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選了林月溪為夫,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阻力。

年方十三的賢皇女也在合歡宴上看中了當朝禦史家十五歲的公子,因兩人均未成年,未能大婚,便先訂下親事,擇日將禦史公子迎入宮中同食。

宴會昱日,笑笑在殿前被托以籌辦太女大婚的任務,成為了“大婚禮儀處”的臨時負責人。籌辦林太醫的妝奩成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皇上特許她這段時間不必每日上朝,真是比任何賞賜都更令她高興。

隻是皇上恩典過後,便輪到有人刻薄。

散朝後西宮寧君遣人相邀,笑笑唯恐中了暗算,隻拖拉著不想去。

來接人的轎子轎簾一掀,露出賢皇女光彩奪目的臉來,笑道:“太傅不必擔心,父君是為了我的事情,請你商量幫忙呢。”

笑笑哪裏肯信,隻是推托。

賢皇女又道:“現在母皇也在殿中等候,太傅怎可讓一國之君久候呢。”

說著,果然便又走來一個皇帝內侍來催。

笑笑無奈,隻得忐忑的上了轎子。

皇女慕容熙打量她一番,“哧”的一笑,“都說太傅手腕了得,文采又好,沒有見過的人都不知你是這般綿軟模樣,聽說連丹麒都敢欺負你,太傅的性子真是好得過分。”

笑笑聽到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臉黑了下,嘿嘿笑道:“那是我大人又大量,不跟小孩子計較。若是心懷叵測的大人得罪了我,我定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慕容熙道:“其實我也有點佩服你,似你這般軟綿綿的人物,誰都敢擠兌你的,偏偏又像蟑螂一樣怎也踩不死,一不留神,又讓你撲扇翅膀飛了起來。”

笑笑毛都要豎起來了:“真要踩死我也要看看有幾分斤兩,原本就是蒼蠅蚊子的重量級,想踩死蟑螂?笑死人了!”

慕容熙也不惱,笑嘻嘻的盯著她:“我現在知道媗為什麽那麽喜歡你了,果然有趣得很。”

笑笑氣鼓鼓的不要理她。

過半晌,眼看西宮快到了,慕容熙突然柔聲道:“我就喜歡跟人說笑,你別惱啊。”

笑笑一怔,見到慕容熙湊近來,一雙水晶般的眼睛剔透璀璨,那張精致的小臉微微的揚起,充滿冀盼,態度極其溫柔的表達著示好的意思。

心裏明明叫囂著不要相信,一定是陷阱,嘴裏卻忍不住說:“沒什麽。”

慕容熙聽了這話,眼神一亮,道:“你不怪我父君了?”

笑笑臉繃了下,道:“你是你,他是他。”

慕容熙臉兒一黯,過一陣又高高興興的抬起臉道:“那也足夠了,至少你不會因為我父君的事情討厭我。”

笑笑老老實實的說:“隻要你別打歪主意想害我,還有你皇姐,我是不會討厭你的。”

慕容熙笑了:“太傅,你真是個好人。”

忽然眼神一黯:“可惜,你先遇上的是皇姐。”

笑笑覺得好笑,想解釋自己幫助蓮生不是因為先認識她的緣故,不過回神一想,確然也有幾分先入為主的印象,倒不好再說了。

慕容熙默然了一陣,忽然低聲道:“太傅,既然你是個好人,等下幫幫我好不?”

“我有什麽可以幫你?”

“柳禦史的公子是我自己挑的,他也願意,但是他不希望因為他的緣故,讓禦史跟我父君關係太密。父君也對禦史很不服氣,所以……”

笑笑明白了,又有點吃驚。

原本以為賢皇女挑了禦史家的公子,是抱著什麽政治目的,現在看來竟然不是。看著慕容熙微微泛紅,帶著忐忑的臉,不禁心中輕歎:不管她看上去有多厲害,畢竟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孩子啊。

“如果有我說話的餘地,我定會替你美言兩句的,你放心吧。”笑笑道:“隻是禦史若是跟寧君不合,以後你小兩口夾在中間可有得磨了。”

“我不怕!”慕容熙剔眉一笑,那笑容可真閃閃發亮:“他嫁了給我,就是我的人了,誰也別想欺負他!”

