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想跟老師告個別,明天就要離開學校,下午他想去看看曾經關懷和幫助過他的任課老師,沒有空餘時間一一向同學們話別,他想請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四位好友幫他把日記本發給同學,晚上有空再向各位告別,他安慰四位好友:“入伍通知書已經發下來,兵員早已確定,白紙黑字,就是邱部長本事再大,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怨天尤人解決不了問題,還是靜下心來讀書考大學,憑你們四人的聰明才智還怕找不到出路?對了,求你們替我辦件事。”

水天昊話音未落,苗春峰著急的問:“什麽事,盡管說。”

水天昊笑了笑:“我給每位同學買了一本小日記本,大小也是個心意,你們替我發給大家;下午我去看望幾位老師,明天上午我要趕回去,全村人都來送我。”

苗春峰說:“你放心,保證下午送到同學手中。”

水天昊跟四位好友來到宿舍,同學們準備去教室上課,苗春峰從他手中接過一包筆記本,揮揮手趕緊去教室上課。

水天昊提著二十個大筆記本,去拜訪三年來曾經關心和幫忙過他的任課老師。趙寶強老師給他當了兩年的班主任,還選他當班長,一塊兒騎自行車做伴回家,到他宿舍吃過飯,還跟他擠睡過一張床,趙老師對他的好,達心眼裏感激。他敲了敲宿舍門,趙老師應了一聲,不好意思的走進去。趙老師看他提著一包東西,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水天昊說:“好久沒見了,過來看看你。”

“我現在不是你的班主任,還來看我?”趙老師聽他說過來看看,還提著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方方的,硬硬的,不知道黑色塑料袋裏裝些啥好東西,瞪大眼睛說:“不會吧!有啥事快說。”

水天昊把東西放在辦公桌上,坐在桌旁的靠背椅上,詭秘的一笑,更讓趙老師摸不著頭腦。他打開裝滿筆記本的黑色塑料袋,看到厚厚的十幾個紅皮筆記本,瞪大眼睛問:“你買這麽多筆記本幹啥?”

水天昊說:“是這麽回事,前幾天我去縣醫院檢查身體,一不小心體檢合格,正巧碰到一位部隊領導,誇我的身體素質不錯,非要拉我去當兵。我本來一心想著考大學,將來向你一樣當個好老師,誰知道沒過幾天,入伍通知書真的發下來了,這回不去也不行,不去就是逃兵,是要受國法處置的。這個月八號就要走,我來向你告別,沒買啥東西,給曾經關懷和幫助過我的任課老師每人一本筆記本,小小心意,請你笑納。”

趙老師聽完,疑惑的問:“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這等好事咋降不到我頭上。”

水天昊嘿嘿幹笑幾聲:“就是天上掉餡餅,有砸到頭的,也有砸不到頭的,這事可遇不可求,你是大學生,有自己穩定的鐵飯碗,好事哪能都讓你碰上。”

水天昊說著從黑色塑料袋拿出一本紅皮筆記本放到趙老師眼前。趙老師打開筆記本看了看,首頁還有贈言,認定這是真的,合上筆記本,微笑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我以為你在開玩笑,原來這是真的。你頭腦有病啊,放著好好的大學不考,去當什麽熊兵?你是不是吃錯藥啦?”

看上去趙老師真的很生氣,他怎能想到曾經得意的學生會選擇這條道路。俗話說,好女不賣春,好男不當兵。你水天昊不是說沒有路走,非得走棄學投軍這條道,自毀前程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水天昊曾經矛盾過,彷徨過,沒有料到趙老師會這麽生氣。他去當兵並不是一件壞事,說不定部隊也能考大學,他勸慰道:“趙老師,你也不要生氣,既然選擇了當兵這條道,是好是壞我都不會後悔。感謝趙老師過去兩年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在城裏上學,給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想你的。”

水天昊誠心實意的表白,讓趙老師舒展眉頭,他反怒為笑:“我不是生氣,我是替你惋惜,明年考個好大學,一輩子的問題都解決了,你非得去當兵,你以為這是一條黃金大道?”

