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坐在椅子上看喬玨選派人手,什麽車夫跟班小廝廚娘,全換上他的人,很是大陣仗。笑笑從常玥那裏知道喬玨當了個什麽宗主,知道這些都是江湖人物,心裏感激之餘又覺得有點小題大做。

“不過就是去一趟洛城搞清楚那些黎國使者究竟怎麽回事,這還是在我們國境裏麵,而且現在除了皇上沒人官比我大了,也用得著這麽緊張麽?”

喬玨道:“兌卦克體,不利西方。此行恐有口舌紛爭或外姓人侵欺。”

“可是除了我家裏人,誰都是外姓人啊。”

笑笑想了想,歪著頭問:“喬玨,你是不是在關心我?”

喬玨沒好氣:“那是自然,你是一家之主,我總不能看著樹倒猢猻散。”

笑笑撲哧一笑,站起身來,“你辦事我放心,你慢慢準備,我先去跟大家道個別。”

先到沉璧房裏,他桌上攤了一疊紙,密密麻麻的抄著蠅頭小楷,撈起一張看看,“巳時三刻,清心散一劑,並槐葉丸子兩枚,清心散三碗水熬成一碗,濾渣後混槐樹丸子吞服。午時……”

笑笑苦了臉:“沉璧,我身體好得很,不用天天吃藥。”

沉璧道:“天時暑熱,洛城往南更是酷熱,這是防暑氣侵身。”

笑笑央求:“是藥三分毒,沒事也不用吃那麽多。”

沉璧凝神想想,往每張紙末加了兩句,道:“每次服了後用杏仁酪來和,對脾胃甚好。”

笑笑無奈,隻瞧著他寫,見他額頭出了細汗,便拿巾子來拭。嘴裏道:“這也夠了,你別勞心,好好歇歇。”暗想這些反正到時也不會用,少不得是浪費他一番心意了。

沉璧認認真真寫了五六張,等幹透了,再一張張疊好,又去尋信封。

笑笑道:“不用信封了,這樣給我就好。”

沉璧不說話,到底尋了出來,封好才道:“這是給喬公子的,總要弄齊整些。”

笑笑灰溜溜轉到丹麒房裏,丹麒正擺著個嚴肅臉督促碧羽監管兩個小的練字,他也是奇怪,不肯自己出頭,卻讓自己的兒子去管。

見笑笑來了,對她遞個眼色,兩人避到偏房。

才一進屋,丹麒猛的一撲,把她給壓到牆上去,手就直往她脖子來了。

自他生子後笑笑還未曾見他這般火爆,嚇了一跳,連忙擋格,丹麒有幾分蠻力,掐不到脖子握在腕上,頓時見了紅印。

笑笑急道:“這又是做什麽?謀殺妻主麽?”

丹麒咬牙道:“你再敢招惹一個人來,我就掐死你!”

笑笑方寸大亂,“這跟我去洛城有什麽關係?”

“要不是你又起什麽壞心,看上了誰,這天下大定的,皇姐怎麽又派你出去?”

笑笑方知他誤會了,忙道:“不是不是,你姐讓我去查奸細,我真的去做欽差來著。”把此行任務細細說了出來。

“查奸細也要你去,朝中真的沒個人好使?”丹麒嘟囔兩句,方才把手鬆了,揉揉手腕,打個哈欠,道:“那就早去早回。煙嵐那裏還沒去過吧?你多去看看他吧。”

笑笑有點轉換不過來,見他真的要走,忙伸手一扯,“你想要什麽東西,我給你帶。”

丹麒眼神亮了亮,“聽說洛城近海,那邊的海產很是豐盛,以前我見過有盤子那麽大的海螺號子,聽說那種海螺肉燒著吃很是美味,聽說還有兩個眼睛長在一邊的魚……”

數了一回,瞧著兩眼發直的笑笑,“我再問問小的們要什麽,回頭列個清單給你。”

笑笑承認,以前是自己折騰了丹麒,現在是他跟兒子們一起折騰她,這叫因果報應。

她揉著額角去找煙嵐,煙嵐斜躺在窗前的太妃榻上,懷裏抱著個靠枕,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麽。笑笑進門時,擋了些光線,很明顯的看到他抖了一下,受了驚嚇。

她不動聲色走過去,止住他要起來的動作,一掀袍子,就在榻前席地而坐。

“小姐!”煙嵐掙紮要起來給她搬椅子,教她伸手圈在腰上,牢牢把住。

“別急,這樣就好。”笑笑把臉往他隆起的肚子上貼了貼,抬頭瞧著他眼睛,溫和的說:“這樣就很好。”

煙嵐靜了下來,看上去還是有些緊張,半晌低聲道:“小姐,又要離開了嗎?”

