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從,不,此時應該稱為君行,愕然之下,眉頭微蹙,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君行,你是在怪我騙你嗎?”他不會惱羞成怒吧?臉上還亮晶晶的掛著兩串淚珠。

“我……你沒事?”

“我沒大事……總兵不敢真的打我,就算打也是輕輕的……”笑笑心虛了一下。

“那麽這些……?”君行點點她身上的那些“血跡”。

“這個啊,嘿,就是一種染料,碰到水就會變濃顏色加深。”

“就是說,你沒有真的挨打了?”

“那個……我不就是怕你擔心麽。”忐忑不安的瞧著他,瞧瞧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真是怕他會一怒之下又趕她。

“你……唉……”

笑笑垂下頭去,“我是急了,你怎麽也不肯見我……你若真是記不起來也好,我……就怕你都想起來了,就是自己藏著掖著,自己難過……你別惱好不好,我,我對不起你……”

君行搖搖頭,半晌道:“我不怪你,怪隻怪自己太過執著,害你受苦了。”

這話一說,笑笑兩行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一把抱住君行,真的哭了個昏天黑地起來。

君行隻攬著她,手往她背部輕拍,自己也是心中起伏,百味雜陳。

哭了一會兒,笑笑自己收了哭聲,哽咽著說:“哭了這多會兒,心裏好過多了……你不肯認我,我也約莫猜到為何,你是覺得我現在已經娶了旁人,待你已不是一心一意了……”

君行眉頭又是一蹙,卻不說話。

笑笑歎道:“你不知道,我雖是娶了他們,可是我仍是把排首的位置留了給你,雖然你不見得稀罕……”

君行身體不易察覺的顫了一下。

“……不論你還會不會跟我在一起,這位置永遠為你留著,就當作是,就當作是……”

就當作是我在心裏替你留的位置……這話她沒有說下去,擦了把眼淚,振作起來道:“君行,你要信我,我這次來不是非要纏著你嫁我,我隻是想告訴你,當初我答應幫太女,就是當今皇上,她承諾會應允我一件事情,這事情我便是為你求的。我打算讓她除了你的賤籍,恢複你的身份。”

“……”

“以後你不必再為以前的事情傷心難過,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光耀門楣。往後你不再是蘭陵王府的任管家,也不是沒有過去的尹從,更不是被貶入賤籍的賤民,你就是你,堂堂男兒,自立於天地之間,獨領三千兵馬保家衛國的任君行……你覺得可好?”

“……”君行眼神深邃,半晌沒有作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同意了。”笑笑鬆了口氣,將藏了許久的話都說了出來,心頭放下千斤重的大石,雖說放手讓他走覺得萬分不舍,可若是他往後能過得暢快適意,那自己的小小不舍又算得了什麽。

當下紅著眼眶笑道:“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不必再躲著藏著……以後我們還是朋友,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遇到什麽困難希望你別拒絕我的幫忙……能看到你過得好,我就最是放心了。”

君行側了臉去,還是沒有說話。

笑笑忍不住又道:“你還是我最關心的人,可我現在也不能丟下他們……他們都是把下半輩子全托了給我的……我……對你不起……你……往後就找個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定要比我強的……”

君行忽叱道:“你別說了!”

笑笑一嚇,閉了嘴,隔半晌又囁嚅道:“我也知道……這話我沒有資格說……可是……可是……”

君行濃眉緊鎖:“我現在沒有這些心思,你別說了……”

“是……是……”見他臉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急道:“我都忘了你的傷……”伸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是我……”

手被一把抓住,君行臉色發白,皺眉道:“你做什麽?”

