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季果真來了。

這個絲毫不把新任巡撫大人放在眼內,鎮日縮在自己的莊子自視皇侯的人,就因為“一論富貴”這句話親自來了。

她坐著用黃金和翠玉裝飾的馬車,用兩匹四蹄踏雪的名馬拉著,車外跟著三十個隨從,慢悠悠的到了請柬所示的府邸。

最近整個豳州都在拆舊房子,她知道,新來的巡撫喜歡用錢砸人。

這令她覺得很不爽。

她認為自己才是豳州的主人,她家在此三代,早就根深蒂固,現在突然來了個官,還是被皇帝討厭了貶過來的,竟然隨隨便便就要把她生活多年的地方摧毀換成新的。

這已經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麵子問題。

暗地裏她使過不少暗手,金家莊子方圓五裏內,沒有人願意拆掉自己房子的,官府催促,她們就會擺出一副誓死捍衛房子的姿勢。也有人在拆房時會鬧些事,出點不大不小的意外,令到拆除的進度一直沒法順利開展。

這些是她給新巡撫的小小下馬威,也不過才是開始。

她知道今天巡撫大人在打什麽主意。想動她的莊子?門都沒有!

不過講到天下富貴,她倒想知道,這個新大人到底是見識短淺,還是腦袋裏麵塞了土,竟不知道她的富可敵國麽,還這麽沒長眼色的敢跟她論富貴!

當車子停在一間小小的,外表看起來有點破敗的府邸時,金百季隻是從挑起的車簾往外張望了一眼,就想讓馬夫直接把車子趕回去了。

什麽破玩意兒,跟排著隊等著拆的那些有什麽區別!

自己腳上穿著的萬蝠祥雲屐才不要踩上這麽寒酸的地麵。

府內人聽到動靜,突然把門開了,一個爽亮的聲音傳了出來:“是百季來了,稍候片刻,我來迎你!”

說話間,兩對青衣仆人走了出來,兩兩抬一隻兩人合力才拎得動的雙耳大木桶,一把藤條編的長把大木勺,持勺潑水的手勢伶俐,一勺子水潑出,水又細密又均勻。

不過片刻,已將府門前把這條街潑得又濕又均勻。

四人潑好水,提桶轉回,接著冒出四個同樣打扮的仆人,手裏抬著寬有兩丈的大紅毛氈,往地上一鋪,也是一直鋪到車前。

一人青衣玉冠,笑嘻嘻的從門口走出,一直走到車前,向正從挑起的簾子後麵瞪著她瞧的人伸出手來。

金百季想不到這朝廷一品大員,還娶了若曦國王爺的人,竟然這般年青,而且,還長得瘦瘦弱弱的……令她敵意大減。

笑笑也在打量這個驕傲的土財主。什麽嘛,原本印象中蠢胖如豬,身上掛滿五顏六色金珠寶石的富婆形象瞬間被麵前此人幹脆利落的顛覆了。麵前這個人長了張楚楚可憐的瓜子臉,膚如白雪,睫毛輕顫,分明就一林妹妹啊。

金百季用不屑的眼神盯了眼大官伸給自己的手,旁邊立即有人走過來,伸出戴著雪白絲手套的手來攙她。

“我的手連皇上都沒有摸過!”笑笑馬上說。抬頭望天,歎:“也難怪你不敢!”

金百季眼神一閃,手往她手裏一放,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她穿著萬蝠祥雲屐的腳終於輕輕踩到了紅氈上麵。

笑笑心裏偷笑,是個受不了激將法的林妹妹。

空氣中有很濃的梅花香味,但是附近卻沒有一株梅花。

笑笑自言自語地道:“這梅花露用來做空氣清新劑真不錯。”

金百季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梅花露在這種天氣用轉眼就會結冰,須得每隔半丈用熟炭爐煨著,才能讓香味發出來。”

笑笑摸摸頭,笑道:“我倒是嫌炭爐有味道,就算用熟炭,還是會發出毒氣。”

