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家裏接連發生了幾件煩心事,愁得水保田茶飯不思,坐臥不安,成天忙裏忙外,唉聲歎氣。水天昊回家,看到父親愁眉苦臉,即要養豬喂狗,挑水飲馬,還要農口奪食,夜以繼日的收莊稼幹農活,整個人瘦了大半圈,眼窩紅紅的像是幾天沒合眼。

水天昊沒有看見母親,父親告訴他,不曉得母親喝了涼水還是吃了變質食品,這幾天上吐下泄,身體軟得下不了炕,他昨天才用架子車送到紅光鄉衛生院住院治療,年幼的水天虹在醫院照顧,水天河放羊,水天江幫父親收割莊稼。水家灣的莊稼都收完了,隻有水保田家的莊稼黃澄澄的還長在地裏,天上烏雲翻滾,排山倒海般滾雷過來,嚇得他渾身發抖,哪可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啊!

水天昊不曉得母親生病住院,後悔路過紅光鄉沒有去衛生院看母親。父母親含辛茹苦拉扯大兄妹六人,過去有個頭疼腦熱的沒錢治病,硬是一次次抗過去了。要不是這次拉肚子下不了炕,她肯定怕花錢,不會心甘情願的去住院,隻要稍有點力氣,說不定帶著女兒會跑回來。

水家灣的莊稼都收完了,隻有自家的莊稼還長在地裏,就是住在醫院,心裏也不踏實,說不定這會兒躺在病**還在胡思亂想。水天昊趕緊烙了幾個白麵餅子,母親喜歡吃洋芋,他又在灶門裏燒了幾個粗皮洋芋裝進饃饃袋;母親拉肚子,肯定身體虛弱,需要補充營養,他從麥倉裏找來雞蛋,打了幾個荷包蛋,裝進暖瓶,帶上一對碗筷,找來小布袋裝好,綁在自行車前把,給焦急上火的父親打過招呼,騎著自行車去看母親。

水天昊走進病房,看到水天虹爬在床邊上打盹,虛弱的母親躺在病**,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發,心疼得直掉眼淚。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放下饃饃袋和暖瓶,望著憔悴的母親,快步走過去拉住母親布滿老繭的雙手掉起了眼淚。龔秀珍看到外出修路的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先是一驚,而後掙紮著坐起身,幫他擦幹眼淚,拉到床邊上安慰起來。

龔秀珍剛打完**,肚子好多了,身體也有勁了,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水天昊想起暖瓶裏的荷包蛋,趕緊從小布袋取出碗筷和暖瓶,倒了半碗,還冒著熱氣,泡了兩塊白麵饃饃,遞到母親手中。

水天虹聽到說話聲,抬頭看到二哥,高興地笑起來。龔秀珍吃完飯,聊了幾句家常話,家裏雞狗豬羊馬都需要人喂養,擔心水保田忙不過來,地裏的莊稼長勢那麽好,到現在還沒有收完,最害怕暴風雨,急得她睡不著覺,老是夢見冰雹打光莊稼,一家人沒吃沒喝外出討飯。她長歎一聲,給兒子講起近幾天發生的幾件怪事,她長歎道:“唉,這幾天不曉得招惹了何方神仙,家裏老是出事。前幾天,水天海跟幾個工友外出喝酒,因為半杯酒沒有喝幹,幾個人爭執起來,幾句話不投機,他傻不拉唧的就要拿凳子砸人家,人家都是一起出來打工的,在搶奪凳子的時候,一個小夥子拿起酒瓶砸在他頭上,劃了兩道口子,滿臉都是血,那幾個看了有些害怕,怕出人命要送他去醫院包紮,他就是不服軟,非要跟人家爭個高低。這個二傻子,硬是把那幾個年輕娃給唬住了,給他道歉陪不是,才同意去醫院包紮。傷口縫了十幾針,打了兩針消炎藥,包紮換藥,幾天花了一百多元,他非要找人家賠醫藥費,那幾個人不陪,你看他傻不傻,頭傷還沒有好利索,他找來幾個陽山人,把那個砸他頭的小夥子堵在外麵,經過討價還付,硬是讓人家賠了六十元。你說他那個火暴脾氣,到哪兒都不吃軟不服輸,要是被人家一瓶砸死咋辦?為了半杯酒,差點把命搭進去,你說他傻不傻?他這臭脾氣不改,遲早還要吃虧。”

