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幾張興奮的臉。

“醒啦醒啦,大事可成,大事可成!”

“……”

笑笑環顧周圍,自己已經轉移到客房裏麵,慢慢一點點回想起來,“我是不是讓人迷翻了?”

好像是中了美人計,讓引出了後院,離開了保護範圍,糊裏糊塗就失去了知覺。

“大人,有件不幸的事情需要向你稟告。”雲中子一臉沉痛的表情,似乎剛才那種興奮的神色是一個幻覺。

“……說吧。”

她警惕的在薄被下麵活動一下手腳,好像沒事,還長在身上。又動動脖子,扭扭腰,似乎……也沒有什麽疼痛。

“大人方才在院子外頭中了劇毒,此毒無色無味,中者毫無痛苦,甚至還會有令人興奮的幻覺產生,喚作天因夢。”

“……永家的人用解藥要挾我們麽?”

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中毒的人感受不到痛苦這可是個優點,看人家吃了砒霜會七孔流血臉容扭曲,吃了斷腸草會滿地打滾痛不欲生就知道這種無因夢簡直是毒藥中的極品,十分值得推廣。

“但此毒並無解藥。”

“……”

心裏咯噔一下,這一種不會是跟迎霄上次誤服的那種一樣,要用針逼吧?……那可疼死了。

“也不能用外力逼毒。”

“……”

那不是要坐著等死麽?你老人家是在跟我開玩笑麽?

看著笑笑狐疑的目光,雲中子滿腹遺憾的長歎一聲,用低沉的語氣緩緩道:“實不相瞞,大人現在,隻餘三天壽命。”

“……”

笑笑在心裏對自己說鎮定,鎮定,可那一直在抖的手根本不受控製隻想掐斷麵前這人的脖子,一雙眼睛也不受控製的到處亂掃,想把能砸的東西找出來砸個稀爛。

這算什麽啊!不過是嗅了陣奇怪的香氣,見到了奇怪的背影,做了個奇怪的夢,然後夢醒就有個一臉憂鬱加同情的告訴自己,你隻能活三天!

不是異人麽,不是活神仙麽,不是說犧牲性命也會保護自己麽?

這上下我都快要壽寢正終了,你還是活蹦亂跳一臉興奮的通知我這事兒,這究竟是樂禍還是增興啊!

雲中子很明顯感受到她目光中流露出來的狠意,下意識的用手護著脖子,後退兩步,叫道:“別緊張別緊張,雖然說這毒無法解不能逼,可是你的命……”

“怎樣?”從牙縫裏迸出來的危險聲音。

“可以延。”

“……”

“我們昊天宗至高無上的秘法就是向天借命。”

“……”

“……可這秘法現在沒人會了。”

“……”

笑笑的手格的一聲一把抓在了床頭的木幾上。

“不會跟天借可以跟人借。”雲中子一縮脖子,飛快的說下去。

“隻要有個血脈相連之人跟你肌膚緊貼,我們在外作法,便可借他的壽命延你之命。”

雲中子一臉諂媚,“此法可保萬無一失,而且長短隨人,借一年也行,十年也可,隻要雙方同意。而且隨時可借可還,相當方便快捷,可說是沒有丁點兒風險。”

“……”

看著笑笑的動作停止,臉上怒氣漸消,慢慢泛起來是迷惑的表情,雲中子鬆了口氣,臉上不禁掛上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現在最合適之人無過於我們宗主,隻要宗主同意借命給你,大人便可延長壽命,勝了這場賭局。”

“嗯?”

“大人擅離客棧範圍,我們在前麵作法,馬上便有知覺,可惜趕到時還是慢了一步,大人已經中了毒。不過對方發現了大人身上有件重要信物,手下留情,當即告訴我們你中的是怎樣的毒,又坦言告知你隻有三天壽命。如你活過三天開外,便算是她們輸了,會將賭注奉上,如若大人你認輸,看在大人的信物份上,她們會給你解毒,隻要大人答應以後永不跟她們為難就行了。”

“不是說不能解毒麽?”

“這個……這毒是她們下的,或許會有什麽祖宗留下了的秘法可解,但外人是不得知。”

見到笑笑皺了眉頭,連忙補充說:“隻要我們用了這借命法,大人自然可以活過三天,隻要她們服輸,要她們給你解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算真的不能解,大人不是有六七位爺麽,隻要每位都借上三五年,攢起來也都抵得過人家一輩子的壽命了。”

笑笑忽然抓住了事情的關鍵:“這借命法,須得是我……那個麽?”

