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在幾根竹子的根部挖出幾根白胖胖半指長的蠕蟲。

蓮生想,她不會是想釣魚吧?

看著她用兩根手指捏著蠕蟲,從頭到尾的順著擠了一遍,把裏麵的東西清理幹淨,然後一條條排在一片樹葉上麵。

不是想……?

擊打火石,生了一小堆火。

蓮生聽見自己體內發出一聲呻吟。

等火燒了一會兒,笑笑把樹葉裹著的蟲子丟在草灰裏麵煨著,等著蟲子熟的時候,起身轉了一圈,回來時手裏抓了幾把綠色的東西,有根莖,也有嫩葉。

用一塊石頭搗得稀爛,然後賊笑著靠過來。

“你想把這些塗在我的腿上?”

笑笑道:“不但是腿,身上塗得越多越好。”

抹了一點在她衣衫上,原本顏色曖昧的汁液沾上衣服後變成血般殷紅。

“這是誘敵輕心之計。”她明白了,乖乖的讓她塗。

笑笑塗了一會兒,沒興趣了,把汁液塞給蓮生,讓她自己動手。

跑到一株樹幹很直,海碗粗細的小樹前認真打量,然後抽出匕首來把它削倒。

她盯著樹的那會兒心裏已打好腹稿,樹一倒,揮匕首上前,削批砍挖不用遲疑,不一會兒便弄出一副拐子的雛形。

她把完成了七成的拐子拿過來,在蓮生的腿上比劃下,開始修改,一麵說:“蓮生啊,你可知道用什麽辦法抓螞蟻最好?”

蓮生沉默了一陣,道:“引誘它們過來。”

“沒錯,最好引誘它們的東西還是可以直接致命的,比如說蜜糖。可以吸引它們前來,還可以粘住它們的手腳。”

蓮生道:“你想我當那滴蜜糖。”

笑笑瞧著她臉上表情:“沒錯,我剛才做的那些都是為了你。”

蓮生淡淡道:“足感盛情,不過,我還是不餓。”

笑笑瞪了她半天,你就不能配合下,做出些佩服或者驚訝的表情嗎?

終於弄好木拐,丟給蓮生讓她試試自己走。火堆裏扒拉出煨熟的蟲子,竹蟲,這世上數的著的美味啊。

“你真的不用嚐嚐嗎?”我真是對你很好的。

“不必客氣。”端正毫無表情的臉終於稍微白了些。

看著她風卷殘雲般把幾個蟲子吃個幹淨,還閉著眼睛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蓮生忍不住問:“你……很餓嗎?”

笑笑道:“吃飯的意義不會隻是為了生存的呀,那樣的話,人類是永遠不會進步的。”

說著終於坐定了,從懷裏摸出石蓮花來看了又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蓮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冒著生命危險去采這草藥,是為了救人嗎?”

“沒錯。”救的人就是在下我。

“此物有何功效?”

“可以振奮神經,化解鬱氣,化腐朽為神奇……”

說著笑笑自笑起來:“其實有什麽功效我倒是不知道,隻知道它可以讓某個人很開心,那樣就很足夠了。”

蓮生眼神閃了閃:“你的夫君真是幸運。”

笑笑臉紅了下:“還不算是啦。不過,我苦了他好幾年,現在隻想對他好,好讓他不生我的氣。”

蓮生沉默一會兒,道:“墜崖之前你曾說過,彈指有六十刹那,你隻需要幾個刹那就能辦好事情……你一直是如此自信的嗎?”

笑笑哈哈笑道:“那是為了安你的心。其實一彈指六十刹那下麵還接著一句,一刹那九百生滅。”

看著蓮生凝神的表情,說道:“意思就是說嘛,彈手指的時候是六十刹那,在一刹那的時間裏有九百個生命誕生和消失。所謂的生如蜉蝣,或者說人命如草芥,都是一個意思。所以隻要看開些,死亡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蓮生道:“你倒是豁達。”

笑笑道:“豁達倒未必,堅持到不能再堅持的地步,也就應該接受現實了。”

“堅持到不能再堅持的地步……”蓮生重複著這句話:“如何得知到了這種地步呢?”

“我也不知道,真要知道,恐怕可以去當預言家或者聖人了。”

蓮生微微歎了口氣:“說得也是啊。”

兩人靜默了一陣,便仰頭去看那太陽漸漸西斜。

暮色漸濃。

等到遠處的景物都像蒙了層紗,變得影影綽綽時,笑笑站起來道:“走吧!”

