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一串腳步由遠及近傳進幹部宿舍,正在做飯的張進軍技術員笑嗬嗬嗬的說:“聽,又有人來蹭飯了。”話音未落,直聽得老班長王明顯領著兩個年輕人走進門來:“水技術員,你看誰來了。”

水天昊走出宿舍一看,驚訝的問道:“哎喲,你們倆咋來啦?”

“你不回家,我來看你。”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水天昊的三弟水天海和水保耕的大兒子水天湖。家裏過完大年十五,家鄉的年輕人外出打工,水天海從來信中得知,二哥軍校畢業後當了部隊幹部,隻要是幹部手中就一定有權,有權就能辦大事,部隊隨便給他安排個啥事,總比吃苦受累在外打工強。水天海告別父母,帶著十六歲的堂弟水天湖坐火車轉汽車,來到天山深處的綜合倉庫。他以為二哥大學畢業留在大城市,沒想到分到這麽個鬼地方,山高路遠,坡陡難行,還沒有老家那個窮地方好。

水天昊看到兩個弟弟大冬天的來看他,一定很饑渴,趕緊倒了兩杯茶,聊起了家中事:“今年的莊稼怎麽樣?”

水天海喝了一口茶:“今年雨水好,莊稼豐收,一年的糧食能吃三年。外麵打工,三個人掙了一萬多元,家裏買了台大彩電,生活好得很。”

坐在一旁喝水的水天湖插話說:“在咱們水家灣,你們家最富,房子、車子、彩電都是新買的,大伯成天樂嗬嗬的幹勁大得很。”

水天昊聽後高興的問:“我寄的八百元錢收到了沒有?”

水天海說:“收到了,爸爸媽媽收到你寄來的錢,高興得睡不著覺,說這八百元留著要給你娶媳婦。”

水天昊笑道:“我結婚還用家裏出錢?那是孝敬父母的,他們辛苦了半輩子,還沒享過一天福,讓他們買點營養品,添幾件新衣服,不要守著錢舍不得花。”

水天湖嘿嘿笑了兩聲:“媳婦找好了沒有?”

水天昊長歎一聲:“你看這深山溝,比老家還偏僻,這鬼地方能找到媳婦嗎?以後再說吧。”

水天海望著水天湖說:“你看他才十六歲,媳婦都找好了,是木桂英家的侯巧花。”

水天昊驚奇的問:“侯巧花?她才多大點,就成了你媳婦。”

水天湖有點不好意思:“比我小兩歲,春節前才說成,要了五千元彩禮,還要我買輛‘三奔子’,把丫頭當搖錢樹賣。”

水天昊問:“水天泊兄弟現在咋樣,爸爸媽媽能不能叫清楚?”

水天湖笑道:“就會叫個爸爸媽媽,連我這個哥哥都叫不清楚,說話像個大舌頭,別人聽不清楚,他這輩子也是個苦命人。哎,你可能還沒聽說吧,二爸家的天玉跑到回民爺爺家,跟他孫子結婚,二爸二媽都快氣死了,說不認她這個女兒。”

水天昊驚呼:“她十七八歲,初中剛畢業,怎麽會嫁給回民做媳婦?回民爺爺奶奶想把她留在身邊,可能故意這麽做的吧。小霞五六歲了吧!”

水天湖歎息道:“天雲看來是個傻子,長大也沒啥指望。三姨娘生了三個丫頭,她想要個兒子,非要抱過來讓我媽養,我爸也喜歡這個丫頭,六歲多了沒受過一天罪。唉,三姨娘也可憐,她去年剛生下兒子,三姨父開拖拉機往地裏拉糞,不小心翻下田埂砸死了,撇下老婆和三個年幼的孩子就這麽走了,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呀!我都替他們發愁。”

李三丫是個高個頭的活潑女人,比水天昊大七八歲,小時候一會兒玩過。聽說她老公開拖拉機翻車,丟下三個年幼的孩子走了,著實有些同情。農村務農都是重體力活,種地全靠男人,家中的頂梁柱死了,一個年輕女人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啊!他歎息道:“樹倒猢鬆散,公死家敗亡,無情的車輛事故又造就了一位年輕寡婦。唉,現在家家都有‘三奔子’、拖拉機,翻山越嶺,坡陡路窄,買回來還沒練幾天,上山下溝的亂跑,必然要出事。我經常做惡夢,夢見三奔子從龍尾山梁頭滾下山,車毀人亡,哭天喊地。你們以後開車,可要當心啦!”

