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笑笑被人從被窩中挖了起來,忍著頭疼,到碧華廳上座吃了新年的第一餐傳統餃子宴,方被放回園子。

看見園中紗燈還有數個未曾摘下,回想起昨夜的歡樂,笑個不住,卻已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麽了。

開年之後,人們便三五成群的走家串戶拜年了。其中拜年是晚輩向長輩叩歲,賀年則是同輩之間地道賀。

娬王貴為一郡大王,這幾日自早至晚,均有不少官員、商賈、大儒前來拜年,走了一撥又來一撥。王府外麵真是鮮衣炫路,飛轎生風,便連附近的靜巷幽坊,也動成哄市。

這些人多半是由世女接待,偶爾有小輩前來,世女迎了坐在側廳,便讓笑笑去相陪。

笑笑不堪其擾,陪坐了兩回,便縮回房中裝病。

如是挨到“破五”。這“破五”即是正月初五。說道窮神被命“見破即歸”,人們為避窮神便稱這日為“破五”,都置辦酒席,把它當作“小年”看待。

這日卻有貴客前來,需出動娬王親迎。

這不速之客,卻是西南王趙娥及其世女趙薑。

娬王得知兩人前來,便令君行退避,另外調了得力的管事侍候,又令笑笑禁足園中,並靜影等人,不得四處亂跑。

這西南王雖無實權,卻是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其祖上是水果販子,也是頭腦活絡,將主意打到皇帝身上,接下了皇宮的反季果子供應。

趙家祖傳一套果子保鮮方法,可將當季水果儲存起來,保鮮達二月有餘而不壞。是以當時往皇宮供應了大量的反季鮮果,什麽乳柑、福柑、地栗、麝香甘蔗、沉香藕、金銀水蜜桃、紫李、水晶李、紫楊梅、銀瓜、福李、台柑、洞庭桔、匾桔、衢桔、金桔、橄欖、方頂柿、火珠柿、枇杷、金杏……都是些京城裏稀罕又新鮮的東西,單憑這皇宮內需一筆生意,已是賺到了尋常商家幾十倍的利潤。

當時女皇是仁宗,最喜歡吃果子,見到這些稀罕物自是欣喜,賞了這趙氏祖先不知多少次。

後值京城三年大旱,天師有雲,需皇納陽年陽月陽日陽時之純陽男子為君,以皇之純陰之身處之,方能解這京城之久旱。且卦象顯示大利東方,此人正住在京城的東麵。

仁宗放榜征人,趙氏適有一子,年已及簪,品貌俱佳,難得的是恰好是純陽之人。仁宗遂納其入宮。

後果真天降甘霖,解了京城饑渴。仁宗喜這趙氏子性情溫順,又念他解了京城旱困,將其封為側君,賜名為“雍君”,多有寵愛。後這趙氏子誕下一女一子,延下皇室血脈,仁宗便賜趙氏西南一地,封為西南郡王。

時至當朝,當今女皇是雋宗,也納了趙家的男子為側君。此人名趙萱,是西南王趙娥之弟,長得貌似芙蓉,身柔如柳,深受雋宗寵愛,賜封為“寧君”。

趙氏一族外戚,沉寂數十年後,又迎來新的一輪顯貴。

蘭陵娬對這西南王素來不喜也不惡,但自出了笑笑教訓世女惡仆那事之後,對其治下之計多有不恥。但這西南王宮中有人,平日又鑽營拍馬的頗有經營手段,朝中也不乏黨羽,也不想開罪。當下便與世女設宴隆重款待。

酒到酣時,娥王說出此次來意,卻是想依仗蘭陵嬢之力,舉薦其女趙薑入兵部任職。

蘭陵嬢略想了下,道:“現有職方司令史一職空缺,不知娥王意下如何?”

趙娥尚未開口,趙薑已皺眉道:“令史?我是趙家出來的,即便不當郎中,至少也得是員外郎吧。這職方司也太悶了,駕部司或者庫部司不知可有空職?”