“我先背你一段,出了這段山穀,你就拄拐而行。”

蓮生點頭:“當蜜糖。”

笑笑又道:“如果她們不靠近來,用箭射你,你直接趴下,我會護著你。”

蓮生點頭,也道:“你也大可放心,我不會那般容易就死。”

兩人相視一笑。

笑笑看見這人鎮定模樣,突然玩心大發,覺得大戰之前來點狗血對白會很好玩。

這蓮生也不過比她稍長一兩歲,怎地就練就一副泰山崩於眼前也不色變的死人臉,她真的很不服氣,很想再看看她大驚失色的樣子。

隻可惜沒有借口再去扒她衣裳。

便誇張的哀歎道:“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今日我是為了你才大幹一場的,假如我不幸死了,你得把這株石蓮花交給沉璧公子,完成我未了之遺願。”

聽罷她這麽一說,蓮生也沒有問誰是沉璧,隻沉吟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嗯?”

“假如死的人是我,你得把褲子還給我。”

目標出現了!

手拄木拐,一撅一拐,手上並無武器,衣不蔽體,衫上還有大塊血跡。

看樣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有多少抵抗能力。

第一個發現目標的人感歎著自己的好運氣,決定不必招呼同伴,獨自占了這份功勞。

她拔刀出鞘,躡手躡腳自後逼近,打算在後麵給她一刀。

刀舉過頭頂,忽然跌落,人軟倒。

整個人被倒拖進一叢灌木後麵,片刻飛出來一條褲子,一條腰帶,一件外衣。

“蓮生,褲子還你!外衣還我!”

第二個人比較謹慎,招呼了同伴才逼近,三人呈半月形包抄。

蓮生渾然不覺,隻是拄著拐,慢慢的往前走著。

三個人互相使著眼色,舉刀逼近。

笑笑持匕首在後麵趕上,一刀一個,都插在後頸處。

第三人見到不對,吹了聲響亮的呼哨,吹到一半,蓮生手裏的刀割斷了她的喉嚨。

“糟了,快跑!”

笑笑也無暇去繼續誘敵了,把蓮生抱起往自己肩膀一擱,扛著就跑。

跑了一段,突然聽到馬蹄聲響。片刻已到跟前。

暮色中依稀看來約有十騎。

蓮生鎮定的眼內終於流露出一種窮途末路的神色。

笑笑低聲問:“你能對付幾個?”

蓮生道:“下馬的話,兩個。”

“那留三個給你,剩下七個給我。”

笑笑把她放下地,把自己的匕首也給了她,往那奔馬迎去。

她衝到大路正中,便張開雙臂站定攔著。

眾人勒馬,領頭的人身上穿著件五品的官服,瞧著笑笑,麵有疑惑之色:“來者何人?”

笑笑忙跪下啟稟道:“小人姓李,名蓮英,乃是一介草民,平日靠采藥為生……”

那官員皺眉道:“簡略些,此乃皇家獵場,你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小人采藥時迷了路,救了一落崖女子,那女子道她是朝中大官,叫我來此尋人救她回去。”

官員立即大感興趣,卻又強抑下去道:“朝中大官怎會淪落至此,不定是有人冒認,你且將她形貌說來。”

笑笑便將蓮生的相貌形容一遍。

官員眼神發亮,卻搖頭道:“我對此人並無印象,你可帶我前去一觀,以辨真偽。”

笑笑作出憤憤的神色來:“大人如此說來,難道那人竟是騙我的麽!”

官員敷衍道:“或許真有此大官不慎墜崖,你好心救人,當受嘉獎。”

笑笑心中暗罵,你這人的心可真夠黑!明知道她是你要找的人,隻裝不認識,好方便等下翻臉殺人,一麵又用獎金套住我,好騙我帶你去捉人!長了這黑心肚腸,定是奸人!

臉上卻露出感激的神情來,“多謝大人!小人立即便帶大人前往。”

官員道:“等等,別靠近!你,去搜搜她身上。”

搜出了一支草藥,一點碎銀,沒有搜出利器。

官員方點點頭,令她帶路。

一麵將眾人引到蓮生藏身之處。

官員示意兩個侍從去觀視。

笑笑道:“那位大官的腿摔斷了,請大人多派兩個人去扶她。”

官員點點頭道:“先辨真偽,再救人不遲。”

這人倒是謹慎得很,隻把笑笑的話信了五成,先派兩個手下去探虛實。

笑笑也不管她,隻是裝出恭謹而又貪心的樣子站在一旁。

過了一陣,那兩位侍從揚聲道:“大人,此人不但腿斷,還身受重傷,現已暈迷。”

笑笑暗讚,做得好!

