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準備了半個月的送親團,隊伍比能想象的更要壯大。

雋宗似乎像是要炫耀給某人看似的,幾乎將皇宮裏麵的庫存搬出了小半。

笑笑單是看著那些禮物清單已經看得頭暈眼花,後來實在熬不住,偷偷著人請了迎霄來幫忙。迎霄又領來了兩位賬房先生,以他素來管賬那套方法,效率很高的把禮物點算了一遍,還讓人按不同類型規格的重新裝車編號,將比較珍貴的,易壞易碎的都編在車隊中間,一目了然了很多。

雖然迎霄他們效率很高,但也忙了個昏天黑地,笑笑雖然見不到他的臉,可是聲音裏的疲憊是聽得見的,於是就承諾要給他帶禮物回來。

迎霄也不客氣,伸手給她一張清單,說讓笑笑到了若曦有空幫他打探這些原料貨物的行情。

越是臨近啟程,笑笑的山莊裏也越是忙亂成一團。

因為小姐這次是代表扶鳳國出使送親,打扮可不能像平日那般隨意,於是沉璧煙嵐等人張羅著給她準備新衣以及各色新的用品。官服常服都是用最好的料子重新精心準備過的,就連鞋子毛巾等瑣物也不惜血本的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忙到最後,沉璧還熬了幾個通宵,結果感染了風寒,咳嗽不已,眼圈底下也帶了淡淡的青影。

笑笑心疼不已,逼著他上床休息,勒令他不許下床,晚上準時吹燈,不準熬夜。

忘了一提,本次押送禮物,兼保護一職的人竟是那回京養病的鄭捷鄭守備。她似是橫了心非要糾纏沉璧到底,也不知動用了多少關係,替她轉了一個留京的職務。而這次更是被委以押運官的重任。

笑笑很不待見此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人家很有能力。那五百名身壯力健的女兵在她統領下整齊劃一,虎虎生威,不說是押送些禮品,上戰場打仗也絕無問題。

不過,她是很小心的防備著不再讓這白眼狼到她家來了。

最後,臨出行時,她自己仔細的把人和物都看了一遍,最後把各色官員名為侍奉皇子實則是討好自己和鄭捷而塞進來的一些美少年都送了回去,然後又把捎帶的私人物件也作了個限製,將所有的東西都壓縮一下,便算是做好了出發前的總控了。

出發前的晚上,她在莊子裏擺了酒席,跟幾個好友還有沉璧他們吃喝了一場,把莊子裏的事情交給沉璧打理,外頭的事情請甄繡多擔待。人說出門靠朋友,她是自己出遠門,家裏就靠朋友了。

宴畢,她特地留了沉璧,一時也沒有什麽話,最後憋了一句,你好好在莊子裏等我回來吧,別太累著自己。

沉璧的眼神閃了閃,什麽都沒有說,一貫沉默。

笑笑知道他靜歸靜,可處理事情跟君行一樣,很能拿主意,處理細節也隻比君行更細膩去的,把莊子事務交代給他,完全可以放心。

可是她還是有點擔心,但這擔心卻又是不能說的,結果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跟煙嵐也說了下話,讓煙嵐幫幫沉璧的忙,有空多跟他談下,不要讓他什麽都憋在心裏。

煙嵐忽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乖巧的點著頭。

笑笑終於還是不得不放下心了。

可是,有些事情還是超出了估計。

出發那天,她興衝衝的爬起來,在景明幫助下穿好官服戴好帽子,發現沉璧煙嵐都不見,不知是否還在房間裏感懷。她也無暇再跟他們道別,更不想看到他們淚眼汪汪的樣子,趕忙進宮領旨。

出宮回合鄭捷,點齊諸物便準備起行。

皇子的鑾駕也到了,就在啟程的時候,她突然見到了幾個一大早就消失了的人。

她下馬迎上去:“沉璧,你身體還沒好,昨晚不說了不用來送我麽?”

沉璧垂著眼睛,看著手裏抱著的一個大大的包袱不出聲。

旁邊的鄭捷笑嗬嗬的說:“沉璧公子會跟我們一起出使,常大人難道不知道嗎?”

