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的來訪帶來了某種信息。

落葉知秋,季節更替不可左右,朝堂形勢之瞬息幻變隻有比換季來得更迅疾更不可抗拒。

笑笑嗅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暗自做著安穩生活被隨時打破的準備。

一麵費盡心思讓豳州的吏治規程更完善更合理化,一麵努力擴展著人脈,再就是大力推動造人計劃。

到了次年秋天,各方努力都初見成果,沉璧亦靜靜的喝起他自己預備的安胎藥時,京城傳來了一個消息。

二皇女熙外派巡視黃河災情途中遇襲,查明為太女指派所為。

收到這個消息時,笑笑正在跟鍾儀商量,自京城帶來的五千兵離家已近兩年,打算分批休假回家。

聞言兩人都是一愣。

鍾儀淡淡笑道:“看來這回不必特意放假了。”

“你清楚此事始末麽?”

鍾儀反問:“便是清楚又如何?”

笑笑忽然醒悟,其實自己什麽也不能做。

傳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驚悚。

十一月初七太女被罰禁足永寧宮思過。

十一月二十雋宗偶感風寒,命在鳳翔樓建礁乞福。清場時發現魘鎮萬歲的符咒及刺針小人。皇上震怒,遂令搜查各宮,後在太女東宮隱秘處搜出若幹牽連物件。

十一月三十日,雋宗宣詔,太女媗行事乖戾,秉性凶殘,危害社稷,現行禁錮,詳載起居注,以觀其後效。

笑笑見到這密報時,氣得手都抖了,“秉性凶殘,危害社稷,有這麽嚴重麽!秉性凶殘,這難道不是遺傳的麽!危害社稷,哼,這江山還不是她的呢,怎麽輪到她去危害!”

鍾儀在旁邊沉著臉不哼聲。

笑笑霍然到了她麵前,大聲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女和寧君為什麽逼迫得這麽緊?”

“你不知道?”

笑笑冷笑道:“我的消息哪裏有你靈通,太女到這裏來,頭一個找的就是你,你別告訴我你們隻是在外頭偶遇。”

這話說得有幾分賭氣,最要緊是直白。

一開始還懷疑鍾儀為什麽主動請纓求個外放,難道是這京官做得太不得意?又或者是覺得跟著自己更有前途?後來相處融洽也就漸漸放下些心防,直到太女來訪,才明白知道這根本與自己個人魅力無關。

開始是自己想得太多,後來是自己想得太少。

現在她決定什麽都不想,單刀直入求個明白。

鍾儀被她這麽一問,臉上罕有的露出一絲愧色,隨即低聲道:“太女正夫有孕了。”

笑笑跳了起來:“多少個月了?”

“三個月吧,因為林月溪擅醫,一直壓著消息不曾外泄,隻是……”

一切都明白了,若是等太女的孩子生下來,是兒子還好,如果是女兒就是多了一個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太女的根基又深厚了一些,再想動搖就更不容易了。

林太醫有孕,就是這連串事件的導火索。

笑笑手足發涼,重重跌坐到椅子上。

“怕了?”鍾儀瞄她一眼,笑。

“才不是。”

話雖這麽說,笑笑卻知道這次對方的攻擊凶狠迅猛,先是皇女遇刺質疑太女,再是皇上遭魘鎮的誣陷,環環緊扣,終於把太女給禁錮了。

這麽一來,大樹半倒,斬草除根,還不輪到自己?

一時間,她渾身冷汗。

鍾儀睨著她,半晌道:“現在還不是最壞的情形。”

“現在這還不算最壞?什麽才……”笑笑打個冷戰,驚恐的瞪著鍾儀。

鍾儀歎:“真要到了那一天,才是圖窮匕見。”

說罷站起身來,“大夥都好好安排一下吧。”

笑笑瞧著她遠去的背影,腦中想到的隻是四個字——“在劫難逃”。

那一天終於到來,雋宗下旨,召太女太傅回京,履行感化教導之職。

太傅原本就是一個虛銜,以前笑笑在京時也不曾教過太女什麽東西,現在太女下台,她這太女太傅反而被調回京當輔導員,這事怎麽看都是一個陰謀。

若是別人,多半會懷著滿腔激奮馬上回京,用盡心力去保太女,即使不能護主,也要爭取陪葬,落個從一而終的忠烈形象。但笑笑原本就沒有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念頭。她不想死,自然也討厭陪葬。這與跟蓮生的感情深淺程度無關。

她決定了,硬碰不明智,她會回京看看形勢,如果能翻盤就賭一賭,如果不能,她就想盡辦法也要逃,頂多再隱姓埋名一回。

在此之前,首先得先做好一切準備。

這一切,費了她三天時間。

這一回,她讓皇帝等了三天。

商賈之中,首富金百季跟笑笑最親厚,私下對笑笑說:“你這趟回去要小心些,這邊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替你看著,倒是要留心身邊的人。”

“哎?你怕我私下讓人給吃了麽?”笑笑覺得她話中有話。

金百季卻不肯直言,隻是搖著頭說:“小心些總沒錯,相識一場,你總該聽我一句話。”

笑笑卻不料這竟是金百季給她的最後一句忠告了。

離開那日,笑笑與鍾儀簡裝出發,五百士兵隨行。笑笑原本想著自己治理成績即便再好,但在自己手上,讓人們心目中的英雄袁青山死了,大概也是功過相抵,無人相送。不料自出府邸,便見到早起的百姓立在道旁。

也不曾有過於激動的場麵出現,眾百姓隻是默默靜立,寂然站在長街兩側相送。

比野草更強韌的她們習慣逆來順受,平靜的接受生活所給予的與所剝奪的。也就是如此,打破了平靜的一枚石子,會讓她們銘刻於心,對她們的好,會記得,對她們的傷害,也會記得。

舟過水無痕,人過,痕跡在心。

笑笑坐在車裏,見到一雙雙企盼的眼神,漸漸紅了眼眶。

人生如轉蓬,幽歡不易逢。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一路出了城,意外的還有人候在那裏。苗人們抬了大壇的酒大塊的燒肉在道旁送行。

笑笑下馬幹盡三碗,鍾儀早被眾人纏得水泄不通,那架勢竟不像是送行,竟是要把她生生綁上苗寨。

笑笑不能見死不救,隻得示意她幾個親兵上去解圍。

鍾儀得脫,即刻上馬揚鞭立求脫身。旁邊樹林裏忽然鳴鏑聲響,一支響箭嗚嗚飛來,射向鍾儀後心。

笑笑哎喲一聲,卻見鍾儀回身一撈,接住那箭,箭杆上取下個東西,然後抽出弓來,信手把箭射回原處。

那箭箭頭損了,觸到樹幹便往下掉,有人伸手一把接了,呆呆的遠遠瞧著鍾儀,正是曾說要委身於她的苗家少年。

鍾儀頭也不回,先自揚鞭去了。

眾人出城二十裏,於茶棚歇息。前方有馬車轆轆而來,停在棚前。趕車人跟一個兵士說了幾句,笑笑一眼瞧見,臉色變了變,忙走了過去,跟著更進了車廂。

過了片刻,太傅神色古怪的鑽了出來,在眾人目視之下,扶著一個嬌怯怯的美男子上了自己的大車,再命起行。

鍾儀來敲車窗子:“這次沒有丟東西了?”

“有!不過那個人是你。”

原本打算三位夫君全送往蘭陵讓娬王照顧,煙嵐卻自行折返,獨自伴小姐回京。

永景三十一年四月,殿閣大學士、太女太傅,正一品常悅,返調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