笑笑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好幾年的小女孩,突然發現,她身上有好些東西值得自己去學。

太傅進西宮覲見雋宗寧君,賢皇女沒有欺騙她,這次她沒有受到什麽欺負。

行禮後就賜座了,兩人還以很溫和的語氣詢問她對太女皇女這兩門婚事的看法。

笑笑覺得奇怪,太女都已經指婚了,自己的任務是籌備婚禮事宜,哪裏還到討論的餘地。唯一可能有反複的就是皇女的訂親,看來這兩人召自己來實際上是想反悔了,卻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所以要找她當槍頭。

這麽一想,很能理解剛才慕容熙為什麽要親自來接她,在轎上跟她說那番話了。

果然是老狐狸生出來的小狐狸啊!

不過想及她剛才的態度,笑笑對她的感情還是有幾分信任度的,加上現在她看到雋宗的眼神,嗯,有點懇切,像是一杯溫茶。

畢竟還是跟她近距離相處過幾次,她能從這種眼神中讀到一點心思,雋宗是希望堅持這門婚事的。畢竟,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朝中上下,家國內外一派祥和。

禦史跟寧君不對盤,有沒有可能籍此婚事緩和一些呢?

隻是這麽一來,蓮生那邊的勢力不是更孤立了嗎?

不過父母的事情有必要牽扯到小兒女的終身大事上麵來麽!

笑笑自己也矛盾得很,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堅持方才答應慕容熙的想法,說這門親事很合適,而且雖未正式頒布,但大家都已知道的,要是辦不成,於兩家的麵子都有損。皇家出爾反爾更是會惹來非議,這樣就成了雙輸的局麵了。

雋宗聽後,對寧君道:“太傅說得不錯,需得從大局著想。”

寧君看著笑笑道:“太傅用心良苦,一心為我皇著想,真是難得。既然如此,我也有個不情之請,熙兒的文定之禮也請太傅一並操辦如何?”

笑笑隻得應承,便又攬下一樁活來。

出來時,慕容熙還在外頭等她,她已收到風聲,知道大事已成,高興不已,親親熱熱的要來挽著太傅的手去飲宴。笑笑吃這些皇家飯吃怕了,連忙推辭,自己回去了。

因為特許不必早朝,她一回府便吩咐收拾東西,留下煙嵐看門,自己回山莊去了。

上次她被急召進宮,被封官、被暗算、落水生病、籌辦合歡宴,諸般事情紛紜而來,直忙到此刻,方才有緩口氣的空隙,距離她上次離莊,恰已是一月了。

眼見沿路田園風光正好,此刻正是收成時節,瓜果累累,看得她心懷大暢。馬車又駛了一段,離院子還遠,卻停了下來。

笑笑奇道:“怎地不走了?”

馬夫低聲喚道:“太傅!”

她從車門探頭出去一瞧,不由愣住了。

推門跳下車來,往莊前站著那群黑壓壓的人走去。

隻見以沉璧景明為首,後麵五六十個少年一雙雙烏溜溜的眼珠直盯著她,因為小姐不許他們跪拜,他們便都站著,抬著臉兒瞧著他們的小姐,臉上都是一副激動狂喜的表情。

笑笑心裏湧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這樣一個異世界的靈魂,偷了此處的一個身子,何德何能,怎會如此多的人依仗著她,盼望著她回家。

她的鼻子酸酸的,響亮的抽了一聲,笑道:“你們這都是幹什麽!不用幹活了嗎?”

大家都站著沒動。

笑笑道:“我沒事,當了大官,發了大財,這不是衣錦榮歸回來瞧你們了麽!”

忽然間,這話好像開了某處閘門似的,幾個年紀小點兒的少年忽然從隊伍裏衝了出來,往小姐身上便撲。

笑笑大吃一驚,想躲,後麵早有人包抄上來,頓時好像猢猻攀大樹一般給纏個正著,她苦笑不已,隻得紮穩馬步胳膊運勁,努力扮演力大無窮的孫大聖,隻差沒有呐喊一句:“孩兒們,都上來吧!”