“誰說他要一起出使的!”笑笑大叫一聲。跟著壓低了聲音,急急道:“沉璧,你病著,身子弱,這長途跋涉的,你吃不消。”

沉璧沒有做聲。

“連你也走了,我山莊不是沒有人管麽。”

“……”

“雖然我也放不下心留下你,可是你跟著這一路千裏迢迢,我更放不下心。”

“……”

“你快回去,我不許你跟來。”笑笑有點急了。

“常大人,沉璧公子雖然在你的莊子暫住,但也不算是你的人吧,他是來去自由的吧。沉璧公子這次是受我邀請,一起參加出使團的,若是大人覺得不妥,算作是下官的私屬如何?”鄭捷不知死活在旁邊插話了。

“……”

還私屬呢!笑笑火冒三丈,正想發火,忽然瞧見另外一個。

“煙嵐,你,你不要告訴我你也要去!”

煙嵐嚇得後退了兩步,怯怯的垂下眼睛,低聲道:“煙嵐,是受皇子殿下相邀,跟殿下一起出使的。”

笑笑瞪大眼睛:“你怎麽敢跟來,你難道不怕他讓你當了陪嫁丫頭麽!”

“太傅!”一個不耐的聲音從鑾駕裏響起:“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起行?這樣拖來拖去,是要明年才出發嗎?”

笑笑聽到這個明顯是在挑釁的聲音,頓時噤聲。

可是在下一刻,她又忍無可忍的伸手指著隊伍末尾,坐在馬背上若即若離的那個高大身影叫道:“那個人……又是怎麽回事?”

“稟告大人,那人不算是我們隊伍中的,他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跟在後麵。我們也曾驅趕過他,讓他不要跟著,他卻說這官道是讓人行走的,他隻是恰好要去若曦國一趟,並不是要跟隨我們。”

笑笑滿臉的黑線,遠遠的看著馬背上那個高大瀟灑的身影。

春和,大半年不見,你這流雲宗的下任宗主,閑來無事的任務就是要跟著我出使,長途旅行看風光,順便看我怎樣出糗嗎?

出城以後,笑笑覺得馬背顛簸,下馬就車。

這車子是特別為她準備的,設施豪華,錦墊絲毯,酒食皆備,可笑笑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那些親近的美人是一下子跟來了三個,可一個正在皇子的鑾駕裏麵侍奉,一個坐在鄭守備特備的車子裏跟她並駕齊驅,還有一個……遠遠綴在隊伍後頭,似乎連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這一趟旅程,可想而知,多麽的沉悶兼鬱悶。

不過更鬱悶的事情還在後頭。

行進中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她正想問發生什麽事,一個宮侍小跑過來對她說:“常大人,殿下有請。”

“……”

她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

自己既然擔任了此趟送親的負責人,一路上無論食宿安排均是尊她命令,而皇子的一切瑣事也是由她負責,她可以說是人家的全職保姆。

被放在這種位置上,她是想跑也跑不掉的。

在她看到懶洋洋的躺在車廂的軟墊子上,像隻貓一樣伸展著身體,任兩個宮侍替他修剪著指甲,一麵用厭惡的眼神睨著她的皇子殿下時,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很貼切的詞語——“在劫難逃”。

車廂很寬敞,可是即使再寬敞的車廂,在擠了一個大字型躺著的人,外加跪坐在旁邊的兩個人,最後加上拜伏在車廂底板上的一個她之後,也絕不會再剩下什麽多餘的空間了。

笑笑拜下去的時候,都幾乎以為自己頭要碰到皇子的腳尖了。事實上,當她直起身時,丹麒穿著黃色繡鳳緞鞋的腳稍微動了一下,鑲著指頭大明珠的鞋尖好像不在意似的在她手腕上踢了一下。不是很用力,可是馬車正好這個時候開動,笑笑晃了一下,“啪”一下又栽了下去。

“車廂狹窄,太傅以後就不必多禮了。”丹麒說道。

笑笑有點狼狽的爬起來,道:“謝皇子殿下。”

剛才那一下暗算虧得她身手靈活,不然恐怕會磕傷鼻子,當眾出醜了。

“太傅身體單薄,看來是四體不勤,缺乏鍛煉。”

“這是微臣的無奈啊,哪裏比得上皇子殿下天賦異稟,身強力壯呢。”

丹麒冷笑道:“堂堂女子,身為當朝大學士,兼為太傅,送個親也整天躲在馬車上,真是丟盡我扶鳳國的臉麵!”

笑笑無奈道:“丟臉也沒有辦法啊,誰叫微臣身體單薄,四體不勤呢。”

丹麒狠狠的說,“既然缺乏鍛煉,就趁此趟好好磨練,每天巡視隊伍二十回吧!”

