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當晚被迫打破過去幾十年間形成的婚姻價值觀,看到了自己難逃一妻多夫的命運,難抑心頭激憤衝動,跑到山莊高處對月長嚎。

直喊到聲嘶力竭,方才覺得胸口暢快。她跑回來在莊內找了一遍,想好歹跟沉璧說個清楚,最後卻發現人家躲在景明房裏不願見她。

她待次日再去尋人,景明卻交給他沉璧的留書一封,說他到林太醫府裏暫住,好鑽研藥理。

字麵看不出什麽來,理由也很充分,但是她知道沉璧是刻意避了自己。

常玥知道此事,氣得追著她來打,問他什麽理由又不肯說,隻被他追得上躥下跳。

最後還鳩占鵲巢,把她趕出莊去,說不把沉璧找回來就不讓她進莊。

明明就是他好心辦壞事嘛!笑笑很委屈的想。不過沉璧是一定要哄回來的,畢竟她是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不能再想,再想她都要自己打自己了。

要怎麽哄他回來,笑笑可傷了腦筋,她記得自己當時立即跟他道歉了,可是他好像不大受落。難道他嫌自己缺乏誠意?

要不……找點他喜歡的東西哄他回來。

在沉璧喜歡的事物上麵,她還是有幾分心得的。

比如說失傳了好久的絕版醫書,比如說能治百病的藥方,要不,就是他很珍愛的珍貴藥材,例如他收藏了好久,一直不舍得用,最後上個月不得不配藥用掉的一支石蓮花。

笑笑知道這石蓮花很罕見,雖不能歸於什麽五年長出來,十年一開花之類,但它的罕見程度絕對屬於瀕臨滅種之類。

這種石蓮花隻有在京城百裏外的仙霞山才有,笑笑恰好知道這種植物大概會長在什麽地方,決定去山上一趟采花。

此刻已是夏季的尾巴,夏末秋初,最是好時節。

夏日的溫情尤在,初秋清爽愜意。

笑笑到了這仙霞山,隻見到處是花,漫坡鋪錦,草長林深,時有野獸出沒,一派自然保護區的感覺。

她知這石蓮花長在峭壁之上,且附近不能有大叢植物遮住陽光,便專往那光禿禿的石壁上尋。

說也奇怪,這仙霞山平日人跡罕至的,尤其在三月前圈了大塊山頭作為皇家狩獵圍場後,更是拒絕尋常人接近。而她今日所到之處,離這皇家圍場甚近,卻見到了幾個手執刀弓的獵戶在林間出沒。

她身輕體捷,卻也沒有驚動別人。

費了半天,終於讓她在一處斷崖下發現了一棵石蓮。這石蓮生長在崖下三丈有餘的陡峭石壁上,須得垂繩子下去。

她在一棵歪脖子鬆樹上捆好繩子,握住麻繩便爬下斷崖。

眼看石蓮花就在右手三尺外左右,她拉住繩子,打算橫跨一步,去摘那花。

方邁開步,突然下麵有人叫道:“腳下有蛇!”

她最怕蛇,這一驚非同小可,嚇得她腦袋當機,接下來的動作純粹自然反應。

她身子一撲,抓住了那藥草,同時握住的繩子已鬆脫開來,騰出的手隨便握住什麽,猛的抽在腳下那蛇頭上。

下麵示警那人瞪著她動作,實難相信天下間竟有這等笨人。按她看來,便是被蛇咬上一口,也勝於放開救命的繩子。

隨即她發現了一件事,采藥那人無所憑借紮手紮腳下墜之處,正正是她頭頂上方。

笑笑下墜時雙手亂舞,想抓住什麽東西,結果抓著藤蔓墜到下麵那人頭上。

下麵那人原本左手扯著藤蔓,右手握住斷劍插入石縫勉強支撐,被她這麽一撞,右手斷劍即時崩斷,斷至劍柄,身子再度下挫。

她心裏冒火,早就罵得對方狗血淋頭,突然左手一緊,已被那少女握住。

笑笑已將草藥塞進懷裏,一手扳住頭上一塊伸出的石塊,一手緊抓住她的手。兩人成一串兒掛在崖下。

山風振衣而過,被拉住那人發現上麵的少女板住石塊的指節青白,瘦弱的手臂也有點發抖,心知她支撐不了多久。

她不想自己身份顯赫,今日竟要這麽個瘦弱女子來救,當下有幾分女兒氣短,歎息道:“你放開我手,自己爬上去吧。”

“說什麽話!”笑笑垂頭看她一眼。

她居高臨下,雖看不清此人相貌,仍感到這人眼神奪奪有光,不像是求死之人的眼神。

笑笑便道:“見到上麵兩尺高的地方有棵小樹麽?”

