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嵐跟丹麒各自隔得遠遠的,瞧著遠處笑笑的動作。

丹麒這時也忘了去鬧煙嵐,因為小悅搗鼓的東西太奇怪了。

她打開外衣做的包裹,從裏麵掏出一個又一個拳頭大小的發亮的東西,堆在一起,然後又把她的劍插在能照到光的岩壁上,慢慢調整角度。

他看得萬分疑惑,忍不住問道:“這麽多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從哪裏找來的?”

煙嵐道:“有個山洞,小姐自己進去了,然後出來就帶了這些。”

丹麒“噢”了一聲,心裏有點不舒服,說:“我又不是問你。”

“我平時比較喜歡自說自話,殿下勿怪。”

丹麒氣惱的瞪了他一眼,決定以後再也不跟他說話。

笑笑小心的把寶劍調到最合適的角度,好使那些光亮能夠折射到岩壁的最高處。

這些發光的石頭光線並不強烈,真的有點像日光燈管,盯著看眼睛也不會刺痛。

她隱隱聽到丹麒在後麵說什麽“夜明珠”,倒是吃了一驚,這就是所謂“懸明珠與四垂,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的稀世珍寶?

可是物以稀為貴,這東西在方才那個洞穴中堆得滿坑滿穀,哪裏有半分稀世珍寶的樣子。

現在用光源折射到高處,指示出自己所處的位置,還是現學現賣的。

堆滿了山洞地麵的這些東西,簇擁著中央一根巨大的水晶柱,折射加反射的緣故,令到那個山洞異常光亮。那水晶柱直抵山洞的頂部,因為折射了光源,通體閃耀著白光,驟看上去,就像一柄利刃貫穿了山腹一般。

這等奇景,笑笑當時顧不上讚歎,心中反而湧起一種敬畏的感覺。她不敢多待,脫下外衣包了一滿包發光的石頭就離開了。

走的時候回頭瞧瞧,被自己搬空的一小角因為失了光源的緣故,那根水晶柱底部黑了一個角,好像被咬了一口。她心裏又湧上了奇怪的感覺,不過這時候怎能想那麽多,求生要緊!何況還不隻是她自己的命,現在三個人的命都在一起,就算是會遭天譴她也決定要幹了。

現在聽到什麽“夜明珠”一說,她才明白心裏的不安是什麽。

這些或許不是傳說中的夜明珠,但也是會發光的石頭沒有錯,到底是稀罕的物品。假如剛才那個洞是人力所為的,哪裏會有人有這麽大的能力安置了這麽些東西?但如果是天然形成的,那情狀也太詭異了!

不過既然想不出就不要去想,反正做都做了。再不成的話,自己再去包一堆出來發光,反正搬一包是偷,搬光了也是偷。其實剛才她也曾動念把水晶柱扛出來當指示燈的,不過鑒於工程浩大,最後還是被迫放棄了。

現在靠劍身反射出來的光隻射到五六丈的高處,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到底也算有個希望,誰叫這山溝光禿禿的,連個可以生火通訊的東西都沒給長出來。

弄好了,她走回來,看到兩人不大自然的神色,石頭發出的光亮正好把兩個的表情照得很清楚。

她拍拍手道:“放心,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來的。”

“你們兩個一個是小王爺,一個是皇子,雖然我無足輕重,可你兩位可重要得很。就算有人想害我,也擔不起這謀害兩國皇親的關係。”

她笑著說:“我可是沾了兩位的光了。”

丹麒撇了撇嘴道:“你過來這邊。”

笑笑坐過去,“做什麽?”

丹麒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不許你過去!”

笑笑皺眉:“煙嵐現在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你這是做什麽?”

“他會害你!”丹麒漲紅了臉。

“我不要再聽到這種話。”笑笑慢慢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結論就是這個陷阱早在自己送親前已布下的。

“那是當然。”丹麒不假思索的說:“煙嵐那時來找我,說要陪我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笑笑便用眼去瞧煙嵐。

這時候也輪到你自己給自己辯解一下了吧。

煙嵐咬著自己的嘴唇不鬆口,好像那是一塊味道很好的豆幹,躊躇了半晌,才道:“是有人讓我來的,她隻讓我做一件事,就是如果殿下在送親途中出了什麽意外,我就代替殿下出嫁。”

笑笑忍不住要跳起來,可讓丹麒抓得緊緊的,隻掙了一半又坐了回去。她擰眉道:“竟然有這種事,你居然答應做這種事!”

一時間,她有點生氣,煙嵐什麽時候會變成這樣,竟然大膽到瞞著她應承這樣的事!