笑笑憤憤的看著他,為什麽這個人蒸不熟煮不爛,臉皮就這麽厚,一點也不懂見好就收呢。她身為當朝太傅,又在眾人麵前,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教育他,但太溫和的退讓這個人根本不懂,無奈啊。

終於她忍氣吞聲的說:“微臣知道了,馬上就去,失陪了。”

“站住!”丹麒忽然喊住她。

“殿下還有何吩咐?”

“巡視之後每天要來給我請安,匯報各方情況,還有,我讓你退你才能退。”

“……”

好,我看在你姐的份上,忍!

車輪子陷泥裏了,推不動?

“太傅一定有辦法,順便鍛煉鍛煉。”

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忍!

衣服燒了個洞,殿下就隻喜歡這件。

“太傅是國家棟梁,一定有辦法。”

看在你這一嫁基本上沒有機會回家了,可憐啊,我再忍!

“這碗酥酪一股餿味,聽說太傅最愛吃,賞了!”

看在……哎,忍無可忍!

太傅於是又病了。

窩在馬車上懨懨的,不能去巡視,不能去抬車輪,補衣服,別說酥酪了,黃金酪也不要吃。臉色如土的趴在軟墊子上,有氣無力的對過來探視的殿下說:“微臣……病入膏肓……隻怕……時日無多……惟恨……咳咳咳……不能再為皇室……盡忠……再於殿下……鞍前馬後……咳咳咳……”

殿下白著臉對旁邊侍奉著的沉璧問:“太傅這是什麽病?她不是裝的吧?”

沉璧搖了搖頭,正要開口,拿袖子捂著嘴,一串咳嗽,比他家主人咳得更挖心掏肺。

笑笑掙紮著說:“此病恐怕會傳染……請殿下快回避吧……殿下千金之軀……若是……臣萬死莫贖啊……”

小三小五兩個麵如土色的趕忙把殿下給架出去。

挨他們走了,笑笑爬起來,“沉璧,別咳了,人走了!”

誰知那邊真的是咳得止不住,笑笑急了起來,攬過來就要給他順氣。沉璧猛的憋住了氣,蒼白的臉上憋出了兩團血色,清幽幽的眼神也憋出了淚花兒。

笑笑嚇得忙鬆了手。

沉璧背過身去一番猛咳,邊咳邊說:“小姐……沒……事,沉璧……沉璧……先……回了……”

這一番跌宕起伏,風雲暗湧,爾虞我詐,也就不必多述了。

隻是隨著漸漸接近兩國的邊境,皇子殿下也漸漸的消沉起來,似乎那些過人的精力都終於隨著那漫漫長途而消耗盡了。

隊伍走了一個月,到了一個叫賀澤的地方,天氣開始變得不好。

天色昏沉沉的,厚厚的烏雲掩住天空,一絲縫隙都不留。

到了晚上,下起雪來,待到天明,雪又化了一半,道路泥濘一片。

若曦的那些使者是有經驗的,說路況這樣,前麵的山路更壞,車子是一定不能過的。這裏離若曦邊界隻有五十裏左右了,不如把車重都留在賀澤,人騎馬先過去。等天氣好了,再從若曦國派人來接車。

笑笑覺得有理,便把車子留下,還留下鄭捷的四百人看守著,隻留了一百名護送人過去。

嗯,病人也得留下。怎麽著也不能讓沉璧在這種天氣騎馬吹風了。

沉璧起初不肯,但前進了一段,到了一段山梁以後,發現馬匹也常常打滑,人騎在馬背上有點危險,不得讓人牽著馬而行,如此,笑笑再也不肯讓他跟著了。

好說歹說,鄭捷還派了五個親兵送他回去,結果笑笑反而不放心了,咱沒人麽?

讓春和送他回去。春和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牽著他的馬過來,把沉璧從泥水裏拎起來,直接放到馬背上了。再將身上背著的一個小包袱解下來,往笑笑懷裏一扔,圈馬回頭,牽著就走。

什麽人啊這是!不過……有他看著沉璧,鄭捷那白眼狼再多幾個人圍著獻殷勤也不怕。

這麽一想,笑笑眉目一寬,在後麵揮著手說:“你們就乖乖的在賀澤呆著,我完事了馬上就回來找你們。”

她不知道,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她差點就沒法兌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