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笑笑一院安頓下來,蘭陵娬便喚她前來書房,細詢她平日都習了什麽,看的什麽書?

笑笑一一回答。

蘭陵娬便道:“你父親是練武之人,想來你也習得功夫,且到後院騎射場露兩手給母王看看。”

這蘭陵王府自正麵而觀,但覺朱門高牆,甚是巍峨,進得門來,遊廊廂房,皆軒俊壯麗。此刻過了東西穿堂,又過一重院落,碧池便在眼前。這裏算是王府中部,是笑笑曾到過的最內院,過了小碧池便是男眷們所居的後院鎖錦苑。

蘭陵娬卻直帶她上了一條甬路,繞過鎖錦苑,處於王府最後的騎射練習場方展現眼前。

笑笑站在場外,看著這個比普通足球場大上四五倍的騎射練習場合不攏嘴。

蘭陵娬淡然道:“蘭陵以武興家,好身手都是自小府中練就,這騎射場很是必要。想太祖當年初獲封地,策馬在此處環繞一周,所圈地基上所有建築全部拆除,方得了這可堪舒展的練習場。”

笑笑乍舌不已,心中想起“勞民傷財”四個大字,心道真要想練,哪裏都可以練習,即便是億萬富豪,也沒有必要在自家後院建個高爾夫球場的嘛。

想是見到笑笑的不以為然,蘭陵娬道:“悅兒,你跟你那爹爹學了些什麽,今日不必藏私,讓你母王看看。”

笑笑應諾一聲,走到侍從已準備好的幾匹馬旁,挑了一匹棗紅馬,伸手摸摸它馬鬃,在它耳邊輕語兩句,又自口袋摸出顆鬆子糖喂了,把那馬哄得服服帖帖,方才翻身上馬。

蘭陵娬本待見到女兒馴馬一幕,不想她一眼便挑了匹最溫順的,又哄又拍,連喂糖這招也出動了,不禁皺了下眉頭。

笑笑卻不理旁人怎麽看,以最簡便的手法達到目的便是她的辦事宗旨,隻要能讓馬認她,不管是哄是馴,隻挑方便的來。

上得馬來,輕拍馬臀,先是策馬在場中小跑了一圈,然後逐漸加快速度,從緩到速,又從速到緩,控馬繞場三周,最後顛顛的到了蘭陵娬麵前,一勒韁繩,停了馬,卻是恰到好處。

蘭陵娬見女兒不慌不忙不驕不躁的樣子,這控馬技術卻是嫻熟,心裏滿意,臉上卻不動聲色。自旁邊拿起一柄鐵背弓扔給她道:“射兩個靶子看看。”

笑笑應了,接過一筒白羽箭掛在馬蹬旁,抽出一支搭在弓上,雙腿控馬,小跑了一段,驀然回身,弓開如滿月,白羽箭“奪”的一聲射在三十步外的靶上,正中紅心。

她這人素性懶散,對功名利祿什麽的全未想過要費心相爭,想到來這王府萬事有個大姐世女頂著,自己又是個庶女,不受重視的,正好過來當米蟲,方才樂顛顛的投來。

她平生最精通的一件事就是及時行樂,得過且過,不要強出頭,以前念書時也是力爭中遊,不曾想名列前茅的那種。比較起一直保持巔峰狀態,她更喜歡悠著勁兒,含而不露。

此刻她策馬速度不急不緩,射了兩箭,都中了三十步和四十步的紅心,心道也差不多了,不必過於鋒芒畢露,不然教母王認為自己很有前途重點培養那就糟了。於是第三箭特地瞄偏了些,那五十步開外的靶子險險脫靶,僅是虛晃晃的插到了靶子邊上,風一吹,顫顫的想要往下掉。

笑笑到了蘭陵娬麵前,翻身下馬,一臉郝然:“悅兒臂力不足,不能遠射,讓母王見笑了。”

蘭陵娬斜眼瞄她一眼,臉色冷冷的看不出什麽來。過一陣說:“你那爹不是號稱什麽流雲宗的宗主麽,有些什麽絕技你也演兩個來看看。”

笑笑忙道:“流雲宗一脈武功隻適宜男子練習,悅兒跟隨爹爹多年,也僅僅隻學會了一招半式防身而已。”

蘭陵娬冷冷道:“讓你練你就練,難道對著自家母親也藏私不成。”

笑笑不敢多話,垂頭道:“那悅兒耍套劍請母王指點。”