丹麒哼了一聲:“我才不信,我一點都不信!”

他咬了咬牙,又不服氣的說:“我能出什麽意外!沒有人害我,我能出什麽意外!”後麵一句說得卻有點心虛了。

這話倒提醒了笑笑,她瞧了煙嵐一會兒,長歎一聲,不出聲了。

煙嵐垂下頭,靜了一陣,低低道:“煙嵐被轉賣到邀月樓之前,也曾遇到過一些事。是那個人……救了我,護了我,沒有她,我早就死了……在欠小姐之前,我先欠的人是她。她突然找上門來,可是……我答應的原因也不全因為這個……”

他緊咬著下唇,眼睛裏淚珠滾來滾去,半晌沒有做聲。

笑笑忽然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她握了握丹麒的手,看著煙嵐道:“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怕我難以收拾,才下定的決心。”

丹麒著急的要說些什麽,笑笑截住他,道:“幸好你恰好是若曦女皇的弟弟,事前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吧?”

煙嵐搖了搖頭。

笑笑對丹麒說:“看,煙嵐為了我們做了這麽多,你還怪他!”

丹麒急了:“你怎麽知道他現在說的是真話!他在馬車上準備了那麽多吃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是早知道有人要對你不利啊!”

“煙嵐是猜的,小姐若是跟著娶了殿下,擁有的權勢就誰也不能比,我怕別有用心的人不讓小姐平安回京。若是明刀明槍的劫道,小姐不會怕任何人,不過人家應該不會明著來,如果來暗的,至少在馬車裏還可以平安些……如果被困,能支撐個兩三天就好了,殿下一定會想辦法搭救的,可是……沒有想到,殿下也來了……”

笑笑呆呆的看著他,知道他乖巧,知道他善解人意,可不知道他能這般忍辱負重,用心良苦。

自己確實也有想過會有人不想自己返京,可就是沒有他準備得周詳,也絕料不到暗處的敵人動手會如此迅捷,更想不到,殺機在她來之前早已布下了。

丹麒瞧瞧笑笑的眼神,急了,衝著煙嵐道:“你這是在怪我不該跟下來對嗎!我,我就是不相信你!要不是我守在小悅身邊,她一定會被你害死的!”

笑笑看到煙嵐大受打擊的表情,心中不禁對頑固的丹麒生起一股惱火,“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般任性,刁難他難道會讓你好過點麽……哎?”

丹麒本對煙嵐是將信將疑,但是見到小悅對他百般維護,便又擰起性子,現在聽到小悅為了他責罵自己,頓時火都衝上了頭,正待厲聲反駁,忽然見到小悅眼睛一紅,大顆大顆的眼淚連串砸了出來,頓時嚇呆了。

煙嵐將事情都說了出來,已是又羞又愧,見到丹麒還是不肯諒解,心中酸痛無比,隻想又找個地方躲起來,忽然見到小姐流淚,一時也是嚇得發軟,伸手要給她擦淚,手伸了一半,又縮回去,顫聲道:“小姐,您,您別急……”

笑笑眼裏進了顆沙子,一揉便疼得掉眼淚。她拚命眨眼,想用淚水把沙子衝出來,反而更疼得厲害,她急忙別轉臉用袖子去擦。

忽然聽到丹麒顫顫道:“小悅,你……你別哭……我,我也不是……”

嗯?這是怎麽回事?

她擦著眼睛,“不是什麽?”

“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就是……”丹麒咬著嘴唇,“就是下不了氣。”

他皺著眉頭,猶豫半晌,才下定了決心,“我不是要讓你難過……我不為難他……你……別生氣了好麽?”

他方才死死抱住她胳膊,不讓她離開,現在反倒放開了她,惴惴不安的扯著衣帶,好像做錯事的孩子,臉一陣青一陣白,眼圈發紅,看上去好像也想哭了。

煙嵐早就在旁邊擦眼淚了,哭道:“小姐,您別氣壞了身體啊……煙嵐……煙嵐是騙了大家……殿下不肯諒解,那也是……應當的……小姐不要急壞了身體呀!”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笑笑好不容易把沙子弄出了眼睛,眨了眨眼,開始明白過來,這兩個男人,怕自己哭!

對哦,君行那時也怕自己哭,差點忘了,麵前這兩個,雖然一個嬌弱點,一個長不大,但到底是男的呀。

不是說,女人的眼淚是對男人的必殺技麽,一定是這樣!

