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笑笑陪太女讀完書,也不就回,窩在書房裏跟慕容媗商量大事。

現在慕容媗的表情有點古怪,她實在沒有想到太傅提的意見竟然跟自己的弟弟不謀而合。都是讓她趕快大婚,開枝散葉。

笑笑的理由很簡單。

太女要繼承皇位,很重要的一點便是需要有足夠的民望,水能載舟,若太女的民望達到足夠的高度,上位者要想把船掀翻,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而人們總是信任已經成家立室的年輕人比單身者為多,通常會覺得有家庭作為後盾的人比較有責任感,假如太女能在婚後很快誕下皇孫,相信會更得人心。

慕容媗聽畢笑笑的理由,半晌沒有吭聲。

笑笑道:“你也不必擔心會盲婚啞嫁,娶到自己不喜歡的人。我會策劃一場太女選夫大秀。要知道,皇室八卦很多人都感興趣的,如果你能表現得好些,借此機會宣傳一下,估計成為流傳千古的佳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慕容媗皺眉道:“如此大張旗鼓,恐怕會受人彈劾,且寧君也不會放任不管。”

笑笑擺手道:“你放心好了,此事交給我,皇上定然會支持的。”

慕容媗無奈,便跟笑笑商量計劃細節。

當笑笑說到經過她深入調查,適合人選有如下如下時,慕容媗赫然看到林月溪的名字排在首位,心裏更是覺得奇怪至極。

笑笑哪裏知道自己的水平原來跟人家的弟弟差不多水準,她看太女麵有不豫之色,連忙將準備好的一套官方理由丟了出來。不外就是他家中立,起碼保證不是敵方陣營的,加上官職雖小,但至少也有一技之長,不用靠妻主吃飯。

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事:“若你真的娶了他,他還能不能繼續當太醫?”

慕容媗道:“可任我的禦醫。”

笑笑道:“那樣也好。”說著唇角一勾,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

慕容媗忍不住問:“為何都將林太醫列於首選?”

笑笑道:“因為他綜合各方麵來說,都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且他君子端方,絕不會做出背後捅你一刀的事來。”

其實也包含著她的一片私心,假如林太醫早點嫁掉,下次沉璧就算是再鬧別扭離家出走,也不會躲在太醫府了。

適才她露出奇怪的微笑就是想到,林太醫嫁了太女,以後就成為她的禦用家庭醫生,若是自己娶了沉璧,也有了同樣的待遇。嗯,看來也用不著羨慕皇太女。

當下單方麵解決了太女的問題,開始來商討操作細節。

笑笑興奮地說道:“這場太女選夫秀是做給文武百官看的,是做給天下百姓看的,所以必須容易理解但又有含蓄格調,給人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令不能直接參與的人感到羨慕和向往,以不能參與盛事而引以為憾,以自己不能躋身於其中一員而感到人生不足。於是,為了填補這些,她們就會竭盡想象之能事,替你大肆渲染,通過傳播此事達到一定的參與感,產生自豪與滿足。”

“因此,我之設想,參與人必須是上上階層,且範圍需廣。雖然打著太女選夫的名義,但滿朝文武百官尚未婚配的皆可列席參與,且鼓勵在此活動中找到意中人,若是一拍即合,更可得到皇帝賜婚的榮耀。而夫郎候選人方麵,隻要秉持幾點,知名度要高,出身要好,尤其是說出名字就會引起嘩聲一片的偶像級人物,無論用什麽手段,一定要請到他出席……”

正說得興起,外頭有人叫了聲“皇姐”撞了進來。

這撞進來的少年一身小麥膚色,眉毛,雙眸,唇角,都是斜飛微翹的,即使沒有表情也是一張異常生動的臉,再加上比炒豆子還要爽亮的音色,一開口,便覺得這人是飛揚得極不安生的。

他隻喚了一句,便推門直闖進來,直直站在笑笑麵前,瞪著她不言不動。即便沒了言語,卻總覺得耳邊還是他剛說的話,人雖站著不動,卻總覺得他像那爐子的火,雖則有溫柔時候,但那默默在骨子裏攢動著的總是暴烈。

笑笑見著了他,頓時覺得右邊麵頰痛了起來,連忙轉頭避開他的眼神。

慕容媗道:“丹麒,你又無禮了。”一麵對笑笑道:“太傅,這是舍弟,名喚丹麒。”

笑笑閉了閉眼睛,端起茶盅來喝了口,定了下神,展出個笑容來:“果真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

心裏道,還有人比我更倒黴的嗎?應該沒有了吧,真要有,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丹麒見不到此人的時候,常自想到她揮灑自如侃侃而談的樣子,平凡樣貌因那雙眸星濺的光彩顧盼神飛,但真到見著她神氣的樣子,卻又恨從心起。

此人無行無德,憑什麽說那些大道理糊弄人,憑什麽當他皇姐的太傅!

