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亮來信了,委托他給兒子起個名。家鄉人起名,講究個輩份,長輩的名字跟晚輩不能重名;父輩們是“保”字輩,水天昊這輩是“天”字輩,晚輩們起個啥字哩?老弟兄們多,晚輩們肯定不會少,就是按照國家計劃生育政策,每家生育兩胎,老弟兄排行十三個,除了水天泊是個傻瓜,娶不上媳婦外,老弟兄十二個,少說也得生二十多年娃。弟兄們的名字好不好,老大的名字很關鍵。

水天昊翻開字典查尋了半天,找不出幾個好字。他躺在**思索了兩天,能用的字都用了,還是覺得這個“龍”字好,龍騰虎躍,即能上天騰飛,又能翻江入海,與水姓匹配,可謂天茂地合,小兄弟們多,以後取名也好取。他拿起信紙,急忙寫了一封回信,取名叫“水龍飛”,還附上老二的名字“水龍輝”。家中收到他的回信,看到這個名,都說起得好,即順口又大氣,水家人一定會人丁興旺,龍飛鳳舞,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

“水天昊,宿舍電話響了。”水天昊正在門口跟趙天順下象棋,張進軍站在走道大聲喊叫。

趙天順直起腰,望著宿舍說:“杜娟想你了,趕快回去接電話。”

“早吹燈了,哪是她是的電話?”水天昊說完,跑進宿舍。

自從水天昊跟杜娟認識後,杜娟倒是個熱心姑娘,隔三差五都要撥通軍用長途電話跟他聊上幾句,有些話當麵不好說,寫信寄給他。他雖然身居深山,業餘生活一點也不寂寞,即是接電話,又是看信箋,有時也寫封回信,多麽親昵的語言沒有,都是些噓寒問暖的老話,有時也說些深山溝裏的趣聞樂事。

馮玉泉結婚後,媳婦懷了孩子,他怕媳婦勞累影響孩子發育,動員她關閉飯館,來到天山腳下養身保胎。他住的是單人宿舍,剛來時沒有灶具,帶她到機關食堂吃飯,時間久了,食堂的飯菜太油膩,不合她的口味,想自己做點可口的飯菜。宿舍裏不生爐子,他去職工家屬院借來一套煤氣灶具,放在宿舍窗台邊支起了小灶。

馮玉泉媳婦叫郭秀芬,飯館當了幾年服務員,學了幾手炒菜的手藝,後來自己開飯館當起了老板,聽說生意不錯,這幾年賺了不少錢。她的廚藝的確不錯,張保林、水天昊、趙天順、趙前程都是小老鄉,有空沒空的去蹭飯,小炒、拌麵、煎餅、水餃,她還會做五大朗炊餅。

倉庫熊政委也是一位老鄉,喜歡吃麵食,有天晚上,他聽到樓上很熱鬧,上樓想看個究竟。他背手來到馮玉泉宿舍,看到幾位小老鄉正在吃菜喝酒,他放下政委的官架子,樂嗬嗬嗬的坐下嚐了幾口,喝了幾杯酒,連連誇讚她菜炒得好。

熊政委怕好事者說閑話,沒坐一會下了樓。倉庫機關有個生活服務中心,也就是專門接待上級工作組的小食堂,食堂正缺一位做麵食、炒小菜的大師傅,聽說郭秀芬當過幾年的飯館老板,安排她去服務中心做麵食,炒小菜,沒有工作組時在家休息,不影響胎兒的正常發育,每個月還有四五百元的生活費,馮玉泉的小日子過得恬靜安逸。

趙天順去軍區報軍械物資統計報表;梅宏鵬偷偷溜到煤礦找付會琴吐訴心腸;張進軍想老婆孩子了,請假去四川老家探親;水天昊吃過晚飯,坐在宿舍練習毛筆字,昔日鬧哄哄的幹部宿舍,這兩天靜悄悄的沒有聲響。

“水天昊,水天昊”門外傳來馮玉泉急促的喊叫聲,還有匆忙的腳步聲,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聽到喊叫,放下毛筆,走出宿舍,看他慌裏慌張跑過來,忙問:“怎麽啦?”

