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影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主子,王府三小姐。

饒是他素日練就一張利嘴一副厚臉皮,此刻也恨不得自己已是死人,省的現下這般羞愧,隻比死更難受。

旁邊突地冒出幾個人來,大大咧咧的說:“這位小姐舍身救下這小賤人,這邊先謝謝啦。”

兩個人伸出手來便扯靜影的胳膊,君行揮手一格。笑笑在旁邊道:“真沒見過有人道謝也這般沒有誠意的,至少也得告訴我你家主子是誰,打算怎麽謝我,對吧?”

領頭的彪悍女人嘿嘿一笑,“我家主子就是西南王世女,咱們這次是隨娥王到此拜訪娬王的,她兩人關係鐵著呢。這小子是咱們出公差時遇著的,雖然沒有經過販場,但可是蓋了手印畫了押的,手續最是清楚不過。”

這領頭的女人看似粗魯,語氣也咄咄逼人,可三言兩語之間便把自家主子跟此地大王的關係扯近,將私下買人的事實合理化,將利害關係剖析得清清楚楚。

言辭間意思很是明白,這是咱世女要的人,依足規矩買回來的。而且西南王是什麽人,是這地頭大王的好友,皇帝也要給三分薄麵的人。你若是明白了就抱著個“謝”字乖乖的滾開,別在這裏礙眼了!

靜影忽然叫道:“小姐,靜影是被迫賣身的。妻主病重,我,我私自出府探望於她,不料這幾個惡仆把我攔住,要強行帶走。我力不能拒,隻能撒謊說自己急需銀兩,將自己賣與她們,又求她們讓我見妻主最後一麵。靜影是迫不得已,若是被她們強搶而去,不但清白被汙,更是陷身泥沼連個泡兒都冒不出的。小的一條賤命失了事少,卻是無端做了不忠不義背信違德之輩,便是下到那陰曹地府也是窩著一腔憋屈氣,死不瞑目。請小姐為靜影作主,還我身家清白。”

重重磕下頭去,直起身來便紅了眼目,含著兩泡眼淚死死瞪著那幾個女人。

笑笑轉首看向君行。

君行知道這西南王母女素性荒**霸道,這西南王世女趙薑尤其惡名昭著,在她家地頭不知害了多少良家男兒。此際借著母王前來蘭陵探訪之機,將魔掌伸了過來,私下遣人獵豔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下便向笑笑點了點頭,示意這靜影之話有八分可信。

領頭那仆自懷中掏出張紙,冷笑著說:“你這小賤人倒牙尖嘴利,原來是人家的逃寵。我也不管你是誰家跑出來的,這賣身契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咱們是真金白銀把你買下的,銀子還在你的妻主那裏放著。你一人賣了兩家,若是告到官府,是殺頭的罪。要不就乖乖跟咱們走了,要不就公堂上見!”

靜影臉色煞白,臉上卻盡是倔強之色,竟是咬牙道:“見官就見官,我便是死了也不便宜你們!”

笑笑忽低聲對靜影道:“你就那麽討厭我,寧願死掉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靜影一怔,臉上表情複雜,用力咬著嘴唇,鬆開口時,下唇一排牙印,隻字不出,卻很堅決的搖了搖頭。

“好,既然這樣,我就放開你,把你交給……”

靜影身子一顫,猛的伸手抓住她衣袍下擺,顫聲道:“小姐,你……”

笑笑彎下身一根根掰開他手指,淡淡一笑。

她原本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波,很有一股子魅惑妖嬈之態。此刻沉下臉來冷冷一笑,笑容卻如曉風垂柳,說不出的清冷涼寂,眼神清澈無瀾,正是紅塵熙攘都無法入眼,枉自劃過一絲流痕。

靜影一瞬隻覺冷風過衣,寒氣入心,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笑笑暗道,你這人性子驕傲不是不好,可不識大體可就過了,再加上沒點眼力,該識的好人心不識,不該招惹的人偏招惹。若不能教你得個教訓學乖些,恐怕日後終會碰到硬壁。今日裏還有我這個主子給護著,若是日後無依無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份兒!

主意拿定,站起便笑道:“這個侍兒空長了副好樣貌,卻是個小潑貨,最是不好管教的,賣到我家還三心二意的顧著逃跑,這番又去招惹你家主子,便是送回來我也不能要了。既然你家主子是西南王……世女,那我將這小潑貨救了,又送與她,該當有些賞賜吧?”

