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笑笑便被宮裏來傳旨的人挖了起來。

她知道事情壞了,連忙拾掇整齊跟著來人進宮。

皇帝把她晾在一個偏殿裏,要等退了早朝才來收拾她。

她心驚肉跳的等著,但想她又沒有真的把皇子怎麽樣,她是不怕驗明正身的。自己安慰自己。

好容易等到退朝,雋宗還沒來,太女先一步來了。

人一進來,帶著的侍從就在外頭守著,她拉著她的手避到殿角,低聲道:“你別怪丹麒,他喜歡了你,隻是他自己不知道。”

“……”

“他今早找母皇告狀了,鬧了一場,可還是護著你的。”

“……”

“母皇要見你就是為這事。她正在氣頭上,可那都是怪丹麒不懂事的,不是怪你。你幹脆跟她求了丹麒去,母皇一定會答應你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笑笑這時抬起頭來,慢悠悠的說:“太女啊,你是不是搞錯了一件事?我不想娶丹麒哪。”

慕容媗窒了窒,道:“丹麒性子是野了點兒,但他長了身貓兒毛,要順著鋝的,隻要你順了他的毛,他什麽都會聽你的。”

笑笑道:“反正他有千般好,我是配不上的。”

慕容媗苦笑道:“隻怕由不得你呢。”

笑笑一聽這話,想起當日在禦書房外麵,她也是這樣說,結果自己就被迫當了這個勞什子太傅,被套的死死,難道今天又得被迫套牢麽!

一股氣湧上來道:“我以前已經不知道有逼迫著拜師的,難不成現在還有逼娶的不成!”

慕容媗臉色都變了,急急道:“別嚷別嚷,你千萬別做傻事……”

正待再說,外麵的侍衛敲門道:“太女,皇上往這邊來了。”

慕容媗跺了跺腳,急急道:“小悅,你看我分上,多顧念一下丹麒,他,他還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使勁兒都使在不是地方,得罪了你。可你是明白人,該當知道,你若不是在他心上,他犯得上這麽三番四次的來貼你的冷臉麽。你多擔待一下好嗎,也,多顧念一下自己好吧?”

勸了一番,皺著眉頭,急忙避開了。

笑笑原本的氣悶被她這番話給揉開了不少,一點點的想起來,那小孩說起來也在她手底吃了不少虧,可怎麽就沒學乖呢。難不成還真的像蓮生說的那樣……

她忽然打個冷戰,太,太可怕了!

門外一聲通傳:“皇上駕到!”

她忙一整衣服,跪在地上。

雋宗走了進來,眼尾都不瞟她一下,鼻子裏冷哼一聲。

坐定了,也不讓她起來,就讓她一直跪著,冷冷道:“常悅,你可知罪?”

笑笑汗一下,打著官腔道:“微臣魯鈍,不知皇上所指。”

雋宗“啪”的一聲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低喝道:“你昨夜擅自留在東宮,跟大皇子孤女寡男共處一室,更在殿內大肆嬉鬧,你,你真當這宮中是你家後花園麽!你可有把朕放在眼內!”

笑笑忙道:“微臣前夜在喬學士府中喝醉了酒,醒來時就已身在宮中,微臣也不知發生何事。至於皇子突然出現在殿中,純屬是意外,因為那個……殿門忽然被鎖,打不開,微臣無法,恐防亂禮,隻得從屋頂的天窗爬出離開。一切事情皆有人證物證,請皇上明察啊。”

雋宗道:“即使你將一切推個幹淨,但你跟帝子私自共處一室的事情可是明明白白的。你身為太女太傅,現在壞了皇子名節,你該當何罪!”

笑笑道:“我可是碰也沒有碰過他……”

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人家臉蛋上捏了半天,又威脅要脫人家褲子,雖則此“碰”不同於彼“碰”,可是……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沒有碰過。不禁臉上一紅。

雋宗看到她臉上神色,冷哼一聲。冷冷道:“此事真是皇室醜聞,朕若是秉公辦理,這便賜你滿門抄斬也絕不為過!”

笑笑暗道,碰都沒碰就要斬我滿門,算你狠!你一家子都狠,都狠得不像人!

