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覺得他握著自己的手溫度略涼,姿勢卻很穩重,不輕不重的任他握著,慢慢覺得拎起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也笑道:“這雨可真是稀罕,我以前都沒有見過的。”

忽然車窗外麵嗶剝微響,那小廝道:“宗主,車子不停,勿要開窗。”說罷便把木格子薄紗的車窗給推上了。

笑笑覺得他聲音很是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隻見幾道黑影在窗子外麵唰唰來回數趟,窗子上麵留下了幾道手掌寬的紅印子。

“這……是在畫符麽?”

喬玨道:“我不清楚。”

笑笑瞪圓眼睛,“謔,還有你不清楚的東西!”

“我又不是神仙,自不會百事皆曉。”喬玨說罷又去看書。

那奇怪的雨果然漸漸停了,笑笑橫躺在車座上,頭枕著喬玨膝上的墊子,眼睛瞧著蒙在窗子上的光影交錯,心裏一陣恍惚,不知怎地就問了出來。

“喬玨,如非先帝突然發難,我也不會救得了你,若你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會跟我在一起吧?那時我乘你之危,把你要了過來,你可有怨著我?”

喬玨道:“你說得都對,若非先帝發難,我還在安安穩穩當大理寺卿,我既然裝成女兒身過活,自然不會跟你在一起。”

說著淡淡一笑:“說到乘人之危,確也有些,但當時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是我甘願讓你乘危的,說到怨恨,倒也不必。”

“這麽說,你留在我身邊,可是為了報恩?”

“恩恩怨怨,何必分得這般清楚。”

笑笑聽得他淡然應對,滴水不漏,心思海一般深,心裏一點點冷下去。掙起身來,自己靠在壁板上,道:“我就是討厭不清不楚。”

心中有幾分淒楚,雖然自己的心意已分成了七八份,值不了什麽,但每一份都是熱乎乎紅通通從心裏掏出來的,容不得別人輕賤。

喬玨放下手中書卷,凝視她道:“自七年前入仕,玨忠君辦事,從未曾有半分懈怠,待到了大理寺,按律辦案,未有半分不當。扶鳳頒下律令,道男女均可入仕,但向來應者寥寥,先皇若因我是男兒身要置我死地,那是示天下以不公。玨這一死罪,不定還能列入史冊,供律吏笑談。死生有命,不可強求,至少我不曾放在心上。”

此刻外頭雨聲已歇,密雲已散,幾縷陽光投進車窗,小小車廂內光影斑駁,喬玨端坐在車座上,一身白衣雖是半舊,洗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光影射來,便似在衣上淡墨點染的花枝。雙目有如點漆,嘴角噙笑,笑意輕柔和煦宛若微風拂過。

看他這般神情,笑笑實不敢相信方才那些無情的話竟是他說出來的,一時覺得他笑得越是好看越是與自己無關,一時又覺得雖然無關便是這樣瞧著也是好的,心意浮動,越發覺得不可逼視,不禁垂下頭去。

方低下頭,身側車壁“砰”的一響,突然裂了。

笑笑覺得手腕一緊,已被喬玨扯了過去,將將伏下,兩道白光恰恰掃過,激得她後腦勺一陣冰涼,外頭熱風一下子從車廂破洞灌將進來。

她嗅到風中一陣血腥味,抬頭見到喬玨胸前白衣開了幾點血花,卻是方才被擊碎的車壁碎木所傷。

這時腦後風聲又到,笑笑伸手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卷,猛的往後一甩,阻得一阻,手撐著座椅,人已彈了起來。

襲來那物跟書卷一碰,書頁散開亂飛,那物卻退了出去。旁邊喬玨已遞過劍來,笑笑拔劍出鞘,橫在胸前,自己擋在喬玨前麵。

車壁被打碎了半邊,馬車速度不減,照舊前駛,兩邊樹林不時有人影交錯撲出,卻像觸到一層無色無形的大網,全都倒飛出去。後來有暗器如雨般擲來,小巧些也都是反彈回去,隻有些質重力厚速度極快的才能近到車前,卻不能穿透板壁車窗,“噗噗”悶響中一枚枚都落了地。偶爾有幾枚漏網之魚從破洞射入,都被笑笑揮劍擋了去。

一路不停馳出十數裏,樹林已盡,地勢豁然開朗,陽光朗朗照下,刺客和暗器瞬間都消失無蹤。

笑笑收了劍,回頭看向喬玨,喬玨也正瞧著她,道:“抱歉,不會再有下回。”

“道歉不必,把衣服脫了吧。”

外頭傳來那有點熟悉的小廝聲音:“宗主,沒事吧?”

