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有很多話

蘇子輕緊緊咬著唇,一個字也不說。

她知道,如果自己說肚子很痛的話,江馳聿一定會亂了手腳。

到時候,隻怕會耽誤去醫院的時間。

而自己,也有可能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麵……

是的,她知道,剛剛孫啟打來電話叫江馳聿帶自己去醫院,肯定是因為自己的父親不幸了畛。

而江馳聿在抱著自己下樓的時候,遇到江母,回答的話語之間,也是這麽說的。

蘇子輕覺得自己不僅僅是肚子痛,渾身那裏都痛,痛得幾乎要死掉了!

可是她還是不說話,就這麽一直強忍著釵。

江馳聿是在快到醫院的時候發現她的不對勁的,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盯著她看,問道:“輕輕,你怎麽了?肚子怎麽了?”

她的手一直捂著肚子,難道是孩子出問題了?

這才剛做完檢查,還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要怎麽辦,就出事了嗎?

如果到時候醫院要自己做選擇,那麽毫無疑問的,自己會選擇流掉孩子!

可是他知道,蘇子輕不會答應,她一定會逞強一次。

她從來都不是,輕易向命運妥協的人。

蘇子輕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上他的視線,笑道:“我沒事,你看前麵啊。”

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呼吸了。

也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明明前一秒還那麽清楚的視線,這一秒卻是什麽都看不清,隻看到一些閃爍的燈影,從自己的眼前一閃一閃的劃過。

蘇子輕雙手緊緊地護住肚子,那種姿勢,是在拚了命地想要留下孩子。

寶貝啊,雖然媽媽不止一次地動過想要拿掉你的念頭,可那都是因為媽媽怕把你生下來,但是沒人愛你。

你知道嗎?媽媽雖然一直有爸爸愛著,但是媽媽還是很想念自己的媽媽。

所以媽媽希望,來到這個世上的你,是被所有人期待的,是有爸爸媽媽一起疼愛你的。

現在媽媽終於知道爸爸的心意了,所以媽媽很堅定地想要生下你!

請你,不要讓媽媽失望,好嗎?

江馳聿一直叫她,可是她明明睜著眼睛,卻是一點神氣都沒有,也不回答自己,整個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害怕的心如擂鼓,雙手死死捏著方向盤,腳下油門踩到最大。

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運氣好,竟然一路都是綠燈,一口氣開到了醫院門口。

孫啟早就等在了那裏,看到他的車子停下,立刻上前。

江馳聿自己開了門下車,又迅速將後座的車門打開,將裏頭已經是半昏迷狀態的小妻子抱出來。

孫啟見狀下了一跳,問道:“江總,太太怎麽了?”

“馬上叫醫生來!”

“是!”

兩人分頭行動,一個抱著蘇子輕去蘇臻的病房,一個則是去叫醫生。

蘇臻的確是不行了,哪怕是靠氧氣罩維持著,呼吸也是很弱很弱。

如果不是旁邊的儀器顯示他還活著,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

江馳聿抱著蘇子輕在蘇臻的病床前坐了下來,他拍拍她的臉,低聲地喚她:“輕輕?輕輕?醒醒!到你爸這裏了!”

蘇子輕有點聽到,但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怎麽都聚焦不了眼神。

蘇臻不知怎麽的,這個時候竟然醒了過來,微微地睜開眼睛,看著他倆。

江馳聿大喜,不停地叫著蘇子輕:“快醒醒,你看,爸醒了,你不是有話要和他說嗎?”

蘇子輕想,是啊,自己的確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和爸爸說呢。

她想告訴他,這兩年她一直很自責,知道他一直在進行治療,卻不敢回來照顧他。

她想告訴他,在國外的兩年,她曾無數次想要不顧一切回來,又怕之前的一切都白費。

她想告訴他,不論自己當初多麽叛逆,說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話,在她心裏,永遠愛他,視他如山。

最後,她想告訴他,爸爸,你安心地走,我會幸福的,你在天上,要看著我,看著我們一家幸福快樂!

可是這麽多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蘇臻知道她是病了,從江馳聿焦急到快要抓狂的神情之中就可以看出來。

他笑了笑,深深地看著江馳聿。

他也有很多話要說,他也沒有力氣說出來。

父女兩個的手都是靠江馳聿扶著才能拉住,彼此的溫度都有些涼,可彼此的內心,卻都是火熱的。

蘇臻一直一直看著江馳聿,後者心裏明白,沉聲道:“爸,我知道你要說的,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她不會有事。”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保她平安,護她安樂,猶如你在。

我說到,就會做到。

蘇臻笑得更欣慰了,他其實也就是想聽這一句話。

最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住了蘇子輕的手,緩緩閉上眼睛。

人生啊,不過短短幾十年,他有過深愛的人,那個人也深愛著自己,而且還有一個懂事可愛的女兒,足矣。

江馳聿看了看蘇臻,又低頭看了看懷裏也已經暈過去的蘇子輕,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沉重的像是壓了幾塊大石頭。

醫生這個時候趕到,看了一眼病床旁邊的儀器,低聲道:“江總節哀!”