龔秀珍端起雞蛋湯喝了兩口,咂了咂嘴,像是品嚐味道,又像是在濕潤幹澀的嘴唇,然後放下碗筷說:“這段時間老是不順,前幾天你妹子跟你大舅去水窯溝放羊,夜黑沒看清路,滾下溝坡差點送命,幸虧沒有掉進半溝坡那個無底洞,不然連個人影兒都找不著,唉,看著都叫人害怕。”

水天昊望著吃饃饃的小妹,問她是咋回事。水天虹打了個寒戰,想起那天的事就發抖。她快速的瞥了一眼母親,瞅著手裏的白麵饃饃說:“我那天跟大舅去水窯溝放羊,天漸漸黑下來,我跟大舅站在溝坡路口隻顧著等羊吃草上溝,沒有防備腳下,結果腳下一滑,從溝口接連翻了幾個跟頭,一直滾下溝底,滾動的響聲驚動了對坡侯家兄弟,跑來站在溝坡對麵觀看。還好,溝底沒有洪水,也沒有摔在石頭上,不然就沒命了。第二天,我跟龔大舅去水窯溝放羊,專門沿著滾動的痕跡看了,不看不害怕,看了後差點嚇暈過去。我滾過的地方,半溝坡有個一米大小的坑口,四周長滿雜草,站在溝沿上根本看不到坑口。大舅拔完雜草,隻能看清坑口上麵五六米,越往下越寬敞,他扔下幾個石子,聽不到響聲,可能是幾十年洪水衝開的無底洞,要是掉下去,上哪兒找人,真是命不該絕啊!水天江也不走運,他去苜蓿地鏟苜蓿,可能驚動了乘涼的草蛇,沒有防備被蛇咬破了手指,幸虧不是毒蛇,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去鏟苜蓿,這幾天可累壞了爸爸和四哥。”

樓道裏來回有人走動,水天虹講到這兒,回頭望了一眼門外,咬下一塊白麵饃饃嚼起來。龔秀珍吃完半碗荷包蛋,用舌頭舔了舔碗口的油花,放下碗筷說:“更讓人可氣的是,水天河跟霍繼成拿棍子在大門外玩耍,不知咋弄的,劃破了人家的臉,流了幾滴血。霍飛龍手裏提根木棍,拉著哭鬧的兒子跑到家裏找他算賬,家裏沒有人,他狠狠抽了幾木棍,脊背和腿上都是傷疤。我和你爸幹活回來,他一個人爬在炕頭上大哭。你爸聽說後,提著扁擔想找霍飛龍算帳,被我攔住,好說歹說勸了半天。娃娃玩耍好強,蹭破點皮,受點輕傷是常有的事,大人不該摻和。虎飛龍是啥人,他摻和是他的不對,要是你爸護犢子,一怨報一怨,跟他有啥兩樣,兩家跟仇人似的對孩子沒啥好處”

龔秀珍喝了半碗荷包蛋,見到一個金多月未見的二兒子,精神好了許多,她沒完沒了重複的幾天來發生的離奇怪事。水天昊聽後,心裏很不是滋味。為了全家人的生活,父母親沒天沒夜的在地裏幹活,回家還要做飯洗衣,喂豬喂狗,一會兒不得輕閑。水天亮、水天海在外麵打工讓父母擔心,水天江、水天河、水天虹也不能讓人省心。水天海要是被工友一瓶子砸死,水天江要是被毒蛇咬傷,水天河要是不小心刺傷霍繼成的眼睛,水天虹要是掉進無底坑他不敢往下細想。