那仆從聽到“賞賜”二字,眼縫裏露出不屑的神色,鼻子裏哼著說:“買這賤人才花了十兩銀子,你想要多少賞賜?”

笑笑眯眼一笑,看見靜影的臉色蒼白欲死,身子打戰搖搖欲墜,心裏一暢。

看你還敢無端恨我!看你還敢私逃!

哼,不識好人心,該你被我嚇!

索性轉首嘻嘻一笑:“那就隻要五兩,他都隻剩半條命了,隻值五兩。”

靜影一聽,猛的掙起,一頭往旁邊的石橋墩子撞去。君行用力一拉,險險把他扯了回來,卻見額頭上已擦破了層油皮,紅了一塊。

笑笑道:“不許死不許死,你若不死丟人的是你自己,若是死了,丟人的就是主子我。”愈發說得靜影麵無人色。

那西南王惡仆聽她這麽一說,還道這女子攝於她家世女的威名,不敢相爭,心裏更是得意,對眼前這人多了幾分鄙視。隻以鼻孔對著人道:“五兩也是多了,我這裏隻有二兩碎銀,要就拿去!”

伸手在兜裏隨便摸了幾塊碎銀,往地上一扔。

笑笑道:“要,怎麽不要。便是二錢也要,西南王家的銀子,說不定比別家的香點兒。”俯身便去撿那銀子。

這回連君行都看不下去,低聲喚道:“小姐……”

那惡仆愈發看她不起,鼻孔裏哼哼著讓人來拉靜影,聽到這話,一眼瞟到君行,頓時兩眼發直,叫道:“你家這個咱也要了,多少錢?”伸手便要摸他的臉。

君行最恨人動手動腳,一把便打開她的手,正要稍作懲戒,忽聽小姐在後麵笑道:“他麽,可要值錢些,若真喜歡,讓你家主人親自跟我談!”動作一僵,頓時也忘了教訓麵前這惡仆,隻顧向口出厥語那人怒目而視。

忽然“撲撲”幾聲悶響,圍著兩人正要拉扯的兩名仆人身子一晃,軟倒在地。露出身後笑嘻嘻的三小姐,手裏一塊碎銀拋上拋下,隻道:“果然不愧是西南王家的銀子,果真比別家的要好耍一點。”

領頭的惡仆怒道:“你竟敢傷咱家王府的人,你可知道……”

笑笑截口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知道,免得我知道了就不好意思下手教訓你!”

這一連串猶如拗口令一般的話一氣說出來,快如蹦珠,話音未落,那惡仆身上已中了無數拳腳,慘叫聲中眯眼看來,隻見那一襲白衣好像鬼一樣在麵前飛來飛去,朗朗白日下化身數隻。她翻翻白眼,暈了。

笑笑轉眼間放倒五人,側頭看到君行跟靜影兩個在旁邊看得發呆,不禁嗔道:“你這兩個蠢蛋,還不快逃!”

君行忙扶著靜影離開,靜影又冷又嚇,情緒大起大落,一站起來隻覺手足皆軟竟是走不動。

君行知他雖然心性剛硬,但經這番折騰也是夠嗆,索性便將他背了起來。

兩人走了幾步,身後細碎足音跟上,卻是笑笑抱著自己的衣服鞋襪緊隨其後。見他停步望來,忙道:“快走快走,趕快回去,萬不可被人家知道。”

君行苦笑,你現在才想起不要教人知,適才卻作下那般驚世駭俗之事。

伏在他背上的靜影忽訝道:“任管家,你耳朵紅了!”

君行虛晃一下,喝道:“還不是你胡鬧,惹出這麽些事端來,又怎會……”

靜影黯然道:“靜影自知闖下大禍,回府自會向小姐請罪。隻是……這又與你臉紅何幹?”

君行咳嗽一聲:“若不是你身弱脫力,我要負你這般奔逃,怎會氣息不寧,氣血上頭?”

“……如此說來,靜影真是對你不起……”

笑笑忽然跑到兩人身際,“君行,靜影很重嗎?要不你歇歇,讓我來背!”

不料兩人同時轉臉看她:“不必,小姐自重即可!”

兩記眼刀同時殺來。

笑笑很無辜的想,什麽呀,做好人還得被瞪,這是什麽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