馮玉泉鐵青的臉,上氣不接下氣,站在門洞裏說:“郭秀芬不見了,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郭秀芬不見了,你倆吵架啦?”水天昊聽說郭秀芬不見了,找了大半天沒有找到,天快黑了,出門就是深山老林,附近隻有一個煤礦,沒聽說有啥朋友,能去哪兒?他披了件衣服,跟馮玉泉跑了出去。

馮玉泉說:“沒吵架。我在辦公室收報,下班回宿舍吃飯,看她不在屋,我去食堂吃飯,吃完給她端了一碗,這才看到桌麵上放著一張便條。”

兩人跑到辦公樓四樓宿舍,兩個饅頭一碗菜,就放在窗台邊做飯的桌麵上,鋪麵上亂七八糟扔著十幾封書信。水天昊隨意拿起幾封看了看通訊地址,同一個地方寄來的,好像是女孩子寫給他的。他望著床鋪上散亂的書信問:“這些信是怎麽回事?”

馮玉泉遞給他一張紙條,長歎一聲:“你看,都是這些信惹的禍。今天上班忘了鎖箱子,不知道她找啥東西,從裏麵翻出這些信。”

水天昊接過紙條瞅著兩行俊秀的鋼筆字:“馮玉泉,你狼心狗肺,沒有良心,我寄錢供你上軍校,竟然背叛我,跟野女人談情說愛,不要管我,去找她吧。”

水天昊看完紙條,掃了一眼零散的書信:“郭秀芬的字寫得真不錯,從字體上看,她不該是小心眼。事以致此,由她去吧,你有這些信足夠了。”

馮玉泉走過去趕緊收起書信,扔進木箱上鎖,從水天昊手中奪過便條,瞪他一眼:“我找你不是來說風涼話,天快黑了,你說咋辦吧。”

“她要是想走,早乘煤礦拉煤車跑了,天這麽黑,上哪兒去找?以我之見,由她去吧,正好是個機會,一腳踹了,去找這位寫信的癡情女,再結次婚,還能多收幾個禮錢。”水天昊帶點兒挖苦的神情說。

“啥時候了,還開這種無趣的玩笑。她要是一氣之下跑進山,夜黑迷了路,被狼吃了咋辦?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哩。”馮玉泉生氣的罵道。

水天昊看他十分著急,此時開玩笑的確有些不妥,忙問:“這些信是啥時候收到的?”

馮玉泉說:“這個姑娘你認識,她就是跟我一起打字的那位女戰士,營房部長的千金,這信就是她寫的。分到倉庫後,我跟郭秀芬逛街買東西被她撞見,一氣之下找了個男朋友嫁了。”

“什麽,隨便找了個男朋友嫁了,不會拿自己的幸福賭氣吧?”

“這位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學,一直在追求她,她就是看不上。聽她說,這個男孩家條件不錯,父親是副廳長,母親也是一位處級幹部,他是家中的公子哥,遊手好閑,好吃懶做,學習差得要命,上學時經常聚眾鬧事,不幹正事,學校也不敢管。就這樣一個敗家子,高中混出來,老子托關係安排進了公安局,還是一名幹部,你說這世道,叫窮人還怎麽活?”

“世道就是這樣,所以,你我都進了深山老林,半夜三更找媳婦。唉,有張有文憑不如有個好爸爸,有份好工作不如嫁個好婆家。這兩個人結婚,倒是門當戶對,你也不要老想著吃天鵝肉,地上的麻雀肉也是肉,既然沒有一個好老爹,就守好這隻小麻雀,腳踏實地過日子吧。對了,這麽好的姑娘,你為啥不娶她過日子?”