“無礙。”

“車子還要再駛一段。”

“知道了。”

笑笑不作聲聽他兩人應答,暗道自己那五十個護衛怎地連個屁都不放,莫不是都不能說話了麽?

喬玨猜到她心中所想,道:“方才我門人布下了璿璣天網,你的護衛們也在網內,馬車是陣眼,隻有在陣眼才能看到外頭的事情,護衛們對外間的事情是一無所知的。”

笑笑點了點頭,“行了,我不會為難她們。你的傷讓我看看吧。”

喬玨淡淡道:“不敢勞煩……”他的手一直按著左邊肩窩處,指縫間不住有鮮血滲出,臉上神色卻異常鎮定。

笑笑伸手過來,搭在他肩上,喬玨沉穩不動,卻微有責怪的盯著她的手。

又是這種疏離冷淡的目光!

笑笑心裏騰的冒起火來,這個人,一點功夫不會,方才卻飛快的把自己扯倒……他反應一流,可自己卻忘了躲開迎麵襲來的傷害。

喬玨,要是你的皮肉跟你的神經一般刀槍不入倒好了,偏偏不是!偏偏還會受傷,流血,讓人心痛!

她恨得牙癢,見那人絲毫沒有示弱退讓的意思,咬牙道:“你放心,我以前犯糊塗,讓你尷尬,現在我知道你的想法,再不會幹傻事了。我好歹還是你名義上的妻主,你不讓我裹傷,難道要讓你的門人來?”

喬玨張口欲言,她飛快截口道:“別說什麽自己可以的廢話,你剛救了我一命,我就替你裹一下傷口也不行嗎?我既然已明白你的心思,難道還會對你做些什麽不成?你也太看低了我罷!”

喬玨閉嘴,抬眸瞧她一眼,不聲不響解開衣衫,轉開雙目盯著車壁破洞。

笑笑脫下外袍一甩,把那破洞遮了,打量一下傷口,轉頭便去尋傷藥。心裏暗想:“我愈是撒賴逼迫,他防得愈是厲害,現下用這法子興許管用……他平素可不是這般容易受激的。”

翻找了一遍卻尋不到傷藥蹤影,喬玨淡淡道:“在車座後麵藍色的包裹裏放著,紫色錦緞盒子裝著藥膏,放藥丸是綠色的荷包。”語氣鎮定,絲毫不亂。

笑笑很是氣惱,這人永遠比她從容,永遠比她鎮定,永遠不溫不火,永遠深不可測……冷熱不忌,水火不沾……她都快要氣死了。

但看到他肩頭胸口還在淌血的傷口,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胸口那兩處還好些,傷口麵積雖大,隻是擦傷,淺淺的兩道,肩窩那處卻深得成了個血洞,好像被子彈打的一樣。這處肌肉隻得薄薄一層,尖銳的碎木生生射入,打在骨頭上那該多疼。

笑笑聲音柔和下來:“你忍著點,這碎木要取出來才行。你抓著我手,疼就用力抓我,不要咬嘴唇。”

喬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垂手握住坐墊。

笑笑深深看他一眼,右手握住他上臂,運起內力衝入他體內,要把碎木給激出來。稍一運功,喬玨一聲悶哼,隻見傷口血流如注,頓時濕了半邊衣衫。她忙停了手,知道這碎木成楔狀,尖端深深刺入,粗糙的尾部嵌入肉裏,要從裏麵把它撞出來,摩擦之下極是疼痛。

若是在外把它鉗出會少些苦楚,可木楔被鮮血潤濕,隻留下極少部分在外,這滑溜溜的指頭可捉不緊。要是用刀子把傷口挖大些,她怎能下得了手。

思量了一會兒,對他道:“我想到個法子讓你少些痛楚,可我怕你看到會害怕,你閉上眼睛可好?”