那四五個少年有的攬腿,有的抱胳膊,還有一個膽大些的竟是從後麵抱住她的腰,都把臉往她身上蹭,嘴裏嚷著:“小姐沒有拋下我們,小姐回來了……”

笑笑被蹭得渾身發麻,又覺得背後濕了一灘,忍無可忍,喝道:“撒嬌也得有個限度!本小姐最討厭哭哭啼啼的男人了,快放手!”

眾少年被嚇得抖了抖,回頭看看後邊盯著的滿臉冀盼的那五六十個,卻又轉回頭異口同聲地道:“小姐答應以後都不會丟下我們,我們才會放手。”

笑笑才知道這幾個原是有預謀的,仗著年紀小,自己不會認真責罰,才拚命的上來纏住她,再跟她討價還價。不禁暗自歎息,看來慕容熙說得沒錯,自己的性子可真軟得可以,誰都看準了這個欺負她。

運勁全身,一個個少年都被一股柔勁給彈了開去。

笑笑看看自己一身新衣服,還是當了太傅後才做的,今天第一次上身,就被弄得慘不忍睹了。不禁苦笑道:“你們來歡迎我我很高興,可是不興這樣的,我最討厭給人纏……”

眾少年麵麵相覷,剛才抱她那幾個突然哇的一聲齊聲哭了起來。

笑笑火大,可那幾個好像鐵了心讓她發誓似的,怎麽說也不肯收聲,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這時沉璧走過來說:“小姐第一天回來,不要讓她煩心。”

沉璧說的話還真有效,那幾個少年抽抽噎噎的一個接一個都收了聲。

笑笑心裏嘀咕,這裏誰是主子啊,真是沒有麵子。

卻對沉璧綻出個笑來:“沉璧,還是你有辦法!”

沉璧眼裏閃了一下,臉上沒有別的表情。笑笑倒是覺得他又瘦了幾分,暗自嘀咕,這次回來怎麽都得把他養胖些,不然抱著會硌人。

旁邊的景明卻也瘦了,眼神裏有了點怯怯之意,見到笑笑看來,竟然避開了她的眼神,臉上攏了一層陰影。

笑笑愣了愣,奇怪,這小子一個月沒見,怎麽生分了呢?

待進了窗明幾淨的房裏,斜躺在湘妃竹的貴妃榻上,手裏捧著一杯溫度剛剛好的香茶,她不禁感歎一句:“還是家裏好啊。”

摒退眾人,單隻留下沉璧來。

她躺在貴妃榻上,往牆靠了靠,讓出點空,拍拍說:“沉璧,來坐一下。”

沉璧不言語,自己搬了個凳子。

笑笑不滿意,撅著嘴說:“我身上又沒有長刺,做什麽離那麽遠。”

沉璧還是不說話。

笑笑覺得氣壓真低,便沒話找話說,道:“上次幸虧你到城裏來給我治病,身邊缺了你真是不習慣。”

沉璧靜靜說:“城裏的大夫醫術高明,不是沉璧能比的,隻是怕煙嵐一個人照料太辛苦。”

笑笑道:“林太醫要嫁人了,以後沒人陪你探討醫學了,你會不會覺得悶?”

“沉璧認識林太醫以前也是自己一個人學的。”

“學醫真是寂寞,沉璧,你有沒有怨過我……讓你學這個?”

沉璧抬起眼來,很快的掃了她一眼,低下眉去,“小姐忘了,是沉璧自己選的。”

笑笑沉默了一會兒,道:“以前我給你那副蓮苞耳釘呢?你收哪裏去了?”

沉璧一驚,又抬眼來看她,眼睛裏是探究警覺的神色。

笑笑老著臉道:“既然給你了,就別放著,浪費了。我現在有空,就給你戴上吧。”

本想說到這份上了,沉璧該當明白了吧。不想眼見著沉璧的臉就白了去,眼神深了去,薄薄的唇顫了顫,慢慢的說:“小姐想是累著了,先歇一下,沉璧去準備些寧神安眠的藥茶來。”說著便要走了。

笑笑急了,手裏捧著的一盞茶“鐺”的一聲在地上打個粉碎,人跳下地來,一把自後抱個正著。

沉璧渾身都僵了,顫聲道:“小姐……”

笑笑道:“我不管,就是不許你走。我就不知道你躲個什麽,怕些什麽,以前是我渾,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就再也不讓你走了。”