都不知哪裏竄上來的無名火,燒得他眼睛都紅了,使到他總是忍不住瞪她,想把那張臉上的得意都剝下去。

他現在瞪了她片刻,發覺此人不但毫無愧疚之意,反而裝出一副根本不認識他的樣子,恨得更是牙癢。

他強自按倷下去,對慕容媗道:“皇姐,方才我在外頭聽到皇姐正在說什麽選夫大事,丹麒很有興趣呢。”

慕容媗道:“我正在跟太傅請教選夫之事。”

丹麒一聽那人受人尊敬便很不爽,忍不住“哼”了一聲,“她懂些什麽,不過隻會幹些騙人幹活,將人捉弄透頂的事情。皇姐你若聽她讒言,定會把你大事攪了。”

笑笑一聽這話,氣了。

心道,你這死小孩,打了我還害我被人誤會,我不跟你計較已經很大量了,你現在還當麵塌我的台!我要再跟你說一句話我就是豬!

也不知為何,她看著此人就是分外不對眼,開先覺得他魯莽又單純,到底也有點想護著他的意思,結果是一隻養不馴的小野貓,給它吃的住的還張牙舞爪的,真是誰甩誰啊!

現在見到他又跟自己呲牙,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肚子氣,當即就跟他堵上了。

慕容媗不悅道:“口出狂言,你怎可如此說太傅!快快賠禮!”

丹麒不屑的說:“她若不是理虧,怎會一言不發,你讓她反駁我呀。”

“砰”的一聲響,嚇得正說話的兩人微微一震。

笑笑若無其事的對站在一旁的宮侍說:“添茶。”

慕容媗微微搖頭,明知故問道:“你們以前認識嗎?”

丹麒扭臉不答,笑笑卻說:“微臣怎會有如此好的福氣,得以結識尊貴皇子呢。”

丹麒氣得滿臉通紅,咬了咬牙,對慕容媗道:“皇姐,你打算怎樣選夫?告訴丹麒聽聽,我替你出主意。”

要想主意我替你想,你信這裝神弄鬼的人準沒好處。

慕容媗道:“這事太傅丘壑在胸,須得問她方知。”

丹麒被她氣壞,便又拿眼盯著笑笑。暗想,等她說出來,我再尋出破綻也行,須得讓皇姐知道此人根本就是濫竽充數。

笑笑隻裝沒看見,喝罷茶,“哈”的一聲,道:“我想起有個故事很是有趣,講個和尚帶了一隻猴子一隻豬一條龍還有一個神仙變的妖怪去西方取經,太女想不想聽聽?”

卻是擺出一副閑聊的姿勢。

慕容媗微微苦笑道:“丹麒,你先回去,閑時我再找你。”

丹麒見那可恨的人初時還有兩個黑眼珠骨碌碌的往他身上瞟,看似還有點心虛的樣子,後來便擺出一副不屑一顧不屑一談的樣子,分明是怕他當麵戳穿。可是他在山莊吃了大虧,卻又怎能將這樣丟臉的事情公諸於眾。他生生吃了個啞巴虧,氣得他恨不得又衝上去打她一頓,把她的心掏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麽顏色的。

前天晚上,他知道此人被寧君打了,傷的不輕,連忙趕來看她。見她臉色蒼白的在被下熟睡,什麽動靜都驚擾不了,就連他喊她罵她也毫無回應,竟像死了一半似的。他忽然就驚怕起來,隻怕此人真的就這樣死了,那他的仇該找誰報。

這一嚇非同小可,隻嚇得他眼淚直流,不住禱告她醒來無恙,好讓他有機會報仇。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二次這般誠心禱告,第一次是他君父病重,他在佛堂跪了一夜,卻終是留不住父親要升天的靈魂。

這回他發了狠,老天爺,上次我跪了你整晚,你也不理我,這次你再不管,我就出去把京城裏的寺廟全給一把火燒了。要知道,你欠我父君那一次,我一直都記著!

可是現在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他又開始咒罵老天爺不開眼,怎地不多給她些苦頭吃吃。正是又氣又恨無法宣泄,驀然聽到連姐姐都叫他走,分明嫌他礙事。

他氣昏了頭,衝到慕容媗麵前,把她手裏捧著的茶盅給一把奪過,狠狠往地上一摔,叫道:“胃不好還喝這茶,喝喝喝,痛死你!”