雲中子點頭如搗蒜:“那是自然,血脈相連那是最基本的條件,不然怎可做到共同分享壽命。所謂夫婦同心,同生共死的感情才最是**氣回腸的了。”

笑笑閉了閉眼,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跳,現在她終於明白自己剛醒來時這三隻那一臉興奮的表情是因何而來的,原來是為了能夠將她們宗主打包送人而高興!

如此,不禁就懷疑起這所謂無色無味無痛無癢的毒,究竟是不是一種撮合別人的好用借口?

不過她和他之間,不就是需要一個借口麽?

笑笑在廊裏來來回回也不知走了多少遭,一時想不管了不管了要死的人最大,好歹推門進去再說,可當手搭上那閉著的房門,借來的勇氣瞬間就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她從東邊走到西邊,從這頭趟到那頭,直到外頭最後一縷光線也沉入了深紫的夜霧,直到那房間裏澄澄的油燈愈發顯得明亮耀眼,直到……她開始在想是不是試著死一回比較好。

“門沒有鎖,進來吧。”房裏傳出了溫和鎮定的聲音,跟往常沒有區別,隻是聽在耳裏就可想象出那張微微含笑的麵容。

她驀然收住腳,遲疑了一下,一點點的把遞到一半的右腳縮了回來,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氣,堆出一個僵硬的笑,“如此,就打攪了!”

一進房,卻見喬玨斜倚在床頭看書,衣與發一絲不亂,但那姿勢卻很慵懶隨意,瞧著她走進來,微微一笑:“請坐。”

笑笑在他目光注視下,很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他不是明明知道自己是要來幹什麽的麽?怎地還能這般鎮定自若!

她坐了下來,搭訕:“在看什麽書?”

“《詩經注》。”

“《詩經》?”她精神起來,雖然知道這裏的《詩經》跟自己了解的《詩經》不一樣,可這個提醒了她可以在這上頭做文章。

“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一句詩,很適合現在這般情景。”

“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吟罷,笑笑便眨巴著一雙自以為深情其實多情的桃花眼瞅著他……這麽有情調的情詩,看,我的臉都先紅了。

“啪”的一聲,喬玨麵不改色,微笑著合上手上的書卷,突兀清脆的聲音嚇得笑笑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果是好詩!”喬玨微笑著,一雙微長秀潤的眼盯著她,緩緩道:“隻是你今日來不是要跟我談詩的吧?”

“這……”好端端的情調啊,怎麽忽然變成了這樣?

笑笑的媚笑(獻媚的)變成了苦笑,“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你是來跟我同房借命的?”喬玨直截了當。

笑笑聽他這般毫不遲疑的說出口,又覺得過於直接了,覺得他的語氣含著不滿,若有所悟,抬頭道:“你不願?”

喬玨臉上笑容已消失無蹤,墨黑秀長的眉毛微蹙,又用那種疏離又微帶譴責的眼神瞅著她,表情確實很不滿。

“也是。”笑笑歎道:“想來也不應要你無緣無故為我付出壽命,換著是我,要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同房,還減壽替他延命,我也不願。”

“不必以你的心思忖度於我,玨與你……不同。”喬玨神色愈發冰冷,“隻是這事果真需要如此解決麽?”

“……”

“你確是中了毒麽?”

“……”

“而且這毒除此法外再無它法可解?”

“……”

聽著喬玨漸漸冷厲的聲音,笑笑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放在冰水裏泡,冰冷,緊縮,又載浮載沉的。

也是,這事破綻多到連自己都起疑心,何況是向來無比精細的喬玨。他是懷疑了自己是始作俑者吧,才用了審案般的語氣。

也對,自己雖不是主謀,但至少也是從犯,蓄意來占他便宜。

咬了咬牙,她抬起頭來,清楚的說:“你說的甚對,這些我都未經證實,這般做法,確實欠了考慮。而且,我也懷疑此事有人一手安排。”

閉了閉眼,想起她們說自己暈迷時對方發現的信物就是常玥留給自己的護身符,這個東西一直交給喬玨收著,怎會在暈迷時突然跑到自己身上?還有,引自己出去的那個背影,當時看著像喬玨,但醒來後卻越想越覺得像另外一個熟悉的人。

