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南走了一天,傍晚在驛站歇腳。隨行的五十侍衛分班護衛,喬玨帶來的人轉眼都不見,眾人見著都覺得納悶,車夫不見了還可說得過去,廚子可能下廚房去了,可貼身的小廝也不在其位……這位大人治下可真寬鬆啊。
幸好驛站官員難得巴結如此大官,甚是殷勤。
笑笑跟喬玨在房裏用膳完畢,便見那小廝回來了,笑笑見他似是有事稟告他家宗主,自己先回避。
下樓走了一圈,見到那廚娘手拿菜刀,把隻脖子割破的大黑公雞攆得四處亂竄,笑笑待那雞撞到跟前,伸手拿了,遞與那氣喘籲籲的廚娘。廚娘接了,道謝未畢,手一鬆,那雞又跑了。
廚娘喘著氣道:“不敢勞駕大人……這雞成精了都……小的定要宰了它!”一麵揮舞菜刀追了過去。
笑笑見到那黑雞血灑了一地,進出各門分外集中,門檻上都是血點子,若有所思的慢慢踱到後院。
那失蹤的車夫就在後院的空地裏搬花盆,耙地,見她來,憨厚一笑:“俺在趕車前是種花的,就喜歡擺弄園子。”
隻見那空地被她東一耙,西一挖,坑坑窪窪的變成了個麻子。驛站的長官在旁邊看著,還一個勁的說:“大人的手下真是了不得啊,這位大姐原來還會擺弄一手好園藝!”
笑笑回到房裏,小廝已經走了,便問喬玨道:“到底是什麽事情?這上下也該告訴我知道了吧?”
喬玨沉吟道:“此事確也應告知於你……你可曾記得殺害景明的凶手?”
笑笑一聽,切齒道:“自然記得,我誓要將此人挫骨揚灰,你是找到她的下落了?”
“她是江湖永家的人,這永家與我喬氏同為江湖九流,她們擅長刺殺易容,一門都是刺客死士。喬氏原本與永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她們這次動手卑劣,傷了道義,我便令門人尋那凶手出來。永家這些日子被我們逼迫不過,放出話來,若是能應她們一場比試,贏了的話,把凶手交出,再將一件秘密托出。玨覺得事關重大,不可退讓,便應了她們一局。”
笑笑對喬玨任宗主的事情是知得不多,現在聽他這麽一說,很是興奮:“原來你這般厲害!對了,這秘密是什麽?若是我們輸了,又要付出什麽代價?”
喬玨緩緩道:“不需付出任何代價,已盡在賭約之中。那秘密……據說關乎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如果是秘密,她們又怎樣得知?”
“永家是江湖九流中唯一投靠皇族的家族門派,近兩百年來,各國王孫府上均少不了永家培養的死士,若是有江湖中人知道什麽皇室秘辛,定然是永家流散出來的。”
“如此大好,我也覺得要賭!不知賭約是什麽?”
喬玨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是賭你此行可平安返京。”
此話一出,笑笑頓時笑容僵硬,怪道人家不要賭注,原來自己才是最大的賭注。
喬玨瞧著她道:“你大可放心,我族人最擅天機,此前曾卜了數卦,都道你此行雖有凶險,但應可逢凶化吉。”
笑笑哭笑不得:“可知天機隨時會變?”
喬玨緩緩道:“此事關乎喬氏一族世代榮譽,請你原諒我擅作主張,玨可保證,我全族上下便是拚著性命不要,也會顧得你的周全。”
笑笑暗道,這就是江湖義氣!看來現下怎麽也得趟這渾水了,現在再爭也是無益。點頭道:“我相信你!”頓了頓,又說:“可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當官那時。”
喬玨微微一笑,知道她口中說不怪,心裏到底還是怪了。也不解釋,轉目便看向窗外。
豈知這正是人劫之始,無可避免,他隻得攜一族之力助她渡過難關,但願能順利而過,往後福澤綿延……若是不能,皮之不存,毛將附焉?不過也就一起歸於塵土罷了。
笑笑明了此事始末,開始時確實有點怪喬玨自作主張,後來回心一想,若是對方目標是自己,便是喬玨不應,對方也不會客氣。至於沒有事前告知,應是怕自己驚慌起來跟皇上要求多派人手,反倒人多添亂。
她的性格是大而化之,當下除了覺得此後一路被殺手盯著有點發毛,倒也不怎樣怪喬玨了,暗道現在可不能草木皆兵,先自己亂了陣腳。
便找了一副棋盤過來,邀喬玨下棋。
喬玨答應,毫不留手,殺了她一個片甲不留。
兩人下棋下到三更半夜,喬玨知道她心裏不安,也不點破,隻默默相陪。笑笑實在有幾分怕在睡夢中被刺殺,但見喬玨始終鎮定,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讓人殺了,也是命中注定。
心中豁然,拿衣袖掩臉打了個哈欠,道:“今日精神不佳,明日再與你下。”搖搖晃晃走到床前,踢掉鞋子,撲倒埋頭便睡。