官員大為放心,終於下馬要親自前看,一麵以目示意,旁邊一個侍從手握刀柄,蠢蠢欲動。

笑笑知道她是著人滅口,隻沉住氣,等她身子離鞍,腳尖方要觸地之時,撲了上去。

那官員正是疏於防範之時,加上立足未穩,被她自後猛的勒住後頸,扣住手臂,竟是動彈不得。

兩側侍衛齊聲大喊,下馬來救人。

笑笑叫道:“我改變主意了!蓮生,你隻要對付一個就好了!”

用力一擲,將那官紮手紮腳的往蓮生那邊扔去。

雙手方得空閑,旁邊幾柄利刃已經及身。她往馬肚子下麵一滾,躲了開去,伸腳踢中一人手腕,把她的刀給踢飛了。可惜刀落地處甚遠,她夠不著。

從馬肚另一側鑽出來,一扯韁繩,借力翻上了馬背,居高臨下,隻用腳對著拿刀亂砍的那些手猛踢。

突地蓮生在那邊沉聲喝道:“全部給我住手!”

她聲音冷冽,威嚴盡露,眾人不禁都回頭看她。

蒼茫暮色之中,隱見那人沉穩如山的身影,淵渟嶽峙的氣度盈滿身周,手中白刃如霜,正貼在被扔去那官脖子上。

她冷冷地道:“除了此人,能主事的人是誰?”

眾人不禁都轉頭看著一個三十歲上下沒有穿著官服的女子,這個人靜止前的動作正在準備伏下身子,用手裏的鋼刀去削笑笑身下的馬腿。

蓮生冷冷的盯著此人,不動聲色間空氣中殺氣驟烈,她手腕猛的一翻一勒,被她扣住的那個五品官脖子上立即鮮血迸濺,濕透了她胸前的衣服。

蓮生將此人推倒在地,神色不變,黑白分明的眼眸仍是冷冷的睨著要削馬腿的那個人。

“大人就這樣被……!”所有的人同時憋出一口長氣。

笑笑也呆住了,她原本隻想能劫持了那個官……

蓮生一字一句地道:“太女在獵場內遇險,生死未卜,此人身為圍場監護,不去搜救太女,反在此迫害禦前三等侍衛,罪該如何?”

那人呆了一下,還手中鋼刀入鞘,跪地拜倒:“小人圍場副監護從六品朱穆參見大人!如大人所言,監護大人……當誅,以正軍風!”

笑笑忍不住認真打量此人,有出息啊!

這麽快就看清楚形勢,懂得見風使舵的人,難得的人才啊!

蓮生不假辭色,隻冷冷道:“圍場內圈入大型猛獸,是以太女方在安全之地暫避。此刻該當已到了圍場的驛站附近,你等且命人在驛站外圍迎接,驛站內準備好飯食熱水,加強守備,以備太女在此休憩一宿。”

朱穆忙領命而去,派了兩個侍衛把那監護的屍體給抬了回來。

蓮生冷冷道:“殺此人是為了讓大家看看不盡心辦事的榜樣,回去後還是按殉職之儀安葬吧,撫恤金一並發放給其家眷。”

朱穆叩拜:“大人宅心仁厚,小人感激不已。”

笑笑忍不住翻白眼,殺了人然後讓安葬,這就是宅心仁厚啊!不知道世界上有種事叫做毀滅證據的嗎?

況且殺她是為了讓你看的,即便要感激,也輪不到你啊!

朱穆謝完恩,看蓮生還是冷冷的樣子,不敢停留,率眾走了。

過來牽馬時,看見笑笑大馬金刀的坐在鞍上,不敢發話,還多留下一匹馬,走了。

笑笑牽著兩匹馬走到蓮生麵前,扶她起來,奮力托上馬背。

蓮生道:“你好像安靜了很多。”

笑笑坦白:“我怕你會突然間也割我一刀。”

蓮生凝神看她:“絕不會有那一天。”

笑笑翻身上馬,踩好馬蹬,將蓮生橫放在前麵,手臂懷過來圈住她,執住韁繩,將旁邊那匹馬的韁繩放她手裏。

嘿嘿一笑道:“我也知道不會有那一天。我連累你墜崖,便救你一回,算是兩清。今日脫險之後,我不再認識你,你也不必記得我,各自逍遙去吧。”

蓮生低聲道:“隻怕難遂你願呢……”

笑笑聽不清:“你說什麽?”

蓮生淡然一笑:“沒什麽。”

笑笑一振韁繩,策馬去了。

要往之處,自然是驛站的相反方向。

這樣一個不動聲色間斬對方首領於刀下,用最直接的方法瓦解了敵方鬥誌,瞬間扭轉優劣局勢的人。

說她自己是禦前三等侍衛。

有人信嗎?

有的話請去跟朱穆學兩招再來,至少人家還懂得留下兩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