嘴裏服軟求饒道:“請皇上念在臣不識禮數,懵懂無知的份上,饒恕微臣吧。”

裝出恐懼的樣子一邊發抖一邊連連磕頭,磕一下心裏罵一句,你這狗皇帝!嗯,這一下是替沉璧磕的,這一下替煙嵐磕的……你要殺我就殺,別殺我的人啊。

雋宗見到她懼怕的神色,心裏氣順了不少。暗道也嚇得她差不多了,便作出不忍的樣子道:“此事也不是不能補救,隻要太傅娶了朕的皇子,杜絕了悠悠眾口便行了。”

“……”正磕頭的笑笑哽住了。

雋宗端著一副施了大恩的模樣,“要知道朕真是不舍得把皇子下嫁於你,你該當知道自己是何身份,還有,你答應了朕的事情,還沒有辦成一樣半樣……”

說起來,這家夥何德何能啊!除了能陪自己說上些話,還算有點見識以外,別的全弄得一塌糊塗!

就是不知哪裏來的狗屎運,贏來了今日天大的聲名,倒像是了不得的國家棟梁似的,誰知道,她就淨一張皮,架子都是自己給搭的!

說了半天,話頭轉回來道:“不過朕憐惜你也算個人才,就讓丹麒委屈些下嫁於你,希望你受了朕的恩典,以後端正心思好好替朕辦事……還不謝恩?”

笑笑就像被塞了隻蟑螂下肚,惡心死了。

她慢慢的又磕了個頭,說道:“皇上,微臣有件事情想請教皇上。”

“問吧!”

“微臣已有正夫,若是皇子入我門來,該當如何安排?”

雋宗一怔:“你何時有了婚配?”

笑笑淡淡一笑,慢慢的說:“皇上不是對微臣過去的事情了如指掌的嗎?難道皇上不記得了,被皇上降罪的人,他,曾被微臣聘為正夫。”

雋宗盯著她說:“他不是已經將聘禮退還於你,跟你退婚了嗎?”

笑笑咬了咬嘴唇,“按當朝律例,退婚之事,不能由男方單方麵說了算。況且我那時跟他訂婚,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齊全的,這樣的婚要退,不是單退聘禮便成,還需我一紙退婚書的。要是我這退婚書一天沒寫,他都還是我的夫婿。”

雋宗眯起眼睛道:“聽你這麽說,你是在怨恨著朕當年處理事情不當了?”

笑笑道:“微臣不敢。但自覺對不起他,故此正夫之位不能給予他人,會給他留一輩子。”

雋宗不氣反笑:“若是此人死了,你還是一輩子不娶正夫麽?”

笑笑心頭一寒,斬釘截鐵的說:“假若此人死了,微臣別說娶夫了,便連活著都無甚意思,這賤命一條,也沒有必要苟延殘喘下去。”

雋宗點頭道:“好,很好!然則你是不會寫這退婚書了?”

笑笑深呼吸了一下,回道:“恕微臣不能從命。讓皇子屈就於微臣,原本就並不適合,請皇上收回成命!”

雋宗怒極,袍袖一拂,將桌上茶盞掃到地上,茶水碎瓷飛濺一地。

她怒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要朕的帝子給你當側夫!你……”

手按胸口,壓了下氣,抖著聲音喝道:“你給我滾吧!滾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朕看見你!”

看著那人手腳麻利的從地上爬起,飛快的消失了。她還一直按著激烈起伏的胸口。她還真的有點害怕,害怕自己一下忍不住把這不識抬舉的東西給殺了。

真要是那樣,大女兒的心就失得徹底了,寧君一方的勢力再也無人可以抗衡。

這個太傅是自己一手捧起來的,兩個月未到就給摔了,怕是會失了民心。

那蟄伏多時的蘭陵王還不知會不會造反?

還有她那群狐朋狗黨,不知會鬧出什麽事來!

難道真要趁此機會肅清朝野麽!為了這樣一隻蟑螂似的小人物令朝廷傷筋動骨?

真是搞不懂,這麽一個一點不會看人眉角的貨色,怎生來的運氣,團了一堆人在旁邊哄著她,抬著她!

她氣得胸口發痛,不過,再大的氣終於還是要一點點的過。

這時正好有盯著太傅的人回來稟告,說太傅一出宮,就著一頂轎子給接走了。那轎子簾子遮得嚴嚴實實,可簾角卻繡著翰林院的標記。

翰林院,不就是那叫甄小山的五品小官兒麽,還是別的想巴結太傅的人?也是不懂看上麵臉色的!