笑笑立刻為自己掌握了調和家庭的法寶而興奮不已,也不管這兩個怕她哭的出發點是不是跟君行的一樣,連忙順著杆子往上爬,遮住眼睛,抽抽噎噎的說:“我就是難過……明明是一家人……偏偏要互相懷疑……嗚嗚嗚……”

眼縫裏瞧瞧他兩人嚇得臉色發白,手腳都不知往哪放,頓覺得計,再接再厲。

“嗚嗚嗚……你們一點麵子都不給我……騙的騙……罵的罵……一個個都不聽話……要是我這次真的給你們氣死了……隻留下你們兩個……看你們還吵不吵……鬧不鬧……呃……”

不知是否這麽說話實在別扭,不夠真心真意發自肺腑,又或者是她裝哭的演技久未磨練退步了,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疼得她渾身一抽,一股腥味,她皺眉吐在袖子上,打算繼續講。

忽然間,一條人影一閃,躲在一旁拭淚的煙嵐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身子發起抖來,顫聲道:“小姐,您,您吐血了!”

這話一說,丹麒的臉變成了一張白紙,擰身過來一把抱住她,勒得她都要斷氣了,嘴裏一迭聲的嚷:“小悅,不要,不要!”

呃?

吐血的效果好像比流淚更好哦。

笑笑忙放軟了身體,幹脆整個人靠在丹麒身上,有氣無力的說:“我掉下來的時候受了重傷……以前被寧君打了那一杖原本就好沒完全……咳咳……現在是……舊病複發……還吐血了……看來命不久長矣……你們兩個……若是……咳咳……能讓我安心幾天……我此生……才算無憾……”

兩個哭得淚人一般,哪裏還顧得上去鬥氣吵架,隻是拚命的點頭,此起彼伏的,都趕得上上了發條的機器了。

笑笑“奄奄一息”的把他們兩個的手抓在一起,讓他們握住,滿臉“沉痛不舍”之色,一字字說出淒絕的話語:“你們……不能讓我……留下遺憾……一定要……要好好相處……啊……”

頭一歪,暈倒,**!

有人悲慟痛哭,拚命的搖她,“小悅……不要啊……你快醒醒……”

有人起勁勸阻:“殿下,您別搖了,小姐現在受傷了,您會讓她加重傷情的。”

不錯不錯,煙嵐你做得很好,再搖下去我真的會暈了。

“她……她是不是會死?我……不要啊……煙嵐……我好害怕……”

“殿下……不要這樣……小姐她……不會拋下我們的……”

“隻要她能活著……我再也不跟她生氣了……她……她是不是還在怪我……她,她怎麽還不醒?她會不會永遠不醒了?”

“殿下,小姐她是累了……您別吵……她會醒的……您別難過啊……小姐看到您這樣……她也會難過的……”

現在這是哪種情況?

不過是裝受傷而已,怎麽有人會立即聯想到自己永遠醒不來,快死了上麵來?

笑笑滿頭黑線。

人家墜崖會遇高人尋寶藏得秘笈,怎麽她就這麽倒黴,拖家帶口的還得應付大小老公的家庭內戰,幸虧她臨急自悟了乾坤大挪移外加七傷拳,好歹算是轉移了人家的注意力,防止矛盾進一步激化。

不過很顯然那兩位是被君主在上的思想教育得太好了,才會被妻主突如其來的眼淚攻勢嚇壞,產生了罪該萬死萬死莫贖的心理。又被她危在旦夕的言論驚倒,連殉死的心都有了,哪裏還有心情去計較其他,才會讓她給一舉攻陷了。

這些,跟她心裏所想的用示弱換來憐惜,明顯是南轅北轍的,虧她還自以為是的以為找到了一條馴夫秘技。

不過,雖然彼此的想法都錯了,可是因為都抱著對對方的一腔真情,反而負負得正,殊途同歸,終至是讓她給鎮壓了下來。

而以她的氣質而言,可能畢生都與威嚴二字無緣,能夠誤打誤撞的抱著這樣一條來治家,且過後無往而不利,對她來說,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但對於日後為她立傳作記的史學家或者文學家來說,卻是又一條無法琢磨的怪道——自出機杼,示弱馭夫,可是得自毀長城修棧道之味?

回到當下,這半天下來,可把她累得夠嗆,現在雖然兩人不安,但到底情勢往好的方麵發展,於團結有利。她漸漸放下心來,竟然就在兩人又哭又勸的另一種扯蛋中,帶著自嘲又有些微內疚的心情墜入了夢鄉。

於是,傷心欲絕的某人,按倷著擔憂不住勸慰的某人,在發現暈迷過去的某人忽然發出了兩聲低低的鼻鼾聲之後,空前默契的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