蘭陵娬以目示意,旁邊侍從便遞上寶劍。

笑笑拔劍出鞘,便在場上舞耍起來。隻見她這劍招倒也美觀,隻是慢得出奇,一招一式宛如平常劍招放慢了十倍,劍尖如挑有千斤重物,揮、提、削、刺間凝滯無比。

旁邊侍從是專管騎射場這邊的,素日也見過娬王跟食客等切磋武技,所見招式無不以幹淨利落見長,此刻見到這般慢吞吞,拖泥帶水的招式,不禁暗道這劍式好看是好看,但真能傷人麽。

蘭陵娬嘴角微勾,信手拿起旁邊托盤中的清茶,往場中舞劍的笑笑身上便是一潑。卻見那來勢甚速的一汪茶水,竟不能透過那疏漏百出的劍式封鎖,盡數落在舞劍人的身側。

三十二式劍路耍完,笑笑收劍躬身,隻見方才潑來的茶水在她身周灑了道圓圓的圈子,均勻圓滿,竟是著意拿水畫上去的也不得這般周整。

蘭陵娬卻盯在她右側衣擺那處水跡。

笑笑道:“這套圓轉如意劍我使來總有空隙,便是右中這塊,爹爹說我還需再練上三五年才能把這破綻給藏好。”

破綻雖小,卻在側腹要害之處。

蘭陵娬也不多話,這武藝一節便算勉強過關了。

至考驗策論之時,笑笑卻交了白卷。她一向對公文寫作極度抗拒,常玥又是灑脫不羈之人,也不會以這些規條去強限於她。

笑笑見母王臉色不好看,硬著頭皮道:“其實悅兒記性不好,對背誦的東西極不擅長。不過對於吟詩對對這些還是有點急才,不如……”

蘭陵娬也不待她說完,冷冷打斷:“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之事豈是我蘭陵家女所為,自明日開始,你每日辰正二刻到鬆鶴齋念書,直到你冠禮之前,須得先把這策論文章給學做起來。”

笑笑一算,這辰正二刻不過才八點半,還得天天去上課沒得休息,心裏不禁叫苦連天。

卻不知蘭陵娬恨常玥把女兒搶去養了十幾年都不教自己沾手,此番一試,抓到個不足之處便是不肯放手。本來這策論於武將來說也並非必要,重點在於她得逞逞家長教養的威風,隻苦了笑笑素來閑散,這番不得不收起其米蟲大計,日日去學這官樣文章。

娬王為女兒請來的夫子是城中墨香書院的大儒,經史子集皆有所得,做得一等一的學問,外貌卻是個肥肥胖胖很有福氣的女人。她待笑笑甚是和藹,從未有過疾言厲色的嗬責,隻是卻也盯得滴水不漏,若有走神之時,必會細細在她耳邊大講道理。

笑笑吃軟不吃硬,被這般緊盯著上了兩天課,已經快要精神崩潰了。隻得去求娬王,說夫子學問精深,品德高尚,想讓自己房中四人也來伴讀,學點做人的道理。隻求多幾個人相伴,分散老師注意力。

蘭陵娬一聽,不禁瞪她一眼,喝道:“胡鬧!”

“你房中四個下人平素工作是服侍主子,身為內眷,怎能拋頭露麵出來學習。且若真的要學,也應學些縫補針線,怎地想來學這女兒要學的文章!心氣如此之高,怎能安守本分!”

這話明是訓斥笑笑名下四人,實是在罵她胡思亂想,好生厲害。

笑笑臉上陣青陣白,肚子裏一句句的給她頂回去,嘴裏卻哪裏敢應半句。

蘭陵娬訓完了,透了口氣,道:“你需找人伴讀,母王自有安排,輪不到你擅作主張。”

次日裏卻遣人領了個少女來,頭梳雙鬟,年紀比笑笑要小上一些,身形較之笑笑略為豐潤,清眉秀目,舉止有度,看去很是知禮,眼神卻甚是機靈。

笑笑一見就眼睛發亮,知道這人心機活潑,不是悶蛋,忙拉過來坐了,細細問了姓名年齡,親熱得不得了。

這少女名喚甄繡,年方十三,比笑笑小了一歲,是蘭陵王府的家生女。她性情很是大膽活潑,素日裏由娘親教導也識了字的,隻恨沒有機會入塾念書。被娬王召來伴三小姐讀書,她原本想著府內對著三小姐的諸般傳言,什麽外頭野大,不識規矩,任性胡鬧等等,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向往。不想今日一會麵,卻是個毫無架子的,那別人口中所講的不識規矩,任性胡鬧,對她卻是合了脾胃,很是相投。