那人看到,那棵樹有手臂粗細,她之前也曾打過它的主意,可是想要在方才那種情況下爬上兩尺,她自問做不到。

而這笨手笨腳的少女竟還想拉著她,在這等狀況下爬上抓住那棵樹?

她覺得對方腦子有問題。

笑笑眼睛卻閃著光,她巡視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幸虧今天為了采藥方便,穿了短襦來,怕衣服寬大,還用腰帶紮著。鵝黃色的腰帶,在腰間捆了兩匝,打了個蝴蝶活結,末端就垂在蔥綠色的褲帶結子旁邊,腰帶足有三尺多長,隻要抓住這麽一抖……

她不禁又俯頭對下麵那人笑道:“隻要我在鬆手的刹那,把腰帶解下往上一纏,定能纏住那棵樹!”

那人道:“你一鬆手便會直墜,絕無可能在彈指間做這麽多事。”

笑笑道:“你可知道,佛家有說,一彈指是六十刹那。對於我常悅來說,有幾個刹那已經足夠做好一件事!”

說畢,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猝然放手。

那人覺得她身子不往下墜反而往上迎起,“咻”的一聲,一根帶子在空中抖得筆直,宛如靈蛇般向那棵樹纏去。

她忽然發現,這人或許可以做到的。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上迎之勢已盡,不是如所想那般靜止,而是急劇下挫。

失敗了!

兩人手拉著手,拉拉扯扯,磕磕碰碰,偶爾也撞上些什麽突起的岩石,崖壁長出的一叢灌木啊什麽,笑笑也是死不甘心的用空著的手亂抓亂扒,總算稍微減慢下速度,終於還是直滾崖頂。

崖下長草茂盛,泥土鬆軟,兩人跌在上麵,都不致命,但一時也動彈不得。

歇了半天,笑笑支起身子來,覺得渾身又酸又痛,快要散架了,不禁長歎一聲:“真是倒黴!”

跟她一起跌下那人還是靜靜躺在草叢,見她已能爬起,不禁也歎道:“你還不算什麽,我的腿倒好像斷了。”

“斷了?”笑笑晃晃的走過來,往她腿便摸。

那人驀然見到她下身僅貼身穿著一條三角形紈褲,外麵的長褲已不翼而飛,露出光溜溜的兩根瘦腿,變色道:“你……!”

笑笑臉紅了下,歎了口氣道:“真是對不起了,剛才是我失誤,本想抽腰帶結果抽了褲帶,短了些,所以纏不住那樹……你的腿果真斷了……”

心裏暗想,這年輕女子原本好端端在山壁上掛著,還好心提醒我腳下有蛇,被我這般弄了下來……少不得要救她一趟,隻是最好不要知道她的身份,免惹麻煩。

那女子聽得她這麽一說,臉上陣青陣白,腿被搬動,隻覺一陣劇痛,不禁喝道:“你別碰我!”

笑笑眯眼一笑,“不碰你不行,我還得跟你借褲子!”

女子大驚失色:“你,你說什麽?”

“我褲子沒了,總不好意思光著兩條腿到處亂跑,自然得穿你的褲子。”

笑笑說得理所當然,“你知道,我是已經娶夫的人了,若是教他知道我沒穿褲子在荒野走來走去,他鐵定不肯要我!”

至於你夫君知道你沒穿褲子還會不會要你,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說著便伸手來脫她褲子。

那女子又驚又怒,臉都漲成豬肝顏色了,偏偏腿又斷了,雙手無力,掙紮不得,隻叫道:“你若敢辱我……”

說話間那笑笑已伸手掩住她口:“別叫別叫,我可不想知道你是誰。你看開一點,大家都是女人,況且你也看過我了,現在換我看你,兩家都不吃虧。我答應你,我穿了你的褲子,就會給你治腿,還給你尋東西吃,總會把你救出去。”

一麵說一麵已把她褲子脫了下來。

她喜滋滋的將對方的白緞子精繡長褲套在自己腿上,刻意裝看不到上麵的翔雲鳳紋,覺得有點長,還把褲頭給掖了掖。

她覺得對方突然沒了反應,不是被自己氣暈了吧?

抬眼去看她。卻見那女子雖然還是滿臉通紅,神色卻已經平靜多了,見她看來,反而沉聲道:“你方才所說之言可是順口說來欺騙於我的!”

