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下起雪來。

極秀氣的,觸手即融,仿佛不過是數日前那場大雪忘卻的餘音。

笑笑站在門前,恍惚的想起年前臘祭,她收起最後一招劍式時,從天而降的霰雪讓她無處躲藏。

恍如昨日,又似經年。

生命有極頑強的軌跡,不到你想一手掌握。

正在唏噓,肩頭一暖,有人為她披上鬥篷。

她也不回頭,順勢搭著那隻手,握在手裏,嗬了口氣,笑道:“你不多睡一會兒?”

煙嵐輕輕道:“殿下還在等著我們呢。”

笑笑才回頭看他,見一對寶石般的眸子有幾分黯然。輕歎道:“都快是一家人了,你叫他殿下,他叫你王爺,那該把我擺到哪裏好?”

煙嵐眨了眨眼睛,輕輕一笑,“小姐想擺哪兒就擺哪兒,我們怎敢說個不字。”

笑笑手一用勁,把他拉過來,一把抱住,把下巴擱他肩頭。

煙嵐覺得她的身體有點僵,抱他抱得很緊,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幸好慢慢的就放鬆下來,還往他耳朵裏吹氣,那熱氣暖暖的,毛毛的,他渾身直發軟,都快站不住了。

他有點心慌,又有點怕讓人笑話,想推她進房裏。

忽聽到小姐低低的在耳邊道:“還有你們在我身邊,真好。”

一直想離開的她,一直無法安定的靈魂,那些讓她惦念不已的人與事已經跟少女時代一起離開了。

她的那些回憶與夢想都離現在很遠很遠了,遠到無法觸碰,隻有他們還在,像年前的雪花。

冷,卻讓她感受到活著的真實。

她知道自己要的東西不多,一張臂,就在懷裏。

抱住了,她就絕不要放。

煙嵐猶豫了一下,緩緩抬起手來,環在她的腰間。

離開天照都城時,星臨女皇親自送出城外十裏。

她不是多話之人,臉上常自冷肅,令人覺得不好親近。

笑笑無奈,對方不提,她也不好冷場,隻得一遍又一遍保證會對她弟弟好,回去會努力完成任務,雲雲。

星臨聽了也不言語,神色冷冷的,似乎這些都是理所應當。

笑笑覺得越來越不爽,這人可真夠臭屁!

到了那日給煙嵐買洋蔥的集市之處,忽然有一隻黑色大鷹自天而降,一把抓走了笑笑的官帽。

笑笑覺得頭上一輕,立知不妙,伸手便抓,撈了個空。

眼見黑鷹抓著她的帽子,撲翅直飛,眨眼已至屋簷。

笑笑不敢遲疑,手中馬鞭一揮,卷起旁邊攤檔上雜物往那鷹砸去,阻得一阻,飛身而起便去抓鷹。

這鷹也甚是機靈,直往相反方向撲翅而飛。

一人一鷹一追一逃,有點像是村婦抓雞的半空版。

那鷹也逃得不快,像是想逗弄人似的,也不往高處飛,隻在人頭頂飛飛停停,恰飛到隊伍後麵,有人抽刀出鞘,猛地往它劈去。

笑笑見到刀光一閃,叫道:“不可!”隨手抓個什麽東西就往那刀鋒扔去。

同時反手一扯身上鬥篷,發力衝上一拋一卷一攬,把那鷹裹個正著。那匹練般的刀光一晃,擦著她鼻尖過去,極是凶險。

“小姐!”馬車裏的煙嵐關心則亂,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

笑笑盯著那柄靜止在麵前半分的刀尖,一寸寸把自己挪開,盯著握刀的那人,扯扯嘴角:“鄭守備!”

鄭捷刀花一挽,還刀入鞘,滾鞍下馬,行禮請罪道:“小人情急之下,衝撞了大人,請大人賜罪!”

笑笑抱著那鷹,覺得那鷹在鬥篷下麵不住掙紮,弄得她很不舒服。沒心情跟她計較,隻擺手道:“沒事,不過下次拔刀前看清楚些,別把人當鳥砍了。”

探手在鷹爪子下麵搶回自己的帽子,按在頭上,覺得有幾分狼狽。

煙嵐趕忙過來,替她戴正了。

她覺得他雙手冰涼,臉色也是發白,細細咂摸,剛才如果不是及時收刀,那個,這個……

未待細想,不遠處有人朗笑道:“好身手!扶鳳國原來也不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呆癡。不過這般身手用來抓鷹,真讓人長見識了。”

笑笑轉頭一瞧,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年輕女子騎在馬上,往這邊看著。她穿著若曦國的貴族服飾,身邊有幾個隨從,看來非富即貴,長得肩寬腿長,身材健美,眉宇間有一種武人的睥睨之態。

她瞧瞧勒馬一旁的星臨,見她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又見煙嵐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埋頭不敢抬眼去瞧那人。心中有數。

揚眉對那人笑道:“這鷹是你的吧?沒事放出來抓人,就不怕給人抓住烤來吃?”

那女子冷笑道:“不長眼的東西,落在別人手裏,有什麽話好說!”

話雖如此說,見到笑笑伸手去掐鷹脖子,眼裏光芒不禁爆了爆。

笑笑掐了那鷹一下,笑嘻嘻的縮回手來,道:“我現下又不想宰鷹了,這鷹長得俊,養這麽大不容易。你過來吧,我還給你!”