蘭陵嬢微有不悅,隻道:“嬢也不過官拜三品,舉薦高職非嬢能力所及,五品以上官職需通過武舉選錄方能入職。”

趙娥笑道:“薑兒真是心急,教世女為難了。”

蘭陵嬢忙道:“嬢力不能及,深感抱歉。”

趙娥笑道:“不過我這薑兒可是有真才實學的,不是那種繡花枕頭,教舉薦人丟麵子的。”

蘭陵嬢道:“觀薑妹彪悍有力,自當是良將之才。”

趙娥笑道:“也不是我自誇,若不是世女應武舉不入一甲,我這薑兒雖比不上世女,但拿個探花應無問題。”

蘭陵嬢哪裏肯信,隻拿話敷衍過去。

趙娥看出她不信,又說要讓趙薑跟她切磋一下。蘭陵嬢哪裏願意,隨口便說自己長了趙薑幾歲,不好以大欺小,不若由她年紀相當的妹妹出來切磋。

蘭陵娬在旁邊聽到,連忙咳嗽數聲想要打岔。

趙娥卻已喜道:“聽說這三小姐曾在圍獵時大展身手,又在臘祭上獻劍舞,武技極是不凡,如此能讓薑兒跟她切磋一下正是最好不過。”

蘭陵娬推托不過,隻得著人喚笑笑出來。

笑笑今日收到風聲,早就在園子裏躲得嚴嚴實實,隻跟三侍在“嶽陽樓”廳中打馬吊。忽聽傳她出去跟那世女切磋,手底一鬆,出的牌便讓沉璧糊了。

笑笑將牌一推,叫道:“晦氣,晦氣!大清早還得去給討厭的人賠笑臉,倒是真的生病了才好!”

春和道:“口無遮攔的說些什麽話!”

沉璧也忙道:“快換身見客的衣服,娬王最近對小姐青眼有加,小姐不可令她失望。”

哄著笑笑換上身光鮮衣服,給梳發的時候,笑笑又道:“那世女不知有沒有帶她那幾個惡仆過來,為免麻煩,給我畫個妝好了。”

當下用粉在臉上薄薄打了一層,使得顏色蒼白,又用指腹蘸了螺子黛抹在眼下,弄出對熊貓眼,攬鏡自照,自覺若有病容,方到前廳去了。

到得前麵,端出莊謹態度來,給貴客一一見禮。娥王笑道:“好俊生的小姐,娬王真好福氣。”

蘭陵娬隻笑:“悅兒身子單薄,這武技也隻是練來防身。”

西南世女趙薑早過來把笑笑的手一挽,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三小姐長得嬌滴滴的男兒樣,真是令人望而生憐,初次見麵怎舍得舞刀弄槍的嚇壞了她!”

笑笑聽得這世女說話實在滑稽,憋住了笑,便抬眼去瞧她。

隻見這趙薑長得身材粗壯,臉蛋紅潤,眉粗嘴方,有幾分女生男相,一雙眼眼神不正,喜眯著斜睨人,一副色迷迷的模樣。

趙娥笑道:“說要跟人家切磋的人是你,現在人出來了,說不要的又是你。”

趙薑乜斜著眼笑道:“我是見這位悅妹長得好,怕嚇著了她。不過切磋一下也好,我自會小心著意點到即止。”說著捏了把笑笑的手。

笑笑覺得心裏像吞了隻毛毛蟲,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竟有了幾分被男人吃豆腐的感覺。

趙薑卻又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悅妹,我手下那幾個不成器的東西竟然敢得罪你,虧得你幫忙教訓了一頓,足感盛情。”

笑笑臉上不動聲色,心裏早就打翻了醬鋪,五味俱全了。

她偷偷拿眼去看娬王,娬王卻隻是略略搖頭,也無甚示意。她暗想,既然教你知道了,我也就不裝了。人就是我打的,這事彼此心照,想要我難堪可得拿出點真本事來!

下人抬了各式兵器上來,趙薑挑了柄銀槍,笑笑便執了把劍。

這時庭中花盆石桌等都已移開,空出方圓三丈寬的圈子來。

蘭陵孃道:“隻是切磋較量一番,點到即止,請世女多擔待點了。”

趙薑笑道:“我省的!”

叫道:“悅妹,小心了!”手裏長槍一抖,紅纓一閃,當胸刺來。

笑笑見到她這招式力猛招沉,頗有架勢,也不硬擋,拿劍一撩,讓了過去。

當下兩人槍來劍往的拆了數十招。這趙薑馬步沉穩,槍法淩厲,確有幾分真功夫,若在戰場上當是一名悍將。然笑笑身法輕靈,這等沉猛招式卻是奈何不了她,當下左挑右撥,把對方的力度都撥開化解,看似節節敗退,其實卻是繞著場子轉圈,最是氣定神閑。

片刻過了百招,趙薑有點沉不住氣了,叫道:“悅妹,這是切磋,你老是躲來躲去做什麽!”手中長槍一抖,連人帶槍向她撲去。

好嘛,不躲就不躲!