跺了跺腳,旋風一般又衝出門去了。

慕容媗見到笑笑盯著地上的碎瓷水跡發呆,苦笑道:“舍弟自小失了君父,由我看護他長大,他脾氣一向不大好,可性情卻是極真摯的……”

卻見太傅根本沒把她話聽進去,翻翻白眼,嘴角抽抽,喃喃說了幾個字。雖然聽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必定不是什麽好評語。

太女心中暗歎,丹麒性子驕傲,太傅看似溫和,其實骨頭比誰都硬,這兩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先退一步……丹麒啊,你那點心思,恐怕……

笑笑見到皇子走了,鬆了口氣,隻覺得室內的氣壓隨著這人消失都降了下來。

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笑道:“說到這現場策劃嘛,當然氣氛越是熱絡越好,場景又要美輪美奐,引人遐想……就像唐明皇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暖洗凝脂……”

突然發現自己口水快要掉下來了,連忙打住。

隻是這洗凝脂……剛才那死小孩真的是皇子嗎?怎麽弄成立頓奶茶似的,雖然覺得很健康,可是古代不都是以白為美的嗎?他弄成這樣,可不是很貴族,難怪自己壓根沒把他往什麽皇室貴胄上麵想……

突然發現太女盯著自己的眼神很怪異,連忙咳嗽一聲,問道:“我剛才說到哪裏去了?”

這時宮侍送了新的杯子過來,慕容媗連忙接過來,喝了一口,吞得有點急,好像要借那茶壓下臉上的古怪笑意似的。

定了定神,好似渾不在意的說:“舍弟的皮膚不是天生那樣的,而是兩年前母皇曾叱責他一頓,要他收斂性子,往後好遵守夫德侍奉妻主。結果昱日他便找來異國貢來的一種油膏,塗上後站在日光下曝曬,生生把自己曬成這樣的……那往後,母皇再也沒有跟他提起類似的事情。”

笑笑聽得目瞪口呆,這死小孩,簡直比自己還狠哪!

慢慢回過味來。啥!咱這是在跟太女品評皇子的容貌嗎?

蓮生什麽時候學會讀心術了,難道自己方才竟然不知不覺念了出來嗎?

饒是老臉再厚,也不禁紅得透了。

旁邊一間小室內,皇子丹麒正在暴走,不時爆發一聲低吼,隨便拿起個什麽東西就往牆上摔。

小三小五兩個小廝拿著臉盆茶杯甚至凳子,呼啦啦好像螞蟻搬家一樣全都出來了。

忽然裏麵殿下大喊一聲:“人呢!”

探頭出來一瞧,叫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兩人忙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好像被現抓的賊一樣跪了一地,抖成一團。

丹麒瞪了兩人一眼,叫道:“我就是不服氣,你們替我去拿上次跟林太醫討的藥來。”

一麵把拳頭握得喇喇響,露出一副陰沉沉惡狠狠的樣子,“常悅,我就要你落在我手裏,要讓你……”

遊目一瞥:“怎地還不快去!就在我寢室的香爐架子底下。”

小三小五兩個打個冷戰,慌忙去了。

走出一段,小三忍不住:“你看殿下這樣還有得救麽?這太傅分明是他克星,殿下自從遇上她就倒黴得不行,現在都這般了還去招惹她……”

小五擰著眉頭,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很難說,殿下吃了她那麽多的虧,總也得威風一次才算公平,說不定……”說著自己好像也失了信心,一邊想一邊搖頭,苦惱擔憂到極點。

書房內笑笑跟太女正在談論細節,如何邀人、如何布置、如何甄選、如何設宴均一一細陳。突然外頭有人敲門,道送茶的來了。

來人將托盤交予裏麵的宮侍,便即離去。

慕容媗匆匆一瞥,見到那身影依稀熟悉,似是丹麒的侍從小三,疑竇頓起。

笑笑卻正說得唇幹舌燥,見有新茶來,忙揭盅喝了一大口,覺得茶水甘冽,微微泛苦,更能生津。

道聲好茶,一氣都喝幹了。

放下茶盅,見到太女盯著她看,奇道:“怎麽啦?”

慕容媗道:“沒有什麽,太傅請繼續說吧。”

笑笑精神一振,比了幾個手勢以壯聲威,又開始口若懸河起來,這次說不了幾句,額上忽地密密的出了層虛汗。臉色也看著白了起來。

慕容媗道:“太傅可是感覺不適?”