“我後悔了……我就是再急,也不該嚇你……”

君行緩緩搖頭,歎氣。

笑笑轉頭看見矮幾上的物品,忙道:“我來給你清理上藥。”

君行臉色有異,但終於什麽都沒有說,任由笑笑把他扶到榻上。

笑笑讓他趴伏著,待伸手要解衣時方才想起,麵前這個人是君行啊。饒是她娶了幾個夫君,孩子也生了幾個,算是經驗豐富了,可這時也紅透了臉。但想話都已說開,這或許就是最後一次這般親近,往後兩人的距離可是咫尺千裏了,一時間心中百回千轉,淚意泓然,把尷尬都壓了下去。

笑笑褪了君行外衣,見到中衣都被汗水濕了,粘在身上,薄薄的布料下麵隱見青紅交接,心疼無比,下手極輕的把他貼身衣物揭下,**出連片猙獰的傷痕。

笑笑絞了把毛巾,擰得很幹的第一遍先把原來的藥膏揩去,藥膏含水份多,粘在傷口雖然止血生肌,但不容易收口,再一遍略濕把皮膚潤開,把髒汙擦除,再來一遍略幹的把多餘的水分吸去,最後又借了些濕意,把自己帶來的藥粉均勻的彈在皮膚上麵。

聽到手底下君行的呼吸變得深長,她紅著眼睛問道:“很疼對不對?這該死的總兵把你打得太狠了,回頭我給你出氣去!”

君行搖搖頭,臉紮在被褥裏頭悶聲道:“她罰我並非為私。”

“我要你答應我,以後無論為公為私,都不許讓自己受這樣的傷,都不準這樣為難自己。”

等藥粉都融到傷口表麵了,笑笑又上了一層,拿出準備好的紗布在他腰背間稍稍裹了一下,才換上幹淨的中衣。觸手間有幾回碰到他的敏感處,君行還沒什麽,她自己好像觸電一般,渾身都發起燙來,好歹還是裝沒事的弄好了,看來這幾年的婚姻生活還算不是白過了。

好容易料理好了,君行還是趴在榻上,臉半埋在被褥間,維持這動作一動不動的好久了,要不是替他包紮時肌肉會偶爾微微緊張的顫動,幾乎以為他睡著了,但從耳後到頸脖處那一抹紅透露出某種秘密。

笑笑盯著他脖子瞧了一陣,心中情潮湧動,幾乎忍不住想要埋頭親他一下,但終於是死死克製住。雖然自己隻要撒賴,君行定然不會真的責怪下來,但剛都說以後要做好朋友了,怎可再這樣占他便宜。

心裏歎著氣,轉身就著那盆殘水淨了手,平靜了一下,想想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問道:“君行,你胸口那個傷疤是怎麽回事?”

等了一會兒,聽他回答說:“那個疤痕從我懂事就有了,想是更小的時候受了外物之傷。”

“君行,這道疤痕除了你我,還有誰見過?”

“還有我娘,可自從她過世,我進了王府……從不喜讓人侍候更衣,應是沒有旁人知道的。”

“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除了你我之外,不讓第三個人見到這個疤痕?”

君行微覺詫異,終於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疑問。

半晌,他不自然的轉頭,“你大可放心,我現在已沒有許人之念……”

笑笑一怔,知道他想歪了,臉唰的紅了,忙道:“我不是不讓你嫁人的小氣之人,而是……唉,這事讓你知道也好,免得你胡思亂想。”

將當日在若曦跟若曦國主定的約定說了一遍。

君行聽得臉上變色,急道:“這麽說,你身上中的毒可會逐年加深?若是找不到那人,豈不是永遠不得平安?”

笑笑道:“你安心啦,那毒這些年我找了不少法子拔得七七八八,沒有什麽大礙了,加上當年煙嵐也搶著吃了一半,原本分量就不足,怎麽也不會死人的啦。這些年我繼續找她們要解藥,也就是一個幌子,想看看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我真沒想到,此事可能與你扯上關係。”

君行道:“我娘曾為娬王手下偏將,縱橫沙場多年,當年也是死於仇敵之手,戰場上殺戮不斷,由此種下血仇也是有的。”

“但你覺得奇怪不奇怪,你這傷疤明明是外物所傷,又不是與生俱來,你娘上場殺敵,總不會帶上你吧,你這傷疤難道是刺客留下的?人家怎麽就憑此認定你是仇人呢?”