潑在地上的水,沒有要結冰的跡象,相反,仔細瞧瞧,似乎還有極其稀薄的白氣升騰。

笑笑走到一邊,用足尖點了點地麵一個凸起。

好端端的地麵突然露出一個洞,白氣就從那洞一下子冒了出來,是騰騰的熱氣。

空氣中的梅香好像湊熱鬧似的,忽然就變濃了,原本是疏影橫斜孤芳獨賞,現在是千樹萬樹破蕊齊放。微閉上眼,恍如置身梅花林中,深深淺淺遠遠近近,那些花朵似乎就在鼻端就在眼前。

金百季眨著大眼睛,因為睫毛長而濃密,這個動作讓表情帶了點疑惑。

笑笑道:“是南海的香木,點燃了味道淡的幾乎分辨不出來,不過跟任何香氣混合起來都會百倍的增加其味。”

又踢了下腳前的機關,把洞口關閉了,空氣中的梅花香味漸漸顯得悠遠起來。

金百季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點懊惱。

這家夥會燒南海香木倒不算意外,要是連這個也不懂,怎麽有臉給她下帖子。不過她現在是用跟黃金同價的香木用來當木炭燒,還是在地底下挖地洞,藏在裏麵燒……這也不算奢侈,不過確實費心思。

她忍不住一拂袖,哼!費心思要自己好看!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府中。

金百季心中微惱,一路穿過中庭,也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待得進了中堂,隻見空空****,唯有中間一套檀木桌椅,也未見什麽特別。

微微一怔,目光教正麵一副字給吸引了去。

也不是說這字寫得有什麽特別,而是這麽巴掌大的一副字竟然裱得整整齊齊的掛在大牆正中,就似蒼蠅拍上一隻蒼蠅,理所當然,不順眼。

她忍不住走近去瞧瞧這副字究竟是啥名堂。

上麵寫著——“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二十四個字,秀麗的隸書,字是不錯,句子更佳,不過也沒什麽特別……等等!這是什麽?

那字下麵寸許地方用蠅頭小楷寫了一句——“既有德馨,何需廣廈”。紅色的異常端莊的字,旁邊半個朱色印章,可以辨出一個“德”字,一個“寶”字。

金百季微微一震,莫不是“德雋之寶”,這是皇上朱筆禦批?

她凝神細細看來,這寫著字的紙質地細密,紋理分明,是上等的好紙。這工整的小楷也跟她私下收集的皇上禦筆書法很像,暫時看不出什麽不一樣,而那玉璽她是沒有見過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副若是皇上的朱筆禦批……她的雙目中不禁流露出貪念,這可是有再多錢也難以搞到的好東西啊。

笑笑這時上前笑道:“我的字不好,貽笑大方了。”

金百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哪裏,寫得不錯。這是皇帝的禦批麽?”

笑笑道:“是呀,我想寫個信給報下平安,順便自嘲一下,不料皇上給批了這麽一句。唉,看來還是要折騰我啊。沒有辦法,隻得把這個掛在這裏,天天看著好激勵自己。”

金百季正想說話,笑笑卻擺手道:“先別說這些泄氣的事情了,咱們先來吃酒。”

喚眾人上酒菜。

這第一盤上來的菜色就很奇特,是洋蔥炒牛肉。

洋蔥在扶鳳國很稀罕,也因為味道濃鬱,一般都是削下小片搗成泥用來調味的,現在這樣跟牛肉拌在一起炒了一大盤,令人感覺有點胡鬧,好像要吃一大盤調味料似的。

笑笑讓金百季吃,金百季不肯動筷。笑笑便夾了一筷給她,然後自己夾了就大嚼起來。

金百季仔細瞧著她臉色,確定沒有一絲勉強造作後,遲遲疑疑的夾起自己碗裏的咬了一口。

皺了皺眉頭,嚼了嚼,終於咽了下去。

味道是有點重,不過是出乎意料的清甜脆口。那片看似很普通的牛肉卻有股乳香味,很是鮮嫩。

笑笑看她吃了,笑眯眯的說:“味道還可以吧?這牛肉用的是喝牛乳長大的半歲小牛,從出生起就沒有喝過一口水,肉裏才會沒有那股膻味。這是取了位於牛前胸後背第六至十二根肋骨間的肋裏脊肉做的,肥而不膩,鮮而不膻。”