江馳聿沒說話,薄唇緊抿,側臉的線條繃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掉。

孫啟就站在邊上,看了看他懷裏的人,擔憂地建議道:“江總,是不是讓醫生先給太太看看?”

江馳聿聞言如夢初醒,立刻臉色沉了下來,理智也恢複了。

他將手裏的人交出去,一字一句:“孩子和大人,都必須平安無事!”

醫生們麵麵相覷,都不敢說話,但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其他人都出去之後,病房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他和孫啟。

其實孫啟是知道的,他之所以對於蘇臻的去世這麽難受,是因為在這兩年裏,蘇臻教了他不少東西。

雖然蘇家之前因為資金鏈斷掉從而破產,但那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陷害了蘇臻,他本人是很有頭腦的。

江馳聿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這兩年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一來,是代替自己心中深愛的人在照顧。

二來,則是想要從蘇臻那裏學一點東西。

蘇臻也沒有讓他失望,在蘇子輕離開半年之後,他就明著暗著開始點撥江馳聿。

而江馳聿的悟性極高,再加上天賦,很快就在馳盛混得順風順水,站穩了腳跟。

蘇臻有一次曾笑著和他說:“馳聿啊,其實我一直懷疑,你當初說要娶輕輕,是因為你喜歡她,還是因為她是我女兒?”

江馳聿當時沒有明確回答,他隻是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您心裏有數。”

蘇臻也沒有多問,是的,他的心裏的確是有數。

——

雖然肚子痛得十分嚴重,但好在搶救及時,孩子和大人都沒有危險。

隻是,存在的隱患依然存在。

醫生說完之後江馳聿臉色鐵青,命令他們一個星期之內給出解決方案,否則就拆了這家醫院!

幾個醫生都被嚇到了,但也沒人敢說什麽。

孫啟叫他們先退下,因為他心裏清楚,他的老板這會兒之所以這麽大的脾氣,是因為嶽父剛剛離世。

雖然他有錢有勢,有時候做事也的確是心狠手辣,唯我獨尊。

但是自從他的心尖寵回來之後,他似乎一直都在改變。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和善良的人在一起,漸漸的你也會變得善良。

他的心尖寵,不希望他造孽太多。

尤其,現在他們有了孩子,應該為孩子積福才是。

蘇子輕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那時已經是十點多了。

江馳聿一夜沒合眼,一來是因為睡不著,二來則是因為不敢睡。

所以,她一睜開眼睛,他馬上就知道了。

“醒了?要不要喝水?”他俯身,靠近她,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神,聲音溫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風,那麽軟。

蘇子輕點了點頭,等他把水遞過來,她喝了小半杯。

江馳聿一笑,放下水杯將她的人扶了起來,又給她拿了個枕頭墊在腰部,讓她躺著舒服一點。

做這些的時候,蘇子輕一直沒說話,隻是機械地配合著。

然後,就安靜下來了。

江馳聿受不了這種安靜,好像是在等待受審一樣。

他主動開了口:“你爸他……已經走了。”

蘇子輕聞言整個人皆是一僵,卻是沒開口,隻是瞪大了眼睛,眼眸裏都是晶瑩的淚水。

江馳聿從來沒有看到過哪個人的眼淚能來得這麽快,並且來得這麽多。

他有些手足無措,拿紙巾遞給她,給她擦眼淚,耐心地低聲哄:“他走的時候很安詳,他要我好好照顧你,他不想看到你為了他一直難過。”

蘇子輕還是不說話,眼睛也還是瞪得大大的。

那個樣子,實在是太瘮人了。

江馳聿心裏涼了一大片,雙手捧著她近日來瘦了好多的小臉,聲音都沙啞了:“輕輕,不要這樣好嗎?難過就哭出來,不要憋著。”

醫生說過,孕婦的心情不能太差,否則的話,很有可能會患上抑鬱症。

可她經曆了生死離別,她怎麽能快樂?

江馳聿心裏刀割一樣地痛,可他別無他法,她不肯發泄,他就真的沒有辦法。

不能為她痛,不能為她難過,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空的,因為針到底不是紮在你的身上!

蘇子輕過了好久才動了動,低了低自己的頭,聲音很飄渺:“我當時,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和我爸說呢。”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麽了,竟然一點力氣也沒有,眼睛睜不開,話也說不出來。”

她開口之後就一直低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他說。

江馳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如果她再出點什麽事,要他怎麽辦?

“輕輕……”

“我沒事的。”她忽然抬起頭來,咧著嘴傻笑,看著他說:“我真的沒事的,我爸叫我不要難過,那我就不難過,他一定在天上看著我,我應該開心一點!”