今早在朝上謠言滿天飛,大家紛紛趁太傅不在一起彈劾她,明眼人都知道風頭往哪邊吹,這不怕死的怎麽就敢來宮外接人呢!

慢慢的她眼睛眯成了兩條細縫。

這個人的運氣,是不是就是從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這麵得來的呢?

朝堂上的官兒是越來越搞不清楚形勢了。

不是說太傅夜宿皇子寢宮,壞了皇子名節,等著滿門抄斬的嗎?大家剛忙著做好準備一沉百踩,那風向眼睜睜看著就往皇上準備將皇子賜婚太傅上麵吹了。

這個,彈劾的奏章推倒重寫,換成賀詞應該還來得及吧?

不過這風吹了不到半天,眨眼卻又變成了皇上震怒,將太傅掃地出門,剝奪了她行走宮中的特權,大有把她的官職也給撤了的傾向。

可是大家高興了不到半個月,這人忽然又被召上朝來。

眾目睽睽之下,皇帝把她籌辦太女大婚事宜的任務撤了,另外交給她護送皇子到若曦國跟若曦國王成親的任務,委派她當送婚官了。

這若曦一族驍勇善戰,一直是本國西北麵的威脅。這若曦國內有兩族,近年一直內亂,才顧不上向外擴張。三年前,其中一族的少年族長年少有為,統一了兩族,合二為一。少了內亂,經過三年的將養生息,這若曦國也有了點大國的樣子。

若曦的少年國王不喜侵略,趁著這幾年兩國未曾開戰,兩國關係沒那麽緊張之際,向本國提出和親要求。

雋宗便把大皇子許婚給若曦國王。這個決定下的非常快,甚至也不打算等若曦的迎親隊伍出發過來,直接就把人交給來求親的使團了,帶著種恐怕遲則生變的味道。

看著若曦的求親使團人數很少,甚至委派這太傅作為送婚官,組建了一隊扶鳳國的送親隊伍。

按說,這若曦國一定是得籠絡的,搞好兩國關係很重要,這趟送親成婚的大事也是非常重要,但是要出動到這大學士,太女太傅千裏長征來當送婚官,可又有點小題大做了。

經這麽一番攪合,總之百官已經是完全搞不清皇上對著太傅的態度是親是疏,是喜是惡。這風向不知是東南吹還是西北吹,抑或是不辨東南西北即興所為的龍卷風,大家全都被攪糊塗了。

笑笑倒是一臉平靜的在殿上接了任務,還謝了恩。至少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她的想法。

其實,她的心裏早就翻了天。

太女昨天晚上稍帶譴責的說了她,說她辜負了皇子的心。

她原本還一直冷笑著來的。

什麽心的,反正她是沒看著。要說他對她又打又罵,隨著性子給她惹麻煩就是給了她心的話,她倒不如根本不要的好。

要說她心腸硬,對不起了,她本來就惹了一堆債,明的已經還不完了,還來暗的……她幹脆就拂在身後,任它摔也好,碎也好,隻要裝作不知,不見就好了。

可是聽到太女說到,皇帝就若曦國王求親一事詢問丹麒的意思時,丹麒靜了片刻,廢話一句沒說,隻咬著牙指明要她這個太傅送他成親,不然他死也不嫁。

她的心忍不住還是惻惻的疼了一下。

太女歎息一聲:“這傻孩子!他想逼死自己呢!”

笑笑聽不下去,這一句歎息就像蓮生替她歎了去,弄得她心裏空空的,想歎也找不到借口。

太女道:“丹麒是個好孩子,隻是還沒有來得及長大……你這就丟下他不管了,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她覺得蓮生的話像是種詛咒,令她的心一直不安樂。

就算是現在跪在殿上,努力控製著臉部表情,雙手高舉過頭,嚴肅的接過聖旨時,她的腦子裏也恍惚的出現了錯覺。

她似乎看到了那黑小孩滿臉是淚的瞅著她哭。

晃一晃頭,把那影像從腦裏驅趕出去。

慢慢明白了,她捧著的不是沒有重量的一卷紙。

而是,那個驕傲的小孩的一輩子啊,就這樣,毫無保留的,輕若無物的躺在她手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