“你還作夢哩,老家像這樣翻車死人的事太多了,今年春節,老五坐五爸的“三奔子”從二爸家拜年回來,下坡路車速快,一腳刹車沒踩住,從姑父家地地埂衝下去,要不是兩人跳得快,不是碰傷就是砸死,真是太危險了。三四米的高埂子,看著都害怕。”水天海想起“三奔子”衝下地埂,還心有餘悸。

“那麽陡的下坡路,梯田埂子那麽高,還不吸取教訓,開那麽快幹啥?冰天雪地,跳下去沒摔傷還算幸運,不小心摔斷腿咋辦?”水天昊聽著都有些害怕。

水天湖說:“到底還是年輕,反應靈敏,地裏還有一層厚雪,沒有摔傷,車上要是坐著老人孩子,唉,想都不敢想。”

“去年秋天碾場,車開得太快,場邊上差點沒轉過彎,碾子摔出場外,滾到場底下,差點拽翻車,要是翻到場底下,從三爺家莊底下溝口翻下去,我這條命早就完了。現在看到三奔子,我心裏就害怕。”水天海說這話時臉色都有些變了。他不想提這些傷心事,轉換話題問:“聽四爺說,水保良老婆死後跑到新疆軍墾市,軍墾市離這兒有多遠?”

水天昊說:“乘車路過,沒有去逛過,這座城市二十多萬人口,聽說很漂亮。他就是在這座城市,不知道方位,也沒辦法找啊。他不是在回望縣麽,怎麽跑到軍墾市來了?”

聽水天海說:“去年秋天,水保柱跑去拐騙兄弟媳婦的二妹子,二妹二十歲了,還沒有找婆家,這是他第三次跑去拐騙,她有些動心,水保良和媳婦死活不同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誰能料到,水保良可愛的兒子得急病,還沒有送到醫院就死了,他媳婦著急上火,突發腦溢血,沒來得及搶救,一命歸天,他離開傷心之地跑到新疆,聽說就在軍墾市。”

水天湖倒了一杯水,指著牆上的中國地圖說:“軍墾市就在這裏,說不定以後還能碰到他。”

水天昊說:“也有可能,就是碰不到他,四爺會告訴他,肯定會來找我。唉,他也是個命苦人,好不容易逃到外麵結婚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等事,這是報應啊!對了,前麵來信說,父親得了胃病,疼得厲害,找醫生看了沒有?”

水天海說:“吃西藥不管用,聽張醫生說,夏官營有個專治胃病的中醫,他去抓了幾幅,吃後立馬見效,他又抓了幾幅,胃病再沒犯過。”

“沒犯過就好,這也是老胃病了,都是挨餓得的病,現在生活好了,不是白麵饅頭,就是香噴噴的哨子麵,說起來我都流口水。每年都要宰兩頭大肥豬,天天細糧白麵,頓頓飯菜有肉,胃養好了才能享福,不然吃不動,喝不成,有福都享不成。”水天昊聽說父親的胃病再沒犯過,提著心的總算放了下來。

對門的張技術員做好飯,喊他帶遠道來的兩位弟弟進去吃飯。水天昊倒了半盆洗臉水,兩個弟弟洗完臉,走進張技術員宿舍,看到趙天順、趙前程、閆長林坐在桌旁等他。水天昊讓兩個弟弟緊挨自己坐下,他倆看到這麽多穿軍裝的幹部有點拘束。飯桌上擺滿了酒菜,中間是熱氣騰騰的火鍋,然後是酒杯、茶杯、調料、碗筷,水天海、水天湖長這麽大沒見過多少世麵,看到桌麵上擺了這麽多餐具不知如何下手。水天昊幫兩位兄弟放了一套餐具,看到趙前程盯著兩位小老鄉傻笑,不好意思地說:“兩位小弟沒見過世麵,請不要見笑。”

趙前程瞪他一眼,假裝生氣的說:“就你見過世麵?在城裏讀了幾年學,不曉得自個兒姓啥了?”