江馳聿想,這個世上,真的沒有人能讓自己這麽心疼了!

小傻瓜,你心裏一定難過得快要死掉了吧?你這樣逞強,是不是覺得快崩潰了?

蘇子輕一直笑,笑得累了就說:“你幫我把聽雨叫過來好嗎?我想和她說說話。”

“有什麽話,和我說好嗎?”

她搖頭,“不要嘛,有些話隻有我們自己女孩子之間才可以說,你幫我叫聽雨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他撒嬌,可目的,卻是為了避開他。

江馳聿心裏一片了然,他點點頭,起身叫人去接沈聽雨過來。

——

沈聽雨一聽蘇子輕在醫院,又聽說蘇臻已經去世了,整個人就毛躁了起來。

路上,她一直催孫啟,“你快點啊!喂喂,從左邊超車啊!快!快!”

孫啟一開始憋著,到後來實在是憋不住了,就轉頭說:“要不然,你來開吧。”

“好啊!”沈聽雨還挺樂意,可一轉眼,她又蔫了,“還是你來開吧,我的駕照還沒考出來呢。”

孫啟:“……”

你妹的!

駕照都還沒考出來的人,竟然還在旁邊一直指揮自己從這邊超車從那邊抄近路,還好沒出車禍啊!

沈聽雨這時卻突然笑了起來,盯著他說道:“我覺得你還蠻好的,雖然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很討厭你。”

孫啟當然知道她說得第一次是指什麽時候,涼涼地回了句:“你不是討厭我,你是討厭所有和江總有關的人吧?”

“這個你都知道?”沈聽雨震驚得不得了!

自己這麽明顯嗎?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了嗎?

孫啟真是哭笑不得,拜托!他又不是白癡!再怎麽樣也會推斷的吧?

那個時候不要說她了,就連蘇子輕也對江馳聿一點好感都沒有,她作為蘇子輕的閨蜜,難不成還會叛變?

兩人一路上說著話到了醫院,沈聽雨沒有再催,反而覺得速度挺快的。

所以下車的時候,她很漢子地拍了下孫啟的肩頭,笑眯眯地說:“小子,好好幹啊!車技不錯嘛!將來給國家主席當司機!”

孫啟滿額頭都是冷汗。

可看著她撒歡腳丫子朝著醫院裏麵跑的模樣,心裏頭竟然莫名縈繞著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真是見鬼了!

——

沈聽雨到了之後蘇子輕就不要江馳聿陪著的,不論他說什麽,她都搖頭,就是不要他在裏麵。

江馳聿無奈,也不想惹她生氣,隻好出去。

臨走之後,他看了沈聽雨一眼,後者被他看得後背一陣陰風吹過的感覺。

可腦子裏又突然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過來他那一眼的意思。

等他走後,沈聽雨就故意問蘇子輕:“你和他怎麽了?”

蘇子輕搖搖頭,“沒事啊,你看我們怎麽了嗎?”

“沒怎麽你為什麽不讓他在這裏啊?我看他很想在這裏啊!他現在心裏肯定恨死我了!”沈聽雨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皺起自己的小鼻子,哼哧哼哧的模樣。

蘇子輕以往每次看到她這個樣子就會笑,但是現在她笑不出來。

她低下頭,一隻手撥弄著另外一隻手的手指,說:“你知道我爸去世了吧?”

“嗯。”沈聽雨的聲音也輕了下去。

蘇子輕又說:“我爸去世的時候我剛好肚子痛,痛得意識都沒有了,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沈聽雨張了張嘴,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她還在繼續說:“我隻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我知道他還不想走,他不放心我,他想看著我的孩子出世。”

“輕輕……”

“其實我一點也不難過,我就是怪自己,為什麽不早一點回來呢?”她皺著眉頭抬起臉來,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麵,“如果我早一年回來,那就可以多陪他一年,說不定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了呢!”

“輕輕,這不是你的錯,生老病死是不由人的,你不要怪自己。”

“可是我就是怪自己。”蘇子輕說著,抓起了沈聽雨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處,“聽雨,你摸摸它,它好像生病了,它快要不會跳了!”

沈聽雨當然知道她說的‘它’是指心髒,頓時大驚。

“不會的!它怎麽會不跳了呢!它很好!”

“他很好嗎?可為什麽我覺得呼吸這麽困難呢?”蘇子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沈聽雨也紅了眼眶,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了。

麵前的人仰著臉,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著她,問她心髒要生病了怎麽辦,呼吸太困難了怎麽辦,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輕輕,不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你都沒有做錯,不要亂想知道嗎?”

沈聽雨已經開始害怕了,她記得以前在電視上看過一則新聞,說得就是孕婦得了抑鬱症,最後自殺了,一屍兩命。

“兩年前你為了救你爸,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後來你為了你和霍彥的愛情,願意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你從來不曾虧欠誰。”

如果說有誰真的虧欠了誰的話,那隻能說,是命運虧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