君行道:“我娘在世時從未曾跟我提過此事,若有刺客,這傷疤靠近心髒,隻要直刺便可要我小命,何必再等這許多年。”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過我想,這個所謂的血仇會不會是個借口,其實這關係著一宗秘密。不過不管怎麽說,我都覺得很危險,請你千萬小心,在我查清楚之前,你先不要暴露自己。”

君行點頭答應。

笑笑瞧著他,直盯得他臉色微紅,搖頭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我就在這裏多留幾天,天天替你上藥,等你的傷差不多了,我再走。”

君行搖頭道:“你現在有職責在身,怎可……”

笑笑恐嚇道:“你還為這操心,要不趕快好起來,我就多在這裏呆幾個月。”

君行到底是有傷在身,方才情緒又波動過大,人很快就覺得疲倦,此刻略略安心,很快就入睡了。

笑笑坐在榻前凝視他睡顏半晌,才依依不舍的出去換衣服。

不料李遊擊正候在外麵,見她出來便迎上來笑道:“恭喜,恭喜,大功告成!”

笑笑想笑,眉間卻又擔憂,終於還是輕歎著搖搖頭,“他終於答應讓我幫他忙了,可是……不是你想那樣。”

李遊擊急了:“難道你想始亂終棄不成?”

“什麽始亂終棄,我跟他從來沒有亂過,是他不願跟我!”笑笑羞憤了。

“咳,他親口說不願跟你嗎?你長腦子沒有?他肯讓你給他上藥,什麽都讓你看了摸了,現在大家都知道這事了,他以後就算是你的人了,要不許你還許給誰啊?”

“呃……”笑笑腦袋轟的一聲,恍恍惚惚的,似乎有點明白了。

“你這人真夠糊塗的,要不是我在這看著,你跟他兩個豈不是能誤了一輩子?”李遊擊嘀嘀咕咕,“真不知他看上你哪一點,難道就是看在你老實的份上?”

老實?咳!

笑笑紅著臉道:“真是倚仗了你,大恩不言謝,那個,李遊擊,我算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日後……”

“漂亮話不必多說,人情自然是欠著的,你是大人物,往後我有的事情要麻煩你呢。不過先說眼下的,尹將軍這人真真不錯,就是性格太好強,像個女兒家,你以後待他好些,也就算是對得起我一番苦心了。”

接下來的數日,笑笑每日多半時間留在君行房中,為他侍奉湯藥,除了晚上離開各自歇息,其餘時間都是與他待在一起。

眾人至此都知兩人關係非同一般,以往僅是耳聞,現在則是目見了。總兵大人暗暗佩服自己觀察入微,判斷準確,看這故人分明就比新歡更重要嘛。

等君行終於發現不妥時,周圍的人已是全以曖昧的目光看他,甚至就連平日兢兢業業的小兵們現在也敢開他的玩笑。

雖說當日一時心軟,讓那人給自己上藥,也算是臨別之前成全彼此的一種私念,不想那人竟是順著竿爬,每日前來,如牛皮糖一般粘得死緊,他卻是硬不下心來趕她,終於半推半就的形成了今日這般局麵。非他所願,但又難辭其咎。

到了第四日上頭,他終於痛下決心攆人了。

結果那人卻眼含熱淚,誠摯無比的說:“君行,我現在終於知道了你對我的心。你怕我被人取笑,一直都在替我著想。我這就立即回京讓皇上踐諾,脫了你的賤籍,以後我們就好好的在一起,再也不必擔心別人說閑話了。”

“……”

結果,雖然是攆,可那人卻是興高采烈的離開的。

臨行前留下話來,讓他等她,還說會盡力爭取條件,他如果真喜歡當將軍,要讓他嫁了人也可以繼續統兵。

這話聽得他啼笑皆非,可是,真的有這般理想的未來麽?他內心深處隱隱的覺得,如果真的可以那樣……

唉,他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世事如棋局局新,有些事情不是堅持就可以實現,但也不會是放棄就可以避免。其實像現在這樣,彼此知道彼此的心意,彼此知道對方過得不錯,如此……便已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