張進軍做好菜,倒好酒,端起酒杯笑道:“新春佳節雖然過去,革命的友誼剛剛開始;我家屬來隊期間,承蒙各位弟兄關照,她多次來部隊過節,沒有留下什麽影響,就覺得今年的春節最熱鬧,為什麽?保管隊有幾個活寶,成天逗她開心;她老誇讚說,咱們哥們關係好,人心齊,啥話都好說,這種兄弟般的情意,地方上是見不到的。今天,水天昊的兩個弟弟千裏迢迢專程來看他,正好趕上接風。冰雪沒有融化,幹活還有點早,你們安心住下來,有老哥在,吃住不要愁,幹杯。”

前三杯下肚,大家邊喝邊聊,互相敬酒,張進軍問水天海酒量如何,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水天湖搶話說:“我酒量不行,他酒量好,在我們那地方沒人喝過他。”

水天海瞪他一眼:“你不要亂說,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你以為今天還能喝?”

水天海言下之意,如果不坐火車,也許還能多喝幾杯。趙前程端起酒杯:“來,小老鄉,我跟你二哥是好哥們,近老鄉,有啥事盡管說,坐火車辛苦,喝半杯。”

水天昊也不曉得水天海到底能喝多少,他說喝個一瓶兩瓶的沒問題。水天湖年齡小,就是能喝也不能讓他多喝。水天昊跟幾位老哥商量說:“我這兩位弟弟不能喝酒,兩人喝一個酒杯,誰能喝就喝,不勉強。”張進軍、趙前程不知道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小兄弟能不能喝酒,再加上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喝多了鬧事怎麽辦?半夜三更的滿院子亂唱亂跳,驚動了領導,要是追查起來,影響多不好,兩人痛快的答應了。

飯吃到半途,水天湖爬在桌麵上呼呼大睡,水天海不聲不響倒在桌底下,司務長閆長林看他好像有點醉酒,想帶他倆去招待所休息,一米八五的瘦高個閆長林扶起一米八的大胖子水天湖,吃力的拐出宿舍,水天海推說沒事,搖搖晃晃跟在身後,水天昊不放心跟了出去。突然“咚”一聲,隻聽水天海“啊喲”一聲,掉進門口一米寬的冰渠,爬了幾次沒有爬上來,水天昊跳下渠,扶他爬上冰渠,去招待所開了兩間宿舍,繼續去喝酒。

大冬天沒有活幹,水天海、水天湖待在部隊,水天昊一日三餐端飯侍候。王明顯跟水天昊同年入伍,是彈藥班的老班長,有事無事喜歡找他聊天,聽說他這兩位弟弟要在部隊找活幹,講起了班長胡興旺的哥哥:“我給你說,老家人難侍候,弄不好會給你找麻煩。你這兩個弟弟想在這裏找活幹,你讓他幹什麽?吃閑飯的活不好找,出苦力的活不想幹。你看胡興旺的哥哥,去年六月份來找他,倉庫蓋庫房,讓他去幹活,幹了幾天嫌辛苦不幹了,他還大言不慚的說,我弟弟吃完了睡,睡起來吃,我為啥要出苦力。他哥哥成天睡覺不幹活,還得讓他端飯吃。胡興旺讓他回老家去,他說回去沒這麽舒服,硬是在這裏耗了三個月。胡興旺年底複員回家,他哥散布謠言,還說兄弟虐待他,不給他飽飯吃,餓得受不了跑回家,哥哥硬是不讓他進家門,你說天底下竟有這種人。你現在是幹部,工作輕閑不說,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他要跟你學怎麽辦?還是乘早回家去,不要因為弟弟的事影響你的前程。”

胡興旺哥哥的事,他剛來倉庫時聽說過,弄得胡興旺很沒麵子,最後實在不好意思給他端飯吃才跑回了家,到頭來罵他裏外不是人,不明真相的父母和鄰裏鄉親怎麽看他?水天昊當兵時,水天海、水天湖年齡還小,以他的看法,這兩位弟弟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們不了解新疆的氣候,事先也不打個招呼。老家過完春節,年輕人開始外出打工,新疆三四月份才開始化雪,要想找活幹,還得等半個多月,既然上來了,總不能讓他們白跑一趟吧。”水天昊憂愁的說。

“半個月快得很,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要是縣城雪化了,還不想出去找活幹怎麽辦?兩個人啦,呆的時間長了,對你影響不好。”王明顯從胡興旺的哥哥身上看到,老家人不好侍候,弄不好得罪,傳到老家親友們耳朵,會留下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