第二天輸了半天液,龔秀珍的身體明顯好轉,非要急著出院,水天昊勸說了半天,她說什麽也不住了。實在沒有辦法,他請求醫生開了幾天的西藥,辦理了出院手續。水天昊想讓母親坐在自行車後座推她回家,她嫌坡陡路窄不敢坐,水天虹攙扶母親跟在後麵,走走歇歇,五公裏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回到家已到了晚飯時分。

水天河圈好羊,給豬喂食。水天江煙熏火燎的在家做晚飯。水天昊、水天虹攙扶病弱的母親走進家門,看到兩個兒子像大人似的做飯喂豬,卻沒有看到水保田,她疲倦的坐在廚房炕頭上問:“咋沒看見你爸,你爸哩?”

水天江說:“剛才我三爸和五爸在大門外喊叫,說劉大偉家出了大事,飲完馬就走了。”

“這麽晚了,劉大偉家能出啥大事?”龔秀珍說話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話,水天江沒有聽清。

水天昊擦洗完自行車,停在院台上,看到母親拖著病弱的身體做起飯來,趕緊攙扶她上炕歇息,他挽起袖子洗菜做飯,水天虹累得不行,坐在炕頭上喝水。

水三奶在大場上幹活,老遠看到三個黑影從場沿邊走上去,聽聲音像是水天昊和水天虹,猜想可能是龔秀珍住院回來了,她趕緊放下手中活,跑回家給幾個丫頭說了一聲,提了幾個雞蛋跑去看她。水三奶走進屋,坐在炕頭邊跟大媳婦寒暄了幾句,說起了劉大偉家的事。她長歎一聲說:“最近家裏忙著收割莊稼,劉大偉沒去村裏上班,今天上午,他沒吭聲走了,下午回家,車會竹以為他又去找柳彩雲,問這問哪的數落了幾句,他不高興,拿起扁擔就打,聽說打得不輕,臉也打腫了,身上流下不少傷疤。車會竹躺在炕上起不來,兩個上學的兒子放學回來,揭起母親的衣服,看到渾身都是青傷黑印,臉上還在流血,他那十多歲的大兒子氣不過,一氣之下,找了根繩子掛在庫房大梁上吊了。車會竹躺在炕上,起先沒有在意,以為大兒子出去玩了。她躺在炕上傷心的流淚,過了半個時辰,小兒子玩耍回來,沒有見著哥哥,問他媽,她說不知道。車會竹差覺有點不對經,大兒子一向乖巧聽話,放學回家哪兒也不去,先做作業後幫她幹家務,就是兩口子打架,他都是向著她,咋一句話沒說就不見了呢?她強忍著疼痛爬下炕,站在院子裏大聲喊叫,沒有大兒子的動靜。劉大偉坐在堂屋生悶氣,聽她喊叫兒子,氣得他大聲叫罵,說他死不了。車會竹看到庫房門開著,一瘸一拐的走過去正要關門,抬頭一看差點暈過去,咚一聲跌倒在門口。劉大偉聽到響動後跑過去,發現大兒子已經上吊死了。趕緊哭喊著跑出來叫人,莊上人都去了。”

龔秀珍身體還沒有恢複,靠在後炕角,有氣無力的歎息道:“他去找柳彩去,就不怕徐彥東?”

水三奶說:“聽說幫丈母娘家幹活去了,這幾天不在家。”

龔秀珍說:“唉,多俊俏的孩子,既聽話又懂事,就這麽走了。這兩口子不顧兒子的感受,三天兩頭的打架,我看這兩家人以後還怎麽做親家。做父母的太粗心,兒子早就說過,要是劉大偉再打車會竹,他就去上吊。兒子看他媽躺倒在炕上,一句沒吭的走了,她就差覺不到?唉,這兩口子啊!到底是為了啥?”

水天昊聽著心裏難受,這小夥子高大英俊、白白淨淨,壯壯實實,長相比他爸帥氣多了,在學校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好學生,在家裏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兒子,這麽好的孩子硬是被父母打架上了絕路。唉,劉大偉放著好好的老婆不疼,非要去外麵尋花問柳,搞什麽婚外情啊!

