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醒來後,見到的是模模糊糊的事物,好像夢境一樣。開始還以為自己的眼睛模糊,後來發現是燈苗籠在細密的紗罩裏,造成了這種朦朧的效果。

這種燈……忽然覺得頭突突一疼,想不了東西,忙合了眼睛,慢慢靜下心來,漸漸感覺敏銳起來,覺得身上穿的衣服觸感柔滑似乎是絲綢,墊子也非常柔軟,床架非常堅實,估計翻身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室內的空氣有幽幽的香味,不濃,若有若無的,嗅得人渾身舒泰非常放鬆,還有……剛才閉上眼睛的時候看到紗帳頂上好像繡了些什麽東西。

突然睜開眼睛,警惕的打量周圍,那案上的紗燈分明是宮燈麽,而這地方她也曾來過,竟然是……

坐在不遠處的人聽到響動,起身過來,略略俯身看她。

笑笑對上她視線,倒抽一口冷氣:“皇上!”

慕容媗也許是便裝的緣故,看上去跟平時有點不一樣,她背著光,細細打量了笑笑一回,也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返身走了。

笑笑剛鬆了口氣,她卻又回來了,手裏端著個小玉碗,竟然是去拿吃的。擱在床頭小幾上,伸手要來扶她。

笑笑嚇著了,忙自己撐身起來,半靠在床架上。慕容媗動作到了中途,隨手拿起個墊子,便來扶她的腰,笑笑忙挺了挺身子,讓她把那靠墊塞在腰後。

慕容媗接著在床沿上坐下,端起那碗來,舀了一勺遞將過來。笑笑驚道:“皇上!”

慕容媗保持著動作,陰沉沉的盯著她,笑笑心裏發毛,乖乖張嘴吃了。入口甘甜綿軟,是燉得爛爛的桂花燕窩粥。

這一口下肚,她立即覺出自己餓了,見到慕容媗一勺勺的喂來,便也一口口的吃,這粥燉得很爛,也不用怎麽咀嚼,滑滑的就下了肚,到了後來,竟然張嘴張得比人家喂得還快。

吃了一會兒,她又一次張大了嘴,卻見慕容媗把勺子往碗裏一擱,卻是吃光了,她不好意思的合上嘴,忽然覺得好笑,便笑了起來。

慕容媗幽幽的盯著她,眼珠子烏沉沉的,半晌道:“很好笑麽?”

笑笑忙收了表情,嚴肅的說:“一點不好笑,我剛才是覺得身上癢。”暗道,伴君如伴虎,要教她誤會我在笑她,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慕容媗道:“哪裏癢,讓我看看?”

笑笑忙道:“現在不癢了。”

慕容媗驀然伸出手來,笑笑看她手來的方向竟是自己脖子,下意識的一縮,結果那手往她額角上去了。

慕容媗道:“昨日你說去去就回,結果搞成這副樣子!”

笑笑想打混兩句,見她臉上怒容勃發,連忙緊緊閉上嘴,隻可憐兮兮的用眼神求饒。

慕容媗手碰了碰她包了紗布的額角,沿著她臉一路往下,滑落下巴,果然掐在了她脖子上。

笑笑渾身一僵,一動也不敢動,變成了一尊隻會眨眼的雕像。

慕容媗一隻手不鬆不緊的掐著她脖子,慢慢說:“真要壞在那些宵小手上,不如朕親手解決了你。”

笑笑打了個冷戰,覺得她這句話說得平平無奇,沒有一點激動,可就是這樣讓人發毛。都要殺人了也沒有一絲特別,好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她努力的想到底為什麽會突然跳到這一步,記憶最後停留在自己抱著迎霄直闖大相國寺,然後因為體力消耗過大而暈倒……看來皇上這是擔心自己啊!

很是內疚的說:“皇上,以後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絕不會胡亂受傷了。”

見到慕容媗蹙著眉毛,還安慰她道:“皇上不要這副樣子,我現在不是還沒死麽,我一向命大,受這麽點傷怎會就死了,你不必擔心。”

慕容媗盯著她,半晌道:“你還真的認為朕不會辦你。”

笑笑聽得她聲音好像塊石頭撲通落入井裏,咕嚕嚕直線下沉,泡都不冒一個,一句話,就是悶!