水天昊說時間緊,明天就得離開學校回家,村裏人還等著送行,他告別趙老師,提著塑料袋走出辦公室。

“請等一等”。水天昊停住腳步,看到趙老師打開抽屜,從裏麵抽出一張十元鈔票,走過來非要塞給他。他擺手推辭不要,可他硬是把十元錢塞進了口袋,關上門讓他趕快走。水天昊不好意思,他想給趙老師送一本筆記本做紀念,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這是應該的,咋能收他的錢哩,這不是變相收費嗎?水天昊望了一眼趙老師緊閉的宿舍門,提著塑料袋走向班主任敬富國老師的辦公室。宿舍門半開著,他探頭看到敬老師正在批改作業,喊了聲“報告”走了進去。敬老師摘下他那幅花邊眼鏡,朝他笑笑,問道:“這回真的要走了?”

水天昊又把這幾天的行程安排給敬老師說了一遍。敬老師微笑著說:“你們一塊兒體檢合格五個人,就你一個人去當兵。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四個回去等了四五天也沒走成,昨天又回來上課。當兵也不錯,我打聽過了,聽說部隊也可以考學,憑你的學習成績考個軍校不成問題,祝賀你。”

水天昊聽了敬老師這翻話,心裏暖烘烘的,敬老師每天即要上課又要帶班,工作那麽辛苦,還替他打聽部隊考軍校的事。水天昊不曉得部隊能不能考學,他聽敬老師這麽一說,心裏踏實多了。他送給敬老師一本筆記本,告辭準備離開,敬老師像是早有準備,順手從上衣口袋掏出十元錢硬是塞進他手中。

水天昊也算是有情有義的學生,一個下午時間,二十本筆記本按照他的意願送給任課老師,有的老師真心為他感到高興,有的老師為他的選擇感到惋惜,有的老師為他的突然離別感到疑惑。二十位老師有的送錢表達心意,有的說幾句寬慰的話表示祝賀,也有怨他想事簡單罵他傻的。水天昊忙碌了一天,水米未進,肚子有點餓,他慢騰騰的走進宿舍,昏暗的燈光下站著兩排炊事員,忙碌著切菜、和麵、熗鍋、燒水,走廊窄,沒地方站人,有幾個走讀生坐在床鋪上等他回來,同學三年了,這次離別,想為他送送行。

幾位走讀生看他慢騰騰的走進宿舍,高興得從床鋪上跳起來,差點晃倒床頭煮飯的煤油爐。水天昊疲倦的坐在他的空位床頭,跟幾位朋友閑聊起來,宿舍的同窗好友也在議論他當兵離別的事,不時的問這問哪,他應接不暇,隨意應答,不時引來陣陣歡笑。

走讀生跟舍友們胡侃了幾句,又跟水天昊說了幾句恭維順聽的話。幾個人要走了,他一路說笑著送出校門,站在路旁的哨子麵館門口說:“這麽晚了你們還來看我,寒舍沒什麽招待的,我請你們吃碗哨子麵。”

這幾位同學以為他開玩笑,沒有當真,打過招呼轉身離去。水天昊上前拉住幾人的胳膊說:“你們都是城裏人,瞧不起鄉下人是吧?我是認真的,我不請客,幹嗎送出校門。”

水天昊連拉帶拽的把幾位好友走進飯館:“沒聽清我剛才的話嗎?現在要走了,過去的水班長說話不管用了?請坐,每人一碗哨子麵我還是能請得起。”

城裏學生條件好,身上都有零花錢,這幾個好友不好意思的說:“哪能讓你請客,你明天要走了,我們應該請你吃飯才對。”

哨子麵一碗一元,水天昊身上還有五六十元,都是老師硬塞給他的人情錢,請頓哨子麵不成問題。這幾個同學本來是要回家的,他非要請他們吃飯,反過來讓他們請,這不是訛人嗎,說什麽也不能讓哥們請我吃飯。他揮揮手,吩咐老板按人頭上飯,開玩笑說:“這輩子能請你們幾回?這次話別,說不定再也見不到麵了,可以說這是最後一頓晚餐,哥們能給我請吃哨子麵的機會,這是三年修來的福分,要是何年馬月再次相逢,我請你們吃大餐。大夥別爭了,這頓飯算我的,不然明天走了,我會後悔一輩子。”