笑笑道:“當然不是。”

那女子道:“好,你若能將我平安救出險境,往後我定重重有賞。”

說罷,勉力將沒斷的腿盤起來,想維持剩餘的尊嚴。

笑笑暗暗佩服她能屈能伸,反手把外麵的短襦脫了,蓋在她腿上,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要不就不會答應,既然答應了你,就定然會做到。”

女子凝視著她:“常悅,我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

她的語氣裏麵有著濃濃的信任,眼神懇切,似是將全部希望都寄托於這陌生人身上。

笑笑暗歎:“幸虧你遇到的是我,我還算是個好人,若是碰到個壞人,你既不用她發誓也不要騙她吃毒藥,她若是不把你甩在這裏自己溜掉,反而顯得自己很蠢。”

不過也不跟她多說,隻道要去尋找出路,起身便走。

轉身時覺得那女子的眼光盯在自己背後,全部的生之希望交托於她,令她心頭沉重。

過了片刻,笑笑轉回。

那女子背靠石壁昂首坐著閉目養神,聽到她腳步聲睜眼看來,原本一片平靜的眼神盈盈激動。

笑笑也自感歎,天下間隻怕也難尋我這種好人了吧。不想自己能不能逃出這鬼地方,卻先顧著回來看你。誰叫我答應了你呢。

她看著女子認真的說:“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不過我想知道兩件事情。你是怎樣掉下來的?還有,上麵是否有人想追殺你?”

女子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一雙眼眸平靜如水,黑白分明。

她鎮定的說:“我確實是被仇人暗算,跌下崖來的。”

笑笑看著她的眼睛:“有多少人?”

“原本有七人,讓我殺了兩人,傷了一人,剩下的尚有四人。”她停頓了一下,緩緩道:“不過這應隻是前鋒。”

笑笑不得不佩服這女子的氣度。

要知道要把這麽惡劣的形勢對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需要多大的勇氣!換著是旁人,說不定聽到一半已撇下她這個大麻煩跑了。

她跟這女子相互凝視,忽然她想,不定這人在跟自己賭一把,賭自己會不會實心實意的救助她。

如果真的是那樣,你贏了!

笑笑心想,作為你沒有把惡劣情況隱瞞我的報答,本姑娘,就此決定,救你了!

她把一直收在背後的東西拿出來,是兩片削好的薄木板。

女子明白她要做什麽,忙說:“此刻沒空照料我的腿。”

“沒空也要先固定一下,我不希望在逃跑時出現什麽差池。”

笑笑解下自己的腰帶,歎息,剛才就差那麽一點,她怎麽就抽錯了褲帶了呢。

她摸著女子的腿,扶正斷骨,感覺到女子身體傳來壓抑著的顫抖。便開口說道:“雖然我不想知道你是誰,可是你可以隨便給我一個稱呼。”

女子沉吟了一下,道:“你可叫我蓮生……”突然覺得斷腿一陣劇痛,常悅已把板子夾上,飛快的用自己的腰帶纏了起來。

笑笑把她斷腿用夾板固定好,鬆了口氣,笑道:“蓮生,這下你跟著我逃命,隻要動作不是太劇烈,這腿就不會疼得太厲害。”

蓮生點點頭,對她笑了笑,表示感激。

笑笑這時發現,這女子長得很是好看,不是嬌豔,也不是妖媚,她的眉宇開朗,氣質高貴。若是在現代社會,屬於那種男人不敢褻瀆,女人不會嫉妒的麵相,而在這女尊社會,笑笑覺得是一種高高在上者天生的端正貴氣。

蓮生發覺她盯著自己看,微微一愕,又笑了笑,極慢的說:“常悅,你若真的救了我,你想要什麽賞賜,隻要我能力所及,都會給你。”

笑笑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先謝謝了,但我現在你能給的我不缺,我缺的你也給不起。”

蓮生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笑笑站起來身來拍了拍手,“你在這裏等我。”說完覺得是廢話,她又不能走,不等著還能怎樣。

蓮生卻隻是點了點頭,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笑笑轉回,帶回來一塊木片,木片上托著幾樣稀奇古怪的東西。

“吃了吧,再歇歇,等天黑我再帶你逃。”

蓮生看看木片上那幾樣東西,依稀能辨認出來的是三隻生雀蛋,一小把洗幹淨的嫩野菜,還有……她愕然的盯著那幾隻黑乎乎的東西。

“我都弄熟了的,放心,絕對幹淨,是高蛋白!”

蓮生猶豫了一陣,終於拈起一個放進嘴裏。有點焦味,比較粗糙,尖尖上似乎有點倒刺。她嚼了幾下,奮力咽下去。

笑笑道:“味道還好吧,這紅嘴蚱蜢在別處還沒有見過這麽肥大的呢。”

蓮生突然沒了聲息,連呼吸都屏住了。

笑笑道:“你好歹給我個麵子,不要吐出來!我辛辛苦苦又抓又洗又剝又烤,弄好久的。”

一麵挑著眉看她反應。

蓮生慢慢吐出一口長氣,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來,然後說:“突然發現我不餓。”

好,算你狠!

笑笑轉頭:“既然你不吃,我可不能浪費。”說著將剩下的東西全填進肚子。

意猶未盡的咂著嘴說:“如果有下次,我一定會多抓幾個蚱蜢來,這鳥蛋野菜的味道不好,用不著浪費時間搜集了。”

蓮生淡淡一笑:“若有下次,我就改個名字叫悅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