福至心靈地道:“自然不會,皇上對我最好了,要不是關心我,怎會把我接進宮來照料。這是皇上以前的寢宮吧?我還一直記得幾年前讓寧君打了,皇上那時還是太女,親手在這裏給我上藥呢。看這些陳設還是跟當年一模一樣,好像那時的事情還是昨天發生的一樣……皇上一直待我最好了,就算別人要害我,皇上也定然不讓。”

話說了一串,始終聽不到慕容媗的反應。偷偷抬眼瞧她,離得太近了,看不出她臉上表情,隻覺得她一雙眼睛幽幽的,海樣深。

她心裏莫名一跳,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便垂下眼睛來,挪了挪脖子,表示自己的不舒服。又輕輕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學無術,處事不當,專拖皇上後腿,皇上容忍我好久了。要是真的沒有法子再忍下去,可以把我罷官抄家,以儆效尤……隻要留我一命就行了。我本就不適合站在朝堂之上,要是皇上真這樣做了,我隻有感激,絕不會有半分怨恨的。”

這話好像石沉大海似的,還是激不起半分反應。但過了半晌,慕容媗的手收了回去。

淡然一笑:“太傅就這麽討厭這個地方?”

笑笑聽得她語氣蕭索,抬眼見到她臉上滿滿的都是累,心中一軟,違心道:“不是……我,我隻是怕自己幫倒忙……我……胡作非為,都是皇上給我善後的,會惹人非議,也會影響皇上一代明君的形象。”

慕容媗冷笑道:“你這是為朕擔心?”

笑笑臉上微紅,點頭說:“這是臣的主要顧慮,當然,臣也是有私心的。”大著膽子補充:“皇上也知道,臣生來就……有點懶……”

瞅瞅慕容媗凝神靜聽的臉,硬了硬頭皮,“這些日子下來,早就耗盡了心力,已是力不從心了……幸好能夠看到皇上現在根基深穩,我想自己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不能再為皇上添麻煩。”

慕容媗微微蹙眉,盯了她一會兒,忽然握住她的手。

笑笑一怔,條件反射正要掙,慕容媗卻自己放開了,隻是把自己的手托在她的手下麵。她現在才發現,慕容媗的手要比自己略大,掌要寬些,手指也長些,總的來說,如果手的大小也像鞋子那樣有尺寸,那就是她的比自己的大了一碼的感覺。

慕容媗緩緩道:“你看到我的手了?”

“……”笑笑無言的點了點頭,心想為什麽不是問自己看到她的腳了?她的腳踝有蓮花胎記自己是知道的。

“我的手上害的人命不下千條,滿滿的都是人血……這些都沒有沾到你半點,你怕什麽?”

“……”笑笑一愣,縮回手來:“你誤會了,我不是怕……”

慕容媗截斷道:“不是怕不得善終那又是害怕什麽?”

笑笑說不出話來,她還真不是害怕,她隻是單純討厭這裏,撫心自問,她沒有做過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

不過她總不能說她就是討厭宮廷的黑暗,討厭政治的黑幕。

慕容媗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說:“難道你是懼怕人言?”

笑笑一想,對啊!點頭說:“我還真是擔心這個,怕人家說我是個草包,隻是倚仗皇上的寵愛……”

慕容媗忽然冷哼道:“誰敢這樣說你,朕割了她們舌頭,讓她們口不能言,截了她們手指,讓她們手不能書,全家發配到邊疆修城牆,永生不得返鄉,不得與族人相近!”

笑笑即時噤若寒蟬。

半晌還是忍不住遲疑道:“可是……重壓隻能封鎖言論不能禁錮人心,她們嘴裏不說心裏還是會……”

“那是她們自己想不明白。想那海上漁民,風浪之險,同舟共濟,旦夕相依,同發同回,那難道不是真正的生死與共?那沙場之上,奮力血戰,同伴深陷,誓不獨還,那難道不是真正的肝膽相照?”