笑笑道:“跟往常一樣出京處理些事情,很快回來。”

煙嵐“嗯”了一聲,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煙嵐的寶寶是在初冬出生吧?我一定會趕回來的,你不用怕。”笑笑忍不住握了他手:“有我在,你不要怕。”

煙嵐抬起眼睛很快的瞧了她一眼,有些慌亂。

笑笑盯著他眼睛慢慢道:“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麽事,我看重的是現在,看重的是未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你也答應我,無論什麽事情都不要自己一個人去承擔,無論做什麽決定都要親口告訴我,好麽?”

“……”

“煙嵐,你看著我的眼睛,答應我!”

煙嵐眼皮上的朱砂紅痣顛顛的顫,像是隨時會滾落的眼淚,他長長的睫毛簌簌顫動,像迷路的蝴蝶。

笑笑等了很久,熱熱的水滴接二連三的打在手背上。

“小姐……我答應……”

“你還得答應我,你的命是我的,不能交在任何人手裏。就算不想要了,也得親手交在我手裏。”

“……”

笑笑道:“你說過要賠給我一生一世,要給我彈琴,逗我開心,那些我都相信,我都相信的。我就隻記得這些了,別的我全都忘了,可這些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煙嵐的身子輕輕抖了起來。

笑笑攥緊他的手,“你不答應我,我不放心留你在這裏了。”

感覺等了一輩子那般的長,她的心都要化成風沙了。

“……小姐……我……答應……”煙嵐終於抬起眸來,臉上淚水濕透,他瞧著笑笑,眸子像泡在兩泓清泉裏的寶石,幽幽泛著藍意,聲音很低,然而清楚的說:“煙嵐的命……是小姐的……”

笑笑瞧了他一會兒,站起來就緊緊把他攬住了。

出了煙嵐的房,她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心裏總有種濃重的不安,就好像,這麽一走,房裏就空了。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以前從沒有過,現在卻越來越濃烈。

實在不是離開的時候,可是長途跋涉,又不能帶他走。如果加派人手守著他,恐怕更給他惹了禍。到底還是不如自己守著安穩啊。

不過,他既然親口答應了自己,大概……總會等到自己回來罷。這次回來,先看著孩子出生,然後這陳年舊賬怎麽也得算算清,不能讓它在人家心頭漚得爛了,會變成毒。

笑笑忽然覺得自己跟慕容媗當年約定可求一事,真是要得少了。

要不還是跟爹商量一下,不料這常玥要找的時候定然是找不到的,他的房間已空無一人,桌麵留了一封信,一件信物。說自己有急事暫時離開,桌上的東西讓笑笑隨身帶著,到了洛城有用。

笑笑看著那個破破舊舊的護身符,有點哭笑不得,常玥向來瀟灑,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婆媽。

因此行執行的是秘密任務,對外隻道迎接黎國來使,慕容媗不願聲張,待到成行那日,有意拘住百官,不讓她們結隊送行。

笑笑一行方出了城門,後頭有快馬一支箭般追來,竟是蘭陵孃。

笑笑很是意外,以前自己常常出差,都沒見大姐這般緊張的,今日這般卻是為何。蘭陵孃說是來送行,一雙鳳眼四處亂瞄,明顯的醉翁之意。

笑笑也隻作不知,蘭陵孃拖無可拖終於開口:“常爺怎地不見?”

“他有事已離京,怎會隨我出行。”

蘭陵孃急了:“何時走的?母王有事找他。”

“昨晚已是不在,若是急事,恐已在千裏之外。”說罷,笑笑抱手,認真欣賞大姐著急表情。

蘭陵孃無奈,摸出封信來:“若是他在半途出現,千萬要把此信交給他。”

笑笑答允,待她走遠,到馬車旁邊敲敲車窗,待裏麵簾子一掀,將信彈了進去,“喬玨,幫我收一下,跟那個護身符禮物清單放一處,我怕這要緊東西自己放會找不到。”

見到喬玨微有失神,問道:“怎麽,此行真的這般多事麽,連你也失措了?”

