂,殘酒四濺。

雋宗狂笑道:“我的好兒臣,你又何曾以禮待我!”

慕容媗不想她竟真的自己把這酒給喝了,而這酒看來竟然無毒,一時臉色也有點難看,鎮定一下道:“皇上喝多了,請稍作歇息。太傅,你退下吧!”

笑笑早在一旁嚇得目瞪口呆,聽了這逐客令,再不想走也得走了,隻得告辭。臨行一瞥,正迎上雋宗視線,隻見她眼神複雜至極,似喜似悲,有萬千說話,最後卻是對她微微一笑。似是在說,你看,你口中所稱的仁德之人,便是這般!

她這才明白方才雋宗不是要賜死自己,而是要自己親眼看到這一幕!隻是她是最不想看到這一幕的人啊,有些事情她真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明白。不敢多耽,匆匆出門,腳下一軟,在台階上摔了一跤。一人衝來一手扶住:“太傅小心!”

卻是一身甲胄的鍾儀。

笑笑勉強笑了笑,道了謝,卻見園中暗處隱隱閃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她心中大驚,緊抓住鍾儀手腕:“出了什麽事?”

心中不妥之感正在向現實轉變,難道她竟是見到了傳說中的逼宮麽?

鍾儀不動聲色掰開她的手,低聲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你沒有進過宮。”

一麵喚了親信過來:“送大人回府!”

瞧著親信扶著兩步一回頭的太傅遠去,鍾儀心中微微歎息,不知當日是誰一口咬定說大局不會因任何人而變?又不知是誰聽聞此人獨自去見皇上便立刻停了進行了一半祈福儀式拚命往回趕?這種種布置,又是為了誰冒了大不韙緊急發動?

仰頭望天,若是違了天命,也是你一人惹出來的啊。常悅,你若知今日之事,可會內疚?

眼瞧著人就要離開禦花園,原本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好像踩在棉花上的人,突然掙脫了扶她的人,轉身飛快奔回來。

鍾儀一驚,迎麵攔上,低斥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殿下要做一個仁德之君,殿下萬不可做下錯事,萬萬不可啊!”笑笑緊緊執住鍾儀的手,又抖又喘,臉色慘白,好像快要斷氣,語氣卻是無比堅決。

鍾儀看了她一會兒,慢慢道:“太傅過慮了。”

這次是終於送走了人,鍾儀見人遠去,返身走往禦書房,遣開外麵守著眾人,走了進去。

重九之日,太女登玉泉為天下祈福,得上上靈簽,皇上大悅,遂將皇位傳與皇太女,自退稱太上皇。

十五日後,太女慕容媗登基,帝號景悅。

景帝登基後,並未讓太上皇雋宗搬出皇宮,隻是將其原太女東宮住處晉升行宮。明發詔諭,令地方官安守職份,京官多半受了封賞。

原因湯河縣洪災被降職三等的太傅常悅,因災後事宜處理得當,官複原職,官拜殿閣大學士正一品兼太傅,並賜上書房行走。但其一再稱病,連景帝登基也不見露麵,更遑論上殿受賞。是以百官羨慕歸羨慕,但都覺得此人老是病來病去,要不外派,要不遭貶,現在連受賞都上不了殿,恐怕此人也沒多少日子好熬了。

這日臨近歲末,京城飄起了小雪,一頂暖轎悄悄抬進了學士府內,“久病臥床”的主子和轎子送來那人緊緊關在小偏廳裏,守護在外頭的仆人們都聽到了裏麵傳出的哭聲,好像是主子的聲音,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

那往後,學士府突然多了一個年輕男人,氣度高華,穿著最普通的白色衣服也硬是顯得比旁人更高貴幾分。主子讓人喊他五爺。

這個來曆不明的五爺住在府內東麵最角角的偏院裏,主子經常往那裏鑽,但是從來沒有在那裏過夜,是以這個五爺究竟是受寵還是不受寵,沒人說得上來。

過了年,太傅的身體終於痊愈了,開始上朝。景帝對她極度寵信,言聽計從。五日一小賜,一月一大賞。天下均知,當今扶鳳國主知念舊恩,眷隆一人。

扶鳳國力,在景帝富有魄力的把持之下,穩步繁榮。

而主角們的命運,也離各自命定的軌道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