兩個少女同室求學,這甄繡雖是活潑性子,卻很能裝樣,她也是身份所限,素日裏端莊持重的樣子擺得非常嫻熟,不是那路人根本瞧不出她心性大膽,外表看去正是最憨厚穩重人一個,加上的確好學,跟夫子正對脾胃,頓時把夫子的七分精神都吸引了去。

笑笑這回得計,樂得輕鬆。

這日授課到了半途休憩,笑笑見夫子與甄繡還在討論細節,便抬步出院呼吸新鮮空氣。卻見圍牆下站了一人,正是一臉躊躇之色,見到她出來,鬆了口氣,低聲喚道:“三小姐,靜影出事了。”卻是沉璧。

沉璧稟道,這幾日來靜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不過他素日人就尖利,不是好處的,也沒有人去探問他。這日管事分下各房的月度,還讓各房派人去領這季做衣服的布料。這事要出院門,屬外務,原本歸春和管的,靜影卻自動請纓,春和便讓他去了。不想他這一去去了接近兩個時辰,至今未返。

春和忙到內事房問了,卻道靜影根本沒去,反倒是有個門房丫頭說今早見到靜影出府去了。若是家仆私逃那是非同小可,春和不敢教人得知,回房來與二人商量。沉璧便讓他與景明且在府中找尋,自己連忙趕來尋笑笑。卻顧忌她正在上課,不敢打擾,正在著急時,卻見笑笑踱了出來。

笑笑聽畢,心裏頓時一垮,自己這才回來多久,半月不夠,房裏就出了這私逃的事情,真是溴大了。

她最是希望平安過日,一心惦著冠禮後的海闊天空,不料怕什麽來什麽,現在還出了房中侍兒私逃這樣的醜事,當初真不該逞意氣選了個不想來的人。

她閉眼思量,唯今之計,隻有在王府中人沒有發現之前先把靜影尋回,隻要不教人知,其餘事情均可慢慢解決。

定一定神,將沉璧扯到一旁,細細詢問這靜影的來曆。

卻原來這靜影跟其餘自幼賣進府的三人不同,他賣進府中時已有十二歲,原本年紀嫌大,但當時的管家看中他相貌不俗,便買了過來,當作房中人培養的。不想他空長了一張好皮囊,性格卻是極其執拗刁鑽的一個人,但凡有人想討他便宜是半分也占不了去的。進府將近四年,便因了這潑辣脾氣,一直停留在三等侍兒的位置。眾侍兒也嫌他心高小氣,不是好處的人,府內愈發沒人肯近他。他平日裏錙銖必較,本以為他是想替自己贖身,卻不想他今日竟作出私逃這等事,真是丟盡了主子的顏麵。

笑笑聽畢,覺得奇怪,聽著這人心高氣傲,存錢也是為了替自己贖身的打算,怎地會這般一撒手便逃了。要知道從王府私逃出去,被抓回來可是死路一條,自問自己對下人也不錯,更是鼓勵他們自由發展,怎地他會動了死腦筋去自尋死路呢?

沉璧猶豫了一陣,低聲告訴笑笑:“聽說靜影在外頭原許了妻主,當日,當日是為了他妻主病重才將自己賣進王府的。不過這麽一來,應是與那家斷了關係。”

笑笑怔了怔:“他把自己賣進來時才十二歲,那麽早就許了人了?”

沉璧臉一紅:“應是他父母家貧,將他自幼送進妻主家中當了童養夫。”

猶豫一陣,小小聲補充一句:“不過他尚未圓房,王府挑選的侍兒都需是童子之身的。”最後一句盡埋著頭逼出來的,隻見白玉般的耳根都紅通透了。

笑笑聽畢,心裏有了主張,當下便吩咐沉璧替自己向夫子告假,另外兩人也不必再在府中亂轉,三人一並回房候著,自己獨自出府去尋,對外隻稱主子病了。

轉身欲行,沉璧忽地在身後蚊子哼哼般說了句:“靜影他,他也是沒法,請主子體恤他孤苦。”

笑笑一怔,回身笑道:“你良心倒好。放心,我這是去救他,不是去害他。他這樣在外麵亂闖,若教我母王知道,保管把他皮給扒了。你真要擔心他,好好替我瞞過去,不要讓人知道我私自出府。”

笑笑知道這靜影貿然出府定是與他那妻主有關,要尋人自得著落在那女子身上。她怕直接查詢靜影的來曆會引起管事疑心,索性托言要摸清房中四人的底子,將四人當年入府時所留的宗卷都調了出來。她略翻了翻,將靜影當時填的住址記在心上,嘴裏淡淡道聲:“都是身家清白。”便將宗卷還了。

也怕這般大搖大擺出門會讓人見著,找了處僻靜地,提氣翻牆而出,直奔城東苦水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