女子瞥了她一眼,真的跳下馬走了過來。

笑笑把鬥篷一掀,抓住鷹的兩個爪子遞過去。

女子卻不接鷹,一手往她手腕抓來,正是要借此機會給她個難看。

笑笑也不避讓,笑眯眯的一掐鷹腿,那鷹吃痛,拚命撲扇起翅膀來。

那人反應也快,用手一擋,罵道:“不長眼的扁毛畜生!”這回輪到她想掐鷹脖子了。

笑笑用手一鋝,這回好像抓雞一樣掐著兩隻翅膀根,遞過去道:“拿穩了。”

那人瞧她一眼,卻不伸手接,眼睛裏有懷疑之色。

笑笑一笑,手往上一擲,把鷹丟上半空,放了。

那黑鷹撲哧哧在空中轉悠了半圈,看準它主人,想往下降,冷不防主人瞅冷子一鞭打來。雖沒打中,清清脆脆一聲爆響也嚇得那鷹拐了道弧又往上飛了。轉了半圈,歪頭瞧著主人,眼神不解。

笑笑道:“飛鷹將軍,何苦跟它計較呢。”

“你認識我?”那女子盯著她。

笑笑道:“能將一頭蒼鷹訓練得如此雄駿機敏,除了飛鷹將軍還能有誰呢。”

心裏暗想,那鷹爪子上套著個金環,跟你小拇指套著的一樣。再加上女皇跟煙嵐兩姐弟那般神色,一個縱容,一個愧歉,我再猜不到你的身份我就是傻子了。

飛鷹將軍安葦打量了她一番,挑眉冷冷一笑:“你既然知道,竟敢搶我的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笑笑道:“這裏哪個是你的人?”

“他!”安葦把手往旁邊一指,盯著笑笑道,“麗雅努是他姐親口許給我的人,我的信物還在她手上!”

“他一點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現在是我的夫君,你想怎樣?”

笑笑覺得有點頭疼,瞥了眼躲在一旁的星臨女皇,見到她那副鎮定自若但就是不把眼神往這邊放的樣子,知道她是有心讓自己解決這大麻煩。

不過她昨晚催得那麽急,先讓生米煮成了熟飯,笑笑對她也有幾分感激。可惜這感激之情延續不到一分鍾。

“怎樣?我族裏的規矩,有能者得土地得男人!你想帶走他,要比我強!”安葦囂張的說。

笑笑呆了下,不置信的再次強調:“喂,他已經是我夫君了哎!”

“我再說一遍,想帶走他,你要先贏了我!”安葦以為她是有意裝傻挑釁,開始氣勢洶洶的瞪眼揮拳頭。

搶人老公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你真算是長了我見識了。

笑笑這下才知道一處鄉村一處例,感情這若曦國原來還有搶老公的風俗啊。

對星臨的感激之情立時拋到九霄雲外,更想她不知是否跟這飛鷹將軍達成了什麽協議,借故來為難自己的。可就算是挖了個大陷阱在麵前,她現在也會勇氣十足往下跳。跟我搶老公?管你什麽飛鷹大鳥,一律給你拿下拔毛用火烤!

也不去看煙嵐臉色,怕他難堪,更不去瞧女皇,免得助長她得意。隻抱著手睨著安葦道:“好,我答應跟你比。可要怎麽比,得聽我的!”

嗯,這人比自己高,這個角度盯著看,有點難度。

安葦盯著她,考慮了一陣道:“要比自然得比女兒該做的功夫,難道還得像男人那般比穿針繡花麽!”

她自忖文武雙全,酒量也豪,諸般技藝無一不數,怕就怕這嬌滴滴男兒樣的扶鳳國大官跟自己比些不入流的技藝。她也不是不會,隻是會折了自己大將軍的臉麵,是以先封了對方門路。

笑笑道:“我出的題自然公道,隻有女兒家才能做的。而且隻要我做出來,你若也能做,便算我輸了。”

安葦道:“平手也算你輸?”

“沒有平手,隻有做得出做不出。”笑笑很認真的說:“隻要你做得出,便算我輸了。我便把煙嵐留下,隨他自己選擇。”

旁邊煙嵐聞言,臉上血色頓時褪個幹淨。他也不敢怨小姐,隻怨怪自己的姐姐不出言相幫,又怪安葦出來攪局,隻用又怨又惱的眼神瞅著她。

安葦覺得旁邊兩道冷颼颼的眼神射過來,轉臉看見是含惱帶怨紅了眼睛的煙嵐,心中猶豫一下。轉過來對著笑笑搖了搖頭:“我鷹族的人不能這樣占你便宜。”

笑笑一聽,對這人不禁多了幾分欽佩之心,微笑道:“既然這樣,那第一題如果平手,第二題就由你出吧。嗯,你這人不錯,不過我家的人是不能讓給你的,而且他自己也不肯跟你!”

安葦聽得前麵兩句,臉皮一鬆,聽到後麵一句,眉峰一蹙,道:“跟著你有什麽好!又瘦又弱,身上沒有幾兩肉,長得又不起眼,麗雅努生的女兒如果長你這副樣子,我寧可要個男孩!”

笑笑皺皺眉頭,此人邏輯當真混亂!

煙嵐生的女兒如果像我,自然是我的了,又關你什麽事了,到你來指手畫腳!

隻反唇相譏道:“那是啊,長我這樣子是寒磣了點兒。可若是長了你那般的腦子,可真令人頭疼了。”

安葦無言以對,狠狠瞪她一眼:“隻會逞口舌之利,出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