喬玨道:“痛倒不怕,隻是要快些,血都快流幹了。”說笑罷便緊緊閉上眼睛。

笑笑伸手往他眼上一遮,隻覺他眼珠不安的滾動兩下,隨即寧定。便低聲道:“忍著點,我會輕輕的……”

緩緩俯頭,湊過去往他流血傷口上一吮,聽得他身子一顫,不由自主一聲低呼,心髒怦怦的狠跳起來。

她吮了一會兒,感覺血流緩了,伸出舌頭在傷處輕輕觸攪,隻覺舌尖下柔軟滾熱的血肉輕輕哆嗦,自己呼吸所到之處,他光滑的肌膚一點點的起了寒栗,額上臉上挨挨擦擦的,有點癢,有點燙,有種說不出的刺激**。

她一手折在他眼上,一手抱著他背,臉貼在他肩窩處,一點點的耐心的翻找著木楔,一麵擔心他疼痛,一麵臉卻不受控製轟轟的熱了起來。

這是在療傷啊療傷啊,不要亂想。可越是不要亂想越是控製不住,此情此景竟覺得曖昧異常,窄小車廂內氣溫劇升。

喬玨此刻卻不覺痛,隻覺傷口處那異樣觸感傳來一陣麻癢,目不能視物更令觸覺分外敏銳,那人抵在他肩頭,獨特的氣味連著呼吸的熱氣一波一波的往他身上噴,悄悄彌漫開來的血腥氣更是激起一種深沉的欲望。

他隻覺頭腦暈暈的,渾身發燙,好像泡在暖水裏麵浮沉上落,不著實處,心中一慌,便失了鎮定,忍不住往後一躲,想掙脫開來。

笑笑察覺他要逃,撫在他背上的手飛快下滑,扣在他腰上,止住他動作。

喬玨身形修長,骨架卻不大,腰身分外瘦削,平素穿上袍子翩然若仙,一等一的衣架子。現在衣衫半褪,她一把摸上去,隻覺腰間肌膚觸感柔滑,掙動間竟似條蛇般,柔韌有力,一隻手險些把不住。

想不到他腰的柔韌性竟這般好,突然想到此節,她頓時心跳如鼓,神魂飛**。

便在這時,舌尖微微一刺,已是找到了木楔。她定了定神,長吸了口氣,拿舌抵住那處,啟齒一合,咬住那木楔猛的一拔。

喬玨一聲悶哼,一股熱流從傷口中湧了出來。

隻覺手下把著的腰猛的一顫,往後倒去,她忙撤去蓋住他眼皮的手,雙手用力一挽,一把攬在懷裏。

喬玨臉色緋紅,眼眸徐徐啟開,眼中霧氣迷蒙,失神的他恍若湖中月華,漾漾一輪,觸目驚心,皎潔到了極處竟是無比**。

笑笑一偏頭,“呸”的吐出口中木楔,嘴裏道:“拔出來就沒事了……沒事……”一眼掃過,已是呆了。

兩人一對眼,喬玨回過神來,一皺眉頭,掙了起來,這一下動作激烈,扯得甚痛,捂住傷口,臉上一白,方才的萬般情致頓時消失無影無蹤。

笑笑恨不得打自己老大耳光,要是沒有想法也就算了,有了想法還有這麽好的機會也沒有撲上去……不過他的傷也是很要緊的,自己也才剛說過不會怎麽怎麽他的不是?

深呼吸,再深呼吸!鎮定,再鎮定!

扯出個笑來:“我就說不疼麽,對不對?”

挖出一塊藥膏,盯著他眼睛,作勢要敷在他傷口上。

臉紅吧!退縮吧!說你自己可以吧!

腦內不時閃回喬玨方才的神情,方才那難得一見的表情,是不是叫做……意亂情迷?

要是再見著一次,她可是得什麽都不管不顧先撲上去再說。

卻見喬玨淡淡一笑,此時臉上一絲慌亂的痕跡都找不到了,淡定的鬆開捂住傷口的手,“自己包紮多有不便……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