龔秀珍給兒子們常講,出門在外要當心,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好出門不如窮家裏呆。水天昊騎自行車進城念書,車多路遠,騎車沒個正形,她老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囑,火車路上騎車要慢點,公路上車多要小心,危險的路上推著走孩子再大,在母親眼裏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水天亮十九歲那年,在省城建築工地打工的他突然回到家中,龔秀珍問他什麽時間回去,他老是編慌說,工地上活不多過幾天再去,實際上他是想去體檢參軍。十月中旬,村裏通知,想去當兵的適齡青年,於十月二十五日去城關鎮體檢。

天不亮早晨起床外出,中午也沒有回來,家人不曉得他去了哪兒。龔秀珍猜測,他不會一聲不吭的走了吧,走也得打個招呼呀,再說早晨沒有火車,他怎麽去,是不是出去玩了?不會的,大忙季節,天不亮出去玩,他不會這麽沒臉色。她實在猜不出他去了哪兒,就問水保田,他沒好氣的說:“鬼知道他上哪兒。”

原來,大清早乘家人還沒有起床,跑到紅光鄉武裝部乘車去城關鎮衛生院應征體檢準備去當兵,等他跑到紅光鄉,武裝部長帶隊乘車進城,事不宜遲,這時正好碰上一輛進城的拖拉機,他說明意圖後,這輛拖拉機師傅順路拉他趕往城關鎮衛生院。

衛生院來了不少應征青年,穿軍裝的年輕幹部正在組織應征青年跑步,水天亮趕緊站進隊伍,幾百名青年排著長長的隊伍跑了幾圈,瘸子、駝背、羅圈腿、歪八字都被剔了出來,水天亮一路過關,順利通過了體檢。十月三十日還有最後一項檢查,這一關合格,就可以成為一名人民解放軍戰士。

水天亮體檢完身體後,擋了一輛拖拉機高高興興的回到家中,龔秀珍問他,他故弄玄虛,笑而不答。水保田一天到晚忙得要死,看他遊手好閑,整天不見蹤影,陰沉著臉不願搭理。他把體檢當兵的事說給爺爺聽,他是爺爺一手帶大的,是他的寶貝疙瘩,在外麵不好好打工掙錢去當什麽兵,氣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水大爺不希望他去當兵,拉著孫子去找水保田,看到大兒子沒好氣的說:“你兒子偷偷體檢當兵你不曉得?”

水保田這才明白,失蹤一天的大兒子原來去體檢當兵,瞪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龔秀珍聽後大驚失色:“我的天呦,現在雲南邊界正在打仗,你不要命啦?不準去。”

這句話水大爺想說卻沒有說出口,他聽兒媳這麽一說,氣呼呼的接話說:“你以為打仗不死人?子彈不長眼睛,人家怕死躲都躲不及,就你是英雄好漢,自個找著往槍口上撞,不許去。”

水天亮聽說母親和爺爺都反對,而且態度堅決,不讓他去,隻有父親陰沉著臉沒有表態。其實水保田沒有理由反對,他就是當年聽了父親的話沒去當兵,後悔了一輩子,這次他既然選擇當兵,就由他去吧。母親和爺爺的阻撓打破了水天亮的參軍夢,直到現在他還感到後悔,悔不該聽家人的勸阻。

不巧不成書,事又是那麽湊巧。第二年秋,十八歲的水天海,跟水天亮一樣,十月份湊巧從建築工地回到家中,這年秋季,中越自衛反擊戰還沒有結束。水天海聽到體檢當兵的消息後,偷偷去城關鎮體檢,順利通過體檢,回到家中,他怕家人反對,隻字未提進城體檢的事。又過了四五天,到了體檢最後一關,大清早步行去城關鎮,眼看到體檢時間,心裏非常著急,好不容易過來一輛拖拉機,他招了半天手,那位駕駛員待理不理的從身邊開過,這可急壞了他,他乘駕駛員不注意,悄悄爬上拖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