喬玨隻道:“下月榕弟出閣。”

笑笑道:“放心好了,我跟他談了一夜,要是這次他再不回心轉意,怕是一輩子也轉不過來了。”

喬玨道:“也是。”說罷下了簾子。

笑笑在馬上望了遠處,還是一般的天高雲闊禾苗綠菜花黃,這麽一趟離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沒驚沒險天氣好,可那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是怎麽來的?

該是自己神經過敏了吧?

下午時分,掌管秘密檔案的蕭琳最後一個從考功司第四衙署離開,等在外頭的下人道了聲:“大人,今日忒晚。”

蕭琳笑笑道:“要等皇上細閱才好送回,勞煩老張久候了。”

老張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衣袖一動,已將蕭琳遞過的小塊碎銀藏好了。接著仔仔細細鎖上了門。

蕭琳穩穩當當出了三道門,遇上兩個加班的同僚,相互行禮,都道了聲:“都公”。出了政事堂,回家,一路順利。

回到家裏,蕭琳跟往常一樣,不厭其煩的吩咐下人鎖好門,便徑直回房。見靜影不在房中,又轉出讓人找他來。

靜影知道家主回來了,還吩咐好準備擺膳才過來。蕭琳見他來了,伸手拉進房裏,關門前還四處張了張。

“怎麽這般慌張,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靜影一張嘴最不饒人的。

“今天常悅出京,皇上,皇上退朝後果真就提那個來看了。”

“就是那個?”靜影也驚道:“那個東西都放了幾十年了都沒人看過,這邊小姐一離京就提了出來,皇上果然起了疑心。”

“正是如此,我才放好不到一天,就要提去看了,我還道著人拆穿了。被人傳的時候,我手腳都僵了,還想找言書替我去……”

靜影皺眉:“你也忒慌了,這不是明擺著做賊心虛麽。”

“後來一想,我特意避開,反倒顯得心中有虛,還是硬著頭皮去了。”蕭琳嘩嘩的冒汗,好像一個下午的汗忍到現在才流,她不住擦,手也輕輕發起抖來。

靜影替她擦了又擦,總也拭不幹那汗,最後索性抓住她手,溫言道:“皇上什麽都沒有看出來對吧,沒事了。”

蕭琳慌了半晌,好容易才鎮定下來,強笑道:“這輩子也就做過這樣一件事了。”

“做這麽一件已經夠本了。”靜影低聲道:“要是小姐真正的身世讓皇上知道了,這天下就會亂了……這不僅僅是保全小姐的私心,也是為了皇上的江山啊。”

蕭琳苦笑:“心裏明白,可還是怕。那紙上蓋的印章沒有問題吧?”

“絕不會有問題,我把珍珠衫給那繆大人的七小爺,他馬上就轉到裏屋把蓋好章的紙拿出給我,應是早就準備下來,不是臨時敷衍我的。”

“也幸虧這七小爺貪那珍珠,繆大人的印章放處也沒瞞他。”

“說起來,你仿那秘檔的字跡該當沒有問題吧?”

“歸檔都要用顏體小楷寫的,寫這秘檔的人都用正鋒,我細細摹了的,就我自己是分辨不出來的。”

靜影歎道:“該當是瞧不出來的。皇上當時看了可有什麽異樣?”

“我自是不敢擅自抬頭去瞧皇上,但我看到皇上的袍子下擺一直輕微的抖,後來就止住了。我猜皇上是放下了心。”

兩人雙手緊握,覺得對方手心都是冷汗,均有了後怕,卻又從未曾像現在這般心靈貼近。

兩人不知何時已互相依偎在一起,靜影看著外麵漸黑天幕,忽然輕輕一笑:“也是緣法,要不是你那天不慎碰翻卷宗,也不會找到這個,我們恐怕這輩子也沒法報答小姐的恩情了。”

蕭琳悶悶的說:“現在恩情是報了,可那千多兩黃金的欠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清。”

“小氣鬼!”靜影眉毛一剔,從她懷裏掙了起來,摸出封東西,“你看這是什麽?”

“嚓”的點亮油燈,正是靜影寫的那張借據。

“小姐離京前著人送來的,她什麽都沒問,就把債還了,要不是這錢是為了幫她,咱們就又欠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