熱騰騰香噴噴的哨子麵端上桌,幾個人你推我讓的各端了一碗,邊吃邊聊,關衛國說,“全班同學收到你贈送的筆記本,才知道你要去當兵,大家都替你惋惜,上課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你咋就沒透露一點信息哩。”

水天昊說:“嘿,不就是當兵嘛,有什麽好炫耀的,這不是都知道了麽?”

麻誌忠說:“你沒看見吧,翟曉燕看到你的日記本,傻呆呆的看了半天,眼淚花兒快掉出來啦,嗬嗬嗬。”

齊天聖笑道:“我也注意到了,你給她寫的是啥贈言,讓她這麽傷心。”

水天昊罵道:“去你的,你成天沒事幹就知道盯著人家翟曉燕看,上課心不在怎麽能學好?”

牛國祥說:“我問你想要個啥紀念品?我們幾個合買一個,留個念想。”

水天昊說:“啥都不要,就要這份情誼,這比什麽都重要,我要把這份感情嚴嚴實實地裝在心裏,走到哪帶到哪,一直到永遠。”

吃完晚飯,與四位好友告別,水天昊回宿舍睡覺。也許是昨天勞累的緣故吧,同學們誰也沒敢打攪他,讓他安安穩穩睡了個懶覺。要不是同學們上完自習回宿舍吃早點,還不曉得要睡到幾點鍾,走讀生擠進宿舍來看他。水天昊不好意思的招呼大夥坐在床頭,他急急忙忙的刷牙洗臉,連聲說“不好意思。”同班的女同學看他還沒有洗臉,不好意思進男生宿舍,站在宿舍外麵等待告別。

“天昊,你先別著急,敬老師通知全班同學,等會兒集體來送給。”水天昊聽苗海峰說,敬老師通知全班同學要為他送行,打攪同學們學習,更是覺得過意不去。他趕快整理木箱,叫苗海峰、達建忠幾個幫忙捆綁鋪蓋,鹹菜、清油他不想帶,都留給了幾位幫忙的好友,如果有人要,他連被褥都想送人。暖瓶帶回家還可以裝開水,煤油爐子拿回去,說不定以後複員回來,外出打工還能派上用場;小木箱還是要帶回去,這是水保田做木活的工具箱,拿回去也許還有用處。水天昊把煤油爐放進小木箱,暖瓶掛在自行車前把,同學們幫忙把木箱架在後座,被褥掛在後座右側綁了個結結實實,穩穩當當。一切準備妥當,他準備去教室向等待送行的同學和老師道別。同學們各自準備了一份小禮物,他眼含熱淚收下了這份凝重的心意,二十餘個筆記本,上麵題寫了贈言,代表同學們美好的祝福;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合買了一支鋼筆,祝願他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寫好部隊新篇章;關衛國、麻誌忠、齊天聖、牛國祥四位城裏同學合買了一台半導體收音機,希望他想家的時候,打開收音機聽聽家鄉的福音,別忘了千裏之外還有思念他的同窗好友。

水天昊感動,同學們留戀,老師們惋惜,要離別了,苦訴衷腸,抱成一團,好友哭成了淚人,這是他繼文雅潔離別後,第二次感受到離別的痛苦。老師、同學目送他走出校門,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等幾位好友不願分離,一直送他走出縣城,再三叮囑,到部隊別忘了來信。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水天昊和這幾位要好的同學話別後,自行車托著陪伴他三年的“四件寶貝”匆匆往家趕。路過楊顏彪莊口,正巧碰到老兩口碾場,他老遠問了一聲好,老兩口好像沒認出來,望著他沒有應聲。他推著自行車走到近前,楊顏彪看了半晌,還是沒有想起來,他想了想問:“你是不是水保田家的老二?”