金百季道:“看來跟雞血菇是一個道理。”

笑笑轉轉眼珠:“那是。”

“不過雞血菇雖然要用雞血來養,卻是素菜,這牛用牛乳和草料養大,卻是葷菜。”金百季撇著嘴說,“巡撫大人你剛才說的是什麽呢?”

笑笑不防此人竟然如此陰損,挖了個陷阱給自己跳,隻若無其事的笑道:“我說的是跟百季你說的一樣,就是兩種東西都珍奇又好吃啊。”

金百季禮貌性的牽牽嘴角,不再說話。

接下來的菜一道道珍饈百味,熊掌猩唇,不珍奇的不上,不精巧的不做。

金百季卻都隻是象征性的動動筷子,嘴裏再也沒有說些什麽。

笑笑肚子裏暗罵,心道你這死土財主還裝!這裏一頓飯比你家五百餘人一個月吃的還貴!

知道此人雖然生性吝嗇小氣,倒還真沉得住氣,一絲異樣也沒有露出來。

當下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撤了酒宴,也不提拆遷之事,隻挑了些無關緊要的閑事說了些。

金百季見撤了酒宴,這廳中除了一副皇帝親批的字看得上眼,其餘裝飾也無,稱的上是家徒四壁,當下壓力頓減,閑閑的應付,臉上漸漸的又泛起不屑來。

聊了一回,金百季發現外麵天色已黑,便想告辭,心念忽然一動。這廳中也沒有見點燈,怎地就這般亮堂呢?

她仔細觀察了一回,實在沒有發現地方有光源,實在非常奇怪。

笑笑這時就說晚飯後應該做做運動幫助消化。

說著要請她同去。

金百季本來就想來摸摸此人底細的,當然是毫不推遲的跟去瞧瞧她想玩什麽把戲。

笑笑把她帶到一間寬敞的大廳,廳中什麽擺設皆無,隻在地板中央挖了一道槽,三尺左右寬度,淺淺的,打磨得很是平滑,槽的盡頭是個大坑,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金百季瞧了又瞧,滿肚疑惑,實在猜不到如此一道寬槽要派什麽用場。假如挖得深些,不定可以埋棺材,現在這麽淺淺的一道……她激靈靈打個冷戰。

笑笑卻拍拍手,有人推了個木架子過來,上麵的東西她卻是一眼認得的,一堆椰子大小的圓球,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不是稀世珍寶夜明寶珠又是什麽!

她大吃一驚,忍不住拿起一個來看。

柔和的光芒照在臉上,似乎連身體也變得透明起來。這麽大的夜明珠……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在架子上麵那堆圓球上逐一看過。

最後臉色鐵青的說指著夜明珠上麵的三個圓孔問道:“這是你幹的?”

竟然有人把這麽稀有的珍寶給破壞了!

她發誓,她不是心疼,而是鄙視!

竟有人暴殄天物到這種地步,是會遭天譴的!

“沒錯!”

笑笑在她麵前笑嘻嘻的將三根手指插入孔洞,輕鬆的提了起來,“你看著!”

她走到寬槽前,寬槽盡頭已經擺好了一些金澄澄的瓶子,長頸的膽瓶,卻沒有瓶口,一共十個,倒三角的形狀擺放著。她小快步走到寬槽前麵,挫腰,側身,拉臂,撤手……夜明珠順著寬槽直直的往前滾動,掃倒了那堆金瓶子,橫七豎八的一起掉進挖好的坑內。

笑笑掂了掂另外一顆,“這個我把裏麵挖空了些,比較輕,應該比較適合你……”

“哎?你沒事吧?沒吃飽?怎麽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