笑笑“啊”了一聲,開始搞不清楚狀況。

慕容媗說得又急又快,好像後麵有人追趕,根本不讓她插嘴:“想那困苦之地,女多男少,互相依存,同作同息,冷暖相嗬,結成異性姐妹也是有的,相伴一生,同穴而葬,情義二字,哪裏就當不起了?”

“啊?”笑笑愕了一陣,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就熱淚盈眶了。

慕容媗瞧見她傻傻的張大嘴,眼內淚珠滾來滾去,強忍著不落下來,那小樣實在又可憐又可愛,繃緊的臉不禁一點點的柔和下來,終於眉眼一低,淡淡一笑道:“你想明白了?”

笑笑覺得鼻子酸楚得難過,響亮的抽了兩下,嗚咽道:“臣……我……真是該死……竟然現在才能體察你的心意……隻是……我……何德何能……過去的事……過了就過了……難為你還一直記著……不用跟我結拜成什麽異性姐妹……我隻要知道你有這份心……就感激死了……也不用封我做王爺……我的錢夠養活自己的了……”

笑笑這時的心情真是感激和懊悔互相交雜,複雜難言。想到自己還曾因為蓮生連番手段對她生出芥蒂,不料她一直感念自己,記住自己當初那一丁點兒恩情,包容至今,還想跟自己結拜,饒是她臉皮寸厚,現在也是內疚莫名,慚愧不已了。

哭著哭著覺得周圍空氣有點冷,她從指縫一看,慕容媗沉著臉端坐在那裏,眼神定定,眼珠烏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方才那股婉轉溫和的笑意已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暗道難道力辭也掃了她麵子?忙又道:“雖然我擔當不起……可是……可是……”紅了一下臉,“要是皇上真的堅持要與我結拜,我也就……也就……卻之不恭了。”

慕容媗閉了閉眼,道:“太傅身上有傷,這上下也累了,早點歇著吧。”

說著便來扶她。

笑笑心裏念叨著姐妹啊姐妹啊,順從的讓她扶了,把背後靠墊抽了,慢慢躺下,又讓蓋好了被子。忽然想起一事:“皇上……姐姐啊,不知我昨日送去大相國寺求醫那人怎樣了?”

“那是迎霄寶閣的小老板吧?他已無大礙,太傅不必擔心。”

“那就好了。對了,皇上昨天好像降了一道聖旨給我,可我急著去求醫,沒顧得上接,不知是什麽事情?”

“……也無甚大事,就是召你入宮一見。不過你為了俞迎霄當眾抗旨,可真是……”

“皇上,迎霄他不比旁人,他對於我很是重要,所以才……”

“朕明白了,你的夫君個個比朕重要!”慕容媗不耐道:“太傅精神不濟,早些安歇吧。”

笑笑想解釋迎霄不是自己夫君,但見慕容媗臉色不大好看,忙知機的閉上嘴。想到迎霄那時的模樣,心裏一揪,暗道,要是他真是我的夫君,我定然好好嗬護於他,再也不讓他四處奔波,受那風吹雨打,再也不會讓他吃苦的。

耳邊忽然聽到“嗤”的一聲冷笑,她回過神來,正好見到慕容媗站起,往外走了兩步,往鶴鼎香爐裏丟了些東西,房裏的香氣頓時馥鬱了很多。又拿起案上的紗燈罩子,剔了剔燈芯,把罩子重新罩好。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也不離開,隻是伸手執住頭簪拔了,一頭及腰的烏發撒了下來。她左手執了簪子,右手把長發一挽一繞,搭到前麵,站到窗前,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笑笑見到她頎長的身影靜立窗側,一反平日的深重裝束,一襲輕衣飄淡如雲,烏發蜿蜒,心神忽然一陣**漾,心裏想,還是淺色衣服比較適合蓮生,真是好看。

房內濃香馥鬱,湧入鼻腔,心像包在棉花糖裏,軟軟的,甜甜的。

想著想著,眼皮沉重,闔眼睡了過去。

模模糊糊之間,聽見有人說話,聲音還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是誰。好像還吵了起來,誰敢跟皇上吵呢,真是大膽……別吵了……這氣氛這麽甜,這麽溫柔……正當好夢……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