單是這些破綻已經足夠,可笑自己還在玩順水推舟,自欺欺人,果然是自取其辱。

她緩緩睜開眼,聲音微微顫抖,然而卻堅定的說下去:“此事待我查個清楚再說,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萬分抱歉。”

站起來,深施一禮,不知怎地,心頭又冒起一股意氣,一些話想也不想的就衝出了口,“生死有命,若我真的不幸在此事上折了,也是我的命不好,再也不會怪責旁人的。喬公子的性命尊貴無匹,我也不敢妄想,借命一說,從此作罷,此後各安天命,各自保重罷了。”

禮畢,轉身匆匆而去。

喬玨突然道:“慢著,你是訪客,我還未開言你便求去,怎可這般無禮。”

笑笑站定,心中氣苦難抑,淡淡道:“喬公子還有何賜教?”

“我隻問你一句,你果真是為了續命才走這一趟的?”

笑笑很想回他一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不是早就認定我是個貪生怕死的大騙子,來騙色還騙命麽?

但這句負氣之言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口。

她僵僵站在房門前,過了片刻,答非所問地道:“其實……我本不想來的……這種情況下要和你……和你……我自己都覺得羞愧……過不了自己那關……”

第一句出口,接下來的就容易多了,一時間她有點茫然。

“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這樣……我和你……上回是乘你之危……這次是要借命……那麽下次……又要用什麽借口……我與你……與你……為何……總要找理由……”

她結結巴巴的說著,自己也覺得很是混亂,胸口某個地方好像破了一個洞,有些混亂的東西,堵也堵不住,變成了眼睛裏的酸澀,變成了這些毫無章法自己聽不懂大概也沒有人會懂的廢話,嘩嘩的往外冒。

她死死瞪著眼睛,不讓那酸澀淌下來,可胸口那股憋屈之氣無法發泄,忍不住狠狠一拳打在門上,也虧她沒有用內力,那結實的樺木門“砰”的一響,簌簌的落下漆來,抖了兩抖,好歹沒有倒下。

“我……我明明是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可就是多了這麽些理由,弄得喜歡都不成為喜歡,走了樣,變了味……我都討厭我自己了!”

一口氣衝了出來,她鬆了口氣,覺得胸口的憋悶好了大半,隻想出去透氣,手又去推門,後麵伸出來一隻手,蓋在她的手上。

“原本就不是冤假錯案,何必要找理由。”喬玨的聲音很冷靜很溫和,手心的溫度卻是燙燙的。

“可這理由不是我找的,是它自己跑出來的。”笑笑怔怔的說。

“不過這些理由幫了你不是?要不是這些,你大概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罷?”

“我……”

她很想說不是的,可她真的是,真的是沒有借口就不敢去親近他,更從來沒有正大光明的說過喜歡他。

她隻會找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找他商量好悄悄的打量他的笑容,她隻會裝睡熟了去扒他的床,揩他的油……她都幹了些什麽傻事哪!

她忽然前所未有的羞愧起來,羞得從頭到腳都燒了起來,人也微微發起抖來,“……對不起……我……咳……真不……咳咳……不過……嗯……我……”

她在亂七八糟的說啥啊,被人戳穿了又試圖辯解麽?她越發窘迫起來,隻想逃跑,一頭就往門撞去。

“等等……”喬玨去攔她,扯了一下傷口,“嘶”的痛得抽了一口氣。

笑笑忙轉回頭,瞧著他泛白的臉,變色道:“你怎樣了?傷口裂了?別動別動,我看看!”說著便去扒他衣服。

扒到一半,覺得有異,喬玨似笑非笑的盯著她。

她的臉騰的紅了,呐呐道:“這不是借口,我是真的想看傷口。”

“幸好你現在終於發現有些事情不需要借口。”

喬玨笑了笑,忽然捉住她的手,緩緩抬起。

笑笑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厲害,有點暈,好像缺氧的感覺。他笑得那麽好看,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的時候也暈的厲害,那時還以為他是女的,自己是個蕾絲邊……幸好不是。

她心髒狂跳,渾身沒了力氣,瞧著喬玨捉著她的手,緩緩緩緩的遞到唇邊,親了一下。她兩眼一黑,幾乎暈了過去。

隻見他雙目含情,含笑說道:“玨這就為妻主續命……不是借口。”

暈,真的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