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太傅真的是撐不住,病了。

可想到宮裏有死對頭在,她是怎也不肯留在宮裏,吃了驅寒暖腹的藥,就急急的回學士府了。

府內煙嵐得了消息,早就在那裏等著,見到小姐狼狽模樣,禁不住又想哭了。

笑笑苦笑道:“你就不能讓我省心些麽。”

嚇得煙嵐把淚花兒憋了回去。

笑笑卻又憤憤:“這皇宮的風水真差!養的男人個個如狼似虎,大的要打我板子,小的更陰毒,竟然敢下藥!我,我要不是看在蓮生份上,我就,就……”

“就”了半天卻想不出什麽狠話,隻得作罷,佯佯的去睡了。

這次可真的實現了她請假不上朝的願望,隻是付出的代價稍大了些。

夜裏發起的高燒,神智迷糊,說了不少胡話,次日仍是迷迷糊糊的淨是想睡。

這一睡,不辨晨昏,烏天黑地,偶爾也會有稍微清醒些時候,卻總是覺得倦怠,她是連眼睛都不想睜的。

感覺中好似不少人來看她,來了一撥,走了一撥,她都不曾想去理會。

這日她熱度下去不少,清醒了些,覺得床前有個人總是不斷給她換走額上的濕毛巾,又給她擦臉,侍奉得極其細致的,慢慢的又嗅到一股熟悉的藥香味,心裏一動。

她隻合著眼裝睡,等到那人又伸手來給她換毛巾時,驀然抬手,一把按住。那手稍微有點涼,肌膚光滑,被抓住時稍微顫了下,卻也不掙,隻任她握著。

笑笑心裏大喜,隻怕他識破自己清醒,也不敢睜眼,握著那手貼在自己臉上。

隻覺他手心溫度略低,貼在自己燙燙的臉上很是舒服,便蹭了幾下。感到他渾身一僵。

笑笑隻怕他下一刻就掙出手去,連忙趁熱打鐵,腦袋順著他手一路往上挨,直鑽進他懷裏去了。

耳裏聽到那人低低抽了一口氣,鼻子嗅到他那股熟悉的藥香味,趕忙伸手一攬,圍住他腰肢,把臉埋在他胸口,窩在那裏死也不肯再動了。

耳際聽到他胸膛裏心髒噗通亂跳,好像密雷一般,心裏好笑,想著這算不算是裝傻吃豆腐?

卻不知這人早就被她吃光抹淨了。

但她此刻就這樣抱著他,聽著他狂亂的心跳,呼吸著他身上清淡的味道,把自己身上的熱度傳染過去,感到那僵硬微冷的身軀漸漸的變得柔軟溫暖起來,心跳漸漸平緩,呼吸也跟她的漸漸應和……漸漸的,她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滿足,完全放鬆下來,不用裝,這回真的是睡熟了。

一覺醒來,她下意識的收緊雙臂,卻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她茫然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房門響。她連忙閉眼,打算重演一出。

等那人放下臉盆,絞了毛巾給她拭臉時,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不,這不是上次的手。這隻手比那隻要略小些,柔若無骨,溫度也沒有那麽涼,是很溫暖的。

她猛的睜眼,看見煙嵐正紅著臉瞧著她。

她連忙放開他的手,煙嵐眨眨眼睛,眼皮上的小紅痣跳了跳,似乎有點黯然。

笑笑便用手指指自己的臉,微微笑著看他。

煙嵐抬起眼來,拿毛巾給小姐拭臉,臉紅著,手指的熱度透過濕毛巾傳遞過來。

笑笑覺得他的手指在隔著毛巾輕柔的撫摸著自己的臉,就這樣擦了一會兒,便覺得燒好像沒退下去,反而溫度又上升了兩度。

笑笑苦笑道:“不得了,再燒下去會變傻子的,沉璧呢?”

煙嵐道:“沉璧公子見小姐的燒退了,回莊子去了。”

笑笑撅著嘴說:“我還沒好完全呢。”

煙嵐道:“沉璧公子說小姐隻要靜心調養,很快就會恢複如初的。”

笑笑覺得很是遺憾,恨不得馬上追過去。她感覺到,兩人之間似乎有堵無形的牆,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她看看自己的手,也許,隻要多抱抱就好了。

嗯,就算是堵冰牆也可以慢慢融掉。

起得床來,才知道人不病一下不知道自己重要。

梳洗罷坐著等吃,便看著桌上放著的一小疊拜帖發呆。

煙嵐端了粥水來,說這些人都是來探病的,還帶了不少禮物,隻是他怕小姐不喜,讓她們都帶回去了。

笑笑暗想,難道自己這官隻當了幾天便這般風生水起了麽,怎地這麽多人來討好自己了。

正吃著東西,又有人上門來了。

煙嵐去接待,說是京城一個富商,還帶了一張禮單來。

笑笑展開一看,一張大紅箋密密列了二三十項,頭一樣寫的就是碧玉獅子紙鎮一對。

笑笑看一眼,喝一口粥,一直看到最後一項,百年成型人參一對,一碗粥正好吃得幹幹淨淨。

她把禮單一折,站起來道:“我去會會這土財主。”

這手筆很大的富商姓李,是個很富態的中年女子,身上穿著豆沙綠色的衣裳,手指上戴著一串五顏六色龍眼大小的寶石戒指。一見到笑笑過來,便滿臉堆笑的站起來行禮。無論外形還是談吐都很符合笑笑印象中暴發戶的形象。

笑笑說道無功不受祿,不知李大姐來此可是有事相求?