笑笑勉強一笑:“還好,沒什麽……”

話未說完,猛然站起,變色道:“我要解手,最近的茅房在哪裏?”

宮侍忙急急領她去了,她弓著身子,極度辛苦,偏偏又奔得飛快,還不住轉頭催那宮侍,到了最後,都凶惡的想罵人了。

慕容媗立知是丹麒幹得好事,喚人找他過來,便是好一頓訓斥。

丹麒初時還是不以為然的樣子,漸漸露出驚慌的表情,低聲叫道:“怎會這樣?”

他轉頭便抓住跪在地上的小三低聲問道:“怎會這樣,你是不是拿錯藥了?”

小三磕頭如搗蒜:“小人怎敢拿錯啊,那香爐架子下隻有一包藥啊。”

“那有沒有可能是林月溪拿錯了藥,我問林月溪拿藥時明明說要瀉火寧神,令到手腳無力,昏昏欲睡……”

小三嚇得呆住,他去跟林太醫拿藥時,似乎說錯了一個字。並非“瀉火寧神”,而是“瀉食寧神”。本來嘛,他就沒有念過書,怎麽知道“火”也跟“水”一樣,竟是可以泄的呢。

他腦筋也轉得飛快,知道自己拿錯藥定是死罪,連忙磕頭說:“可能是小人放得太多了,太醫取藥時說隻能放一銀匙的分量。”

丹麒嚇得手足冰涼,叫道:“你怎地不早說!我看那銀匙隻指甲蓋兒大小,挑了三匙……”

慕容媗氣得臉色鐵青,一拍桌子,喝道:“你還真恃著母皇疼你,把我都不放在眼內了!太傅若有什麽閃失,你拿命來賠!”

丹麒臉色煞白,眼圈都紅了,咬牙道:“她真要死了,我賠就賠,不用你說!”

跺腳便衝了出去。

慕容媗給他氣得胃痛,怕他又闖出禍來,喚人推了輪車來,坐上跟在其後。

卻遠遠的見到丹麒在茅房外麵的魚池子旁邊搓著手走來走去,極度焦躁的樣子,走了片刻,突然以手抱頭,一下蹲在地上,變成了塊石頭,再也不動了。嘴裏還喃喃有詞,風中依稀吹來幾個字:“不就是……想……乖一些……不凶……”

慕容媗見此情形,怒火也都轉做了歎息,微謂道:“不必推過去了,我們就在這裏看著吧。”

過了一炷香功夫,笑笑方搖搖晃晃的從茅房出來。剛才一頓急泄,隻拉得她兩腿發軟,雙眼發黑,暈乎乎的出來,都不辨東南西北了。

她辨了下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書房走,風一吹來,猛地打個冷戰。

麵前忽地紮起一個人來,顏色淒慘,兩眼發出紅光,隻嚇得她猛退一步。定睛一看,竟是滿臉扭曲的皇子丹麒,這一嚇隻比剛才一嚇更甚。

見他張開手臂逼近,心裏記著上次挨了他打,心裏更恐,猛的往旁邊一讓,一腳踩空,人已掉進魚池裏去了。

慕容媗見到丹麒竟把人逼到池子裏去了,氣得渾身發抖,一邊叫道:“住手!”一麵忙令人推自己前去。

丹麒被突然掉進水裏的笑笑嚇了一跳,跟著發現她站不穩在池裏撲騰,想也不想便彎身伸出手去。

笑笑此刻已想明白是這人下了藥,現在還躲在這裏嚇她,把她逼進池裏看她出醜,所有的憤怒和厭惡都在此刻爆發,大聲尖叫道:“滾開!你這醜八怪討厭鬼死小孩,我最討厭你了!惡心死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這一串話一出,四周都靜了。

就連趕來的慕容媗都呆住了。靜了半晌,隻見半彎下身的丹麒極其緩慢的直起身來,夕陽淡淡的照在他身上,他淡得就像一個快要化掉的影子。

忽然間,他攥緊雙拳,用盡全身之力吼道:“誰稀罕你喜歡!你這大騙子,大爛人!你死了最好!”

伸腳往攀著池邊正在艱難爬起的笑笑手上一踢,將她踹回池裏去,轉頭飛也似的跑得沒影了。

笑笑被撈起來時,臉色煞白,四肢無力,抖的像隻快死的雛雞,嘴裏還是忍不住大罵:“死小孩!心腸毒死了!誰要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定會被你活活折騰死!靠!連本姑娘的玉手都敢踢,你這死野豬,下次給我看到一定剁了你的豬蹄油鹽醬醋醃了做梅子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