笑笑聞言,身子一晃,不退反進,正擦著槍杆而過,趁自己身子擋住眾人視線,手腕一頓,劍柄在趙薑抓住槍杆的手上磕了磕。

她本想提醒趙薑適可而止,不料這一下跟她挨得極近,趙薑忽在她耳邊低笑道:“你若輸了,就得替你小爺陪我!”鬆開握槍的手,飛快伸指往她手背一彈。

電光火石間兩人擦肩而過,笑笑一晃立定,自臉到耳都紅熱了。

趙薑在身後嚷道:“槍來了!”一個猛虎翻身,長槍自肩頭甩回,橫揮而來。

笑笑聽風辨形,側身翻起,讓過橫掃長槍,不料這槍勁道十足,卻不是為了傷人,而是要把她趕到自己身邊來。

笑笑正是心亂,隨便這麽一翻,正著了道兒,便翻到趙薑身邊去了。兩人又一次錯身,趙薑這回說的卻是:“若是我輸了,我也陪你!”

笑笑低聲罵道:“做夢!”

趙薑哈哈一笑,越發心癢,這回長槍卻是當頭砸到,笑笑正在惱怒,這回也不閃避,運勁於劍,猛的往上格去。

這一槍砸下力度沉猛,她便使了十分力度去迎格,不想那槍方落到劍脊上,竟脫手飛了出去。

趙薑一聲低呼,似乎甚是意外,笑笑卻聽到她喉嚨裏一聲低笑。驀地想起她剛才說過的話,忙也大叫一聲“哎喲”,將自己手裏的劍也扔飛了。

這一下,變成兩人兵器相交,齊齊脫手,勢均力敵,也就不存在誰勝誰負的問題。

一槍一劍先後墜地,趙娥的掌聲也來了。大讚道:“真是精彩萬分,三小姐武功高強,與薑兒堪堪戰個平手,果然不愧是蘭陵家出來的小姐!”

娬王謙讓道:“還是世女手下留神,對犬女回護之故。”

兩人回座坐了,趙薑老是拿眼去睨笑笑,笑笑瞪了她幾眼,她卻笑得更是得意,似乎在說:我就知道你會扔劍裝平手!

笑笑坐了一會兒,受不了這人眼神騷擾,便站起推說要做功課求去,方脫出身來。一路回園子,隻覺身上黏膩膩的出了身汗,好不舒服。

當晚西南王母女在蘭陵王府住下。

娬王設宴款待,趙薑隻說要見三小姐。笑笑裝病不出,怕了糾纏,便想出府暫避。

她行至碧湖,眼前人影一閃,趙薑自暗處衝了出來,攔個正著。笑道:“呆在家裏多悶,我正想出去找找樂子,悅妹陪我去吧。”

笑笑忙道:“我於這城裏不熟,還是留在王府裏吧。”

趙薑嚷道:“悅妹不熟,我有個朋友正好熟悉,有她帶路,保管有極新奇好玩的事物,絕不教你失望。”

一手搭在她肩上,把住便行。

笑笑無奈,隻得隨她去了。

出得府來,果見有輛小型馬車在等著。趙薑喚道:“晶兒,晶兒。”

馬車布簾一掀,一個少女探頭出來笑道:“等好久了,才來呀!”讓兩人上車坐了。

趙薑道:“這是我好友柳晶,這尋歡作樂,風月無邊的事兒找她準沒錯。”

一麵又握了柳晶的手,笑說:“這是蘭陵王的三小姐,新交的朋友。”

柳晶將一雙如絲媚眼往笑笑臉上一轉,回眸笑道:“果真是個妙人兒。”

笑笑開始覺得這女子雖然嬌嗲,倒也沒有什麽,漸漸看見趙薑跟她情狀,方覺得不妥。

隻見這柳晶把眉修得細細的,下麵暈染,成一對倒暈眉,臉上撲了一層細粉,香風習習,朱唇點了紅得欲滴的胭脂,便連指甲也染了淡淡的粉紅,正是打扮得極其嬌媚精致的。

可這明明是女尊世界啊,女子過度妝扮會被視為男男腔,而這柳晶何止過度妝扮,那種**媚態竟如青樓女子一般,勾魂奪魄。

笑笑忽然打個冷戰,而且她勾的還是另一個女人的魂!

頓時覺得剛才被趙薑把過的肩頭麻癢得似被螞蟻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