李財主見她快人快語,便直接說她聽聞太傅替太女負責中秋合歡宴的全盤事宜,她想替自己的小兒子討張請柬。

笑笑便知自己病著這幾天,太女已經按她安排開始造勢了,很是滿意。想到自己突然這麽受歡迎,自然是大家都想趁此機會讓自己的兒子攀上皇親,便是不能進入皇室,能嫁個朝中大官,也是很好的安排。

而由於等級觀念森嚴,士商不婚、官民不婚,這些人將自己的孩子相許隻能是做側夫的命運,但對於這些隻有家底錢財,社會地位卻備受歧視的從商之人來說,卻也是取得朝中靠山的好安排。

這也讓她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她之前提出的出身要好,可能門檻設得太高了。比如這些商人,她們有錢財,便開始追求社會地位和安全感,而太女卻缺乏資源,錢財也是其中一種,其實很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跟某些商賈搞好關係,經濟畢竟是國家發展的杠杆啊。

而且,她對這些由於封建等級觀念所限製的通婚本就深惡痛絕,她的君行就是被這樣生生推開的,真要有機會,還是把這些約定俗成的陋俗都廢除了才好。

想到這裏,她對這位李財主露出了親切的微笑,詳細詢問了她家公子的年齡相貌愛好,將資料一一記錄,然後打了包票,說必定能讓她家公子參加。

李財主大喜過望,覺得這太傅人既爽快又親切,大生親近之感,臨走前還說讓太傅操心勞累,她過意不去,回去後她再送些血鹿茸,紫靈芝過來給太傅補身。

笑笑也不推辭,一並笑納。

煙嵐見到客人走了,遲疑著走過來,對笑笑說:“小姐,這些東西……”他眼中滿是憂慮。

笑笑道:“不必擔心,沒事。”

讓他把這禮單單獨抄錄在一本賬本上,另外放起。

這些禮她不是替自己收的,所以坦****,不曾想得太多。

見到小姐如此,煙嵐何等機靈,猜到她用意,眉頭便鬆了,捧著禮單要走。小姐忽然叫住他,道:“過兩天李財主送藥材來的話,那些就不用記錄。”

她打算把那些珍貴藥材留給沉璧,嗯嗯,有所收有所不收,人還是不能太死板的對不。

除了商人財主,還有就是一些庶族士紳,也都紛紛嚐試著來走後門。往往一個成功登記,下次便會引來一串。

笑笑借病在家休養,倒也並未閑著,每天都接待幾批人,將眾人提來的人選一一篩選,到了後來都形成了一套流程:進門來先填一份資料,交上一幅畫像,等她審核以後方才會麵。

人品粗鄙的,年貌不當的,無論禮送得多重,她也是不見的。

便是這般在家呆了五六天,她收了禮,登記了資料,口頭上應承的人也已有了二十多個。

在府這幾天來,每日課後,太女都來看她。兩人常是商量一下事務,卻也很有默契的不曾提過半分關於丹麒的事情。太女見她收禮收到手軟,有時也會取笑她,笑笑便一本正經的說:“這些還是小數,以後等你大婚時,嫁妝和彩禮可都得交給我辦啊。”

皇女正君的嫁妝不像一般人家嫁兒子,由男家來置辦嫁妝。正君的嫁妝是由朝廷統一籌辦的,有些時間甚至長達數年,朝廷專門成立了“大婚禮儀處”,籌辦正君妝奩成為其最為重要的任務之一。

太女起初以為她說笑話,後來見她認真模樣,不由吃驚起來。

笑笑道:“若是我能替你們操辦事宜,我身邊有高人幫我,定能替你省上一半錢。省下來的那些,再加上這些禮,全都算是你太女捐出來的錢,用來賑災可以廣收民心,用來添置軍備開發新武器也是好的。人還是得要有些錢才能辦好事。”

太女聽得心頭感動,點頭說:“太傅思慮周詳,如此為我打算,真是……”

笑笑道:“決定了自然要盡力做好。”

突然心念一動,“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了,隻要你能念著我今日對你的好,他日我若是有什麽得罪了你,惹你不高興了,你就想想我替你辦的事,高抬貴手饒恕我就好了。”

太女微笑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時時記起你相待之情。隻是你若是先忘個幹淨,丟下我撒手就跑的話,天高地遠,我也會追你回來。”

笑笑聽得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悲涼。

此刻大家是一根線上的蚱蜢,自然親近,可是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苟富貴,不相忘呢?

真要有那麽一天,她也不會想,也不敢,再站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