她緊緊抱著人家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耳朵聽到透過他背傳來的心跳聲,慢慢的,覺得那僵硬似乎有點緩和過來,便悄悄的抬臉,往他脖子裏哈氣。

這麽一哈,不得了,隻見沉璧白玉般的頸子到耳朵全都紅了,好像忽如一夜春風來一般,吹到哪裏哪裏便紅成一遍。

“小姐……”沉璧又叫了一聲,這聲低而且啞,已全沒有了抵抗的力度。

笑笑暗道,還是這招管用。

試著稍稍鬆了鬆臂,慢慢把他轉過身來。沉璧身材比她高了半頭,現在羞得臉紅透,頭埋了下來,倒跟她是一般高了。她見到他眼睛微闔,不敢看人,漆黑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簌簌抖動著,心裏一癢,湊上去在他眼皮上親了下。

結果眼皮也染上了胭脂色。

“小姐……”沉璧有氣無力的又喚了一聲,這回純屬是哼哼了。

“乖,別出聲,聽話就好。”

笑笑覺得自己像是誘拐蘿莉的色老頭,有點惡。不過,對沉璧這種性子,她說一百句話也不及調戲他一分鍾來得有效。

她趁著沉璧閉著眼睛看不到,便瞧瞧拉著他往榻上轉移,嗯,別想歪,她隻是想像上次一樣,把他拉倒,像人肉抱枕一樣抱個夠而已。

沉璧察覺到她的意圖,神色慌亂的張大眼睛,開始推拒。

笑笑也由他,隻是在推過來的時候咳嗽一聲,低聲道:“沉璧,你手放哪裏呢?”

沉璧像隻燙著的兔子一般彈了起來,笑笑一攬,已攬著他一起倒在榻上。

他臉色都變了,忙用手死撐著,不讓自己壓在小姐身上。

笑笑也不管,看著他額頭慢慢沁出汗水,這種姿勢很累人的哦,看你能堅持多久。

她躺在**,攬著他腰,不許他逃跑,一麵在他耳邊慢悠悠的吹風:“沉璧啊,我越來越發現你對我很重要,沒見你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香,天天惦著你。你就不要避著我,給我臉色看好不好?你老是這樣,越來越瘦,我心裏好難過……你不要惱我好不好……你也知道君行對我很重要,可是,你對我也很重要,雖然我這樣說很沒品,但是我保證,對你們兩個都好,絕不會拋下你,惹你生氣好不好……”

沉璧覺得支撐著身體的手臂酸軟得不行,他的心卻比這些都更酸,他哪裏是計較什麽君行的存在啊。沒有君行的關照,他現在可能早就死了,況且君行的才學,君行的誌氣,不但他不能比,便是這世間的男子,又有幾個能比。

他根本不是計較這些,隻要能讓他呆在小姐身邊,讓他守護她一輩子,他就覺得自己活得值了。可是,小姐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麽?她難道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事情為了負責而留下他,為了補償給他名分?

真要是那樣的話,他不就成了出賣身體乘虛而入的小人了嗎?

小姐為了責任為了補償而留了他,往後必然也會嫌他是個累贅,他不想要那樣,到了那種地步,連留在小姐身邊的餘地都沒有了,他倒不如選擇一個安全的距離,從來沒有靠近過。

可是,可是小姐為什麽要說這些話給他聽?

她一點都沒有提那事,她隻說怕他計較君行,她把一切都說歪了,她是在哄他呢,還是在騙他?

可為什麽即使覺得是在哄他騙他,他又那麽希望這些都是真的呢?難道被推開了那麽多次,被打擊了那麽多次,他還沒學到乖去,心裏還存著不切實際的空想嗎?

忽然間眼睛澀得撐不住,一顆大大的淚珠就那樣直直的砸在身下的笑笑臉上。

笑笑住了嘴,吃驚的瞧著落淚的人,驚慌的說:“你,你生氣了嗎?”

沉璧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閉了閉眼睛,又是一顆大大的淚珠砸了下來。

笑笑覺得天都黑了,顫聲道:“難道……你真的不願意?”

等了半晌,她聽到沉璧悲傷的聲音:“請……小姐放開沉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