水天昊點點頭:“幾年不見,楊家爸不認得我了?”

楊顏彪笑了笑說:“娃娃們變化快,這幾年你在外麵念書,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聽說你要去當兵?”

水天昊笑道:“這兩天莊上人送行,我把鋪蓋帶回來,過幾天就走。”

楊顏彪叫他去家裏喝口水,歇歇腳,吃過午飯再走。水天昊說莊上人都在家裏等他,還得趕快回去。他打過招呼推著沉重的行李走了,楊顏彪看他爬坡有些吃力,趕緊跑過去幫忙推上了坡。

推上陡坡路,是半截平坦的泥土路,可以走小型拖拉車,他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的路過侯尚東家莊頂頭,前麵三個人說說笑笑,慢悠悠的向水家灣走去,水天昊眼力好,老遠認出這幾個人就是侯尚東、楊宗漢和徐彥東。楊宗漢的媳婦他沒見過,聽說嘴上有個豁豁,剛才路過他家,看見門口站著一位年輕媳婦,個頭不高,右嘴唇有個豁口,好像是兔唇,也許就是他老婆,按理說該叫他表嫂。因為楊宗漢的親妹子楊玉華前年跟溫家溝大表兄溫知新結婚,而且還有了一個孩子。水天昊推著自行車跟在三人後麵,聽到侯尚東爽朗的大笑幾聲,望著霍繼仁家場沿上的年輕女人說:“你看,霍繼仁的老婆站在場沿上又在想吳隊長,嗨,別看她人長得不咋樣,聽說這個女人騷得很,吳大運咋能看上她。”

楊宗漢說:“我也想不通,她沒看上你,咋就看上他了哩?霍繼仁這會兒肯定不在家,你下去試試,能不能得到她的芳心。”

水天昊跟在後麵,聽到前麵幾人的議論,望了一眼場上幹活的年輕媳婦,胖墩墩膀大腰圓,黑黝黝麵如鍋底,後腦勺垂一束粗壯的牛尾大辮,上半身掛一件寬鬆的青布汗衫,大褲襠的藍布褲子鬆鬆垮垮,他真不敢相信,堂堂正正的生產隊長,咋能跟這種懶散之婦傳情於山間,鬼混於溝壑。忽聽得侯尚東罵道:“哼,我怕騷臭味弄髒了這身衣服,不是給你吹,我家的老母豬都比她幹淨利索。”

徐彥東用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懶散女人,說道:“霍繼仁看上去身高馬大人模狗樣,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種醜事難道他不知道?”

侯尚東心裏暗罵,你老婆跟劉大偉鬼混了這麽多年,地球人都知道,就你蒙在鼓裏,還好意思說他。他從鼻孔裏跚出兩聲幹笑:“哼哼,這種事能明目張膽當著他的麵做?沒有人告訴他,他咋能知道。”

楊宗漢望著前麵路口,看到兩個人一高一矮,一拐一瘸的走進霍飛虎家,驚歎道:“你看,霍飛虎帶著瘸腿兒子去青海看藏醫回來了,咋沒治好,還是個瘸子?”

侯尚東嘿了一聲,像是嘲笑他無知,又像是為霍家父子惋惜:“風濕性關節炎,國家大醫院都沒有辦法,幾個老藏民能治好?藏醫能治好,國家就沒有辦法?這麽聰明的孩子成了瘸子,以後找不到媳婦,生活都難自理。霍飛虎真是個好父親,背著兒子走遍全國,就是治不好這腿病,孩子可要受苦了。”

徐彥東說:“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家庭條件不同,愛的方式不同,誰說背他去全國各地看病就是愛孩子,待在家裏就是害孩子,我看沒有這樣的父親。我就想不通,霍飛虎走遍全國各地,他哪來這麽多錢?”

楊宗漢說:“他父親以前是水家灣的大地主,老漢肯定留下不少金銀財寶,要不然他哪來的錢乘汽車轉火車,跑遍全國。”說話間,幾個人走進了水保田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