喬玨一怔,才想起這房間原是他的,這下鳩占鵲巢,他也不好去趕,把桌上棋子收了,便去拿燈,準備挪到隔壁。
**看似已熟睡那人忽道:“你到哪裏去?這邊的床足夠寬了。”說著便往裏挪了挪,讓出一多半地方。
喬玨一陣沉默。
“你說要護我周全,我想來想去,還是讓你這宗主貼身保護比較好。”笑笑偷眼瞧他,見他俊雅的臉上沒有表情,油燈掌在一側,映得半邊臉光華熠熠,另半邊卻有些陰沉。
她瞧不出喬玨心思,也看不出他喜怒,心裏沒底,便垂目低聲道:“想著有個殺手集團窺視在側,心裏不安,確是不該接近你的。但想人生譬如朝露,不定明日便沒這個福氣了。”
喬玨沉默一陣,笑道:“怕便是怕了,卻還找這諸多借口。”
笑笑見他展眉一笑,溫煦如風,心頭暖融融的,不禁也笑道:“也不是借口,隻是想著人生苦短,該當趕著把未完成的心願完了。”
喬玨搖搖頭,卻掌著燈走了過來,笑笑見他一步步走近,心髒不禁跳得快了幾倍。喬玨走到床前,把油燈吹熄,擱在地上。黑暗中便聽一陣衣服微響,他已脫下鞋子,卸了外袍,到了**。
笑笑直挺挺躺著,聽得自己心跳有如響雷,臉上紅熱,手足都僵了。卻感覺到身邊喬玨靜靜平躺,呼吸綿長,卻是從容。暗道,你做什麽這般緊張,就像做賊一般。
想要就這樣睡到天明,卻是不甘,心裏像是十七八個吊桶打水,劈劈啪啪上上下下,腦裏卻轟轟的,沒法集中精神想東西。
木了一會兒,咬了咬牙,輕輕側了身。喬玨無甚動靜,黑暗中隻隱隱見到他的輪廓,鼻子挺秀,似是江南依水而生的山巒,眼睛閉上了,不然便是那山巒中閃耀的星辰。
這般的近,觸手可及,忽然間膽子就大了起來,收在身側的手一點點往他那邊爬,到了近身處,橫著一伸,攬在他腰上,跟著便想翻在他身上。
喬玨忽然輕輕一笑,“沒幾個時辰好睡了,別鬧。”手已輕輕一擋,攔住了她上翻的動作。
笑笑聽得他開聲,已經動作僵硬,翻到一半,著他這般一擋,啪的又掉回原處。
心裏有些泄氣,又有些不甘,圈著他腰的手卻不肯撤,隻把頭往他肩窩一埋,想著便推我也得死賴著。
喬玨沒有推她,隻拿手搭在攬著他腰的手上,另一手繞到她背上,卻是大大方方把她摟住了。
笑笑大喜,腦袋在人家肩窩蹭了蹭,慢慢往上想舔他嘴唇。
喬玨也不縮讓,隻淡淡道:“睡了罷。”
笑笑一腔熱情頓時被澆得冷透,一寸寸縮了回來,心中無奈,很想咬他一口泄憤,卻又不敢,隻好乖乖收斂,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聽著他平穩心跳,慢慢睡了過去。
一夜無事。
次日離開時,笑笑見到昨日被翻到坑坑窪窪的後院成了一片白地,出門時門檻上麵也有密集的白點,像是塗牆的白灰鋪落,可那形狀,分明就是昨天見到那黑雞灑的血點子。
笑笑說日頭曬得頭暈,也要坐車,坐著坐著釣起魚來,頭便一點點往喬玨那邊靠。眼看著就要靠到了,車輪硌到東西,車廂猛的一跳,旁邊坐著的人不見了,額角“砰”的在車壁上撞了一下。笑笑按著額角,嘴扁了扁。
喬玨從車廂前端又坐了回來,手裏拿著卷書,嘴角噙著笑,瞅著她。
笑笑很委屈,挪回自己的位置,抱著手把腦袋抵在車壁上,撞到的地方跟著車顛簸的節奏一跳一跳的疼。
喬玨卻道:“可是想睡了?這車廂也寬闊,足夠躺下了。”說著拿了個靠墊放在膝上,又拿起書來。
笑笑眼神一亮,歪過去把腦袋擱在靠墊上,這回墊結實了,嘴角不禁翹了起來。躺了一會兒,彎身把鞋子脫掉,整個人蜷上了車座。
“喬玨。”
“何事?”
“你這樣看書能看得下去嗎?”
“有何不可?”
“隻是覺得,你很是厲害。像是我,從來不會去想自己考試能名列前茅。”
“人生於世,各有才用,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真的嗎?那你說說看,我有什麽才能?”
喬玨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目一漾,車廂內恍恍若春風一度。
笑笑正覺心曠神怡,忽聽他道:“你膽大皮厚,世間少有。”臉上表情頓時一垮。
喬玨笑了笑又去看書。
笑笑看了他一會兒,倦意上來,合上眼去,模模糊糊間覺得車子停了,忽然想起有刺客,忙撐開眼皮,“怎麽了?”
喬玨淡然道:“外麵要下雨了,沒什麽,你但去睡便是。”
“下雨?”笑笑瞟瞟外麵淡淡的日影,很是詫異。
但停了一刻鍾左右,馬車再度轔轔而行,跟著車篷上“啪啪”直響,果然在砸雨點子。隻聽雨聲越來越是密集,接著沙沙的響成一片。
笑笑不禁坐起身去看,一掀車簾,隻見一天一地皆是紅色。
這雨,竟是紅色的!
喬玨伸手把她拉回來,下了簾子,淡然道:“沒什麽好看的,這雨一會兒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