“上軍校的時候,她一直給我寫信,我倒是想跟她好,論長相、論家庭、論工作,哪一樣不比郭秀芬強?我不敢高攀啊!不瞞你說,我跟郭秀芬是高中同學,她還比我高一級,是學校的好學生,考大學就差了五份。她這個人好強,還想補習考大學,她姨媽在烏魯木齊上班,假期正好回老家,怕她補習一年考不上大學,會弄出神經病,帶她來到烏魯木齊市,飯館裏幫人家打工,戶口也轉到了大城市。別看她現在這個模樣,在我們農村學校,是名副其實的校花,那個時候看她就是漂亮,想跟她套近呼,她還懶得理我。無巧不成書,新兵連的郭秀成就是她弟弟,她跑來看弟弟,正巧被我碰到,就這樣取得了聯係,自然而然,偷偷談起了戀愛。上軍校的時候,每個禮拜一份信,每個月寄二百元錢,說實在話,這幾年我花了她不少錢。人總是要講良心,沒有良心哪還算人嗎?唉,誰知道,她今天弄出這事來,要是問起來,叫我怎麽解釋嗎?”

“這件事好辦,要是她被野狼吃了,你沒必要解釋;要是她能平安回來,給你解釋的機會,你雙膝跪地,實話實說,給她認個錯,以後再不敢腳踩兩隻船,她會原諒你的。”

“別說風諒話,路上碰見熟人,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散步,你不要說找人。”

“不用交待,該說啥話,我分得清楚。”

水天昊聽完他過去浪漫的風流史,真是替他惋惜,當打字員的同事,師級幹部的千金,論相貌俊俏,論才華出眾,論身材秀長,論家庭幸福,論出身高貴,論工作輕閑,要啥有啥,找這麽個姑娘做新娘,天辭的富貴,地造的福分,都是他腳踩兩條船,用心不專,如此癡情的女孩嫁給了別人;高中同學郭秀芬,貧苦農民的丫頭,論相貌平平,論才華一般,論身材矮胖,論家庭貧窮,論出身貧賤,論工作盲流,要啥沒啥,找這麽個丫頭做老婆,天降的累贅,地就的窮酸。馮玉泉為啥跟富貴千金書信來往,還要跟貧賤同學攜手散步,不曉得他當初心裏是怎麽想的?

馮玉泉跟郭秀芬交往多年,考學前私定終身,這幾年上學,也是她每月寄錢資助,他割舍不下這份深情。迫於郭秀芬的壓力,還是跟她回老家結了婚,又不想放棄那位富貴小姐;等老婆把孩子生下來,想辦法跟她離婚,再跟那位嬌小姐結合,過他美滿幸福的生活。

女人天生小心眼,眼裏揉不進半粒沙子,那位美麗漂亮的嬌小姐看他帶著大肚子的郭秀芬上街散步,負氣嫁人,斷了他的念想。溫柔善良的郭秀芬無意間翻出他跟千金小姐的書信,傷心失蹤。馮玉泉著急,水天昊傻眼,四樓的宿舍都看了,即使房間沒人,他也要聽聽動靜。

深山溝的夜晚來得早,水天昊看他著急的樣子,安慰說:“不要著急,晚上沒有公共汽車,她就是想下山也坐不上車,去發電站職工家屬院看看。”

水天昊、馮玉泉一路小跑,來到距離庫區半公裏外的電站職工家屬院。老楊坐在門口乘涼,看到兩個年輕人喘著粗氣跑過來,笑問:“這麽晚了,還在鍛煉?”

水天昊趕緊接話說:“是啊,晚上吃多了,跑跑步,消化快,睡覺舒服。”

水天昊走進老楊宿舍看了看,空****的沒有外人:“張師傅,就你一個人在家,嫂子呢?”

“下山買菜去了,明天回來。”楊師傅說。

水天昊走進老劉家,老兩口正在看電視,進去聊了兩句,打過招呼拐進了老徐家。電站四戶老職工住著一棟老平房,郭秀芬不在這裏。水天昊悄聲說:“平時她跟幾位誌願兵家屬關係不錯,去八家戶看看,說不定在那訴苦哩。”

誌願兵家屬區有四棟石頭築起的平房,每棟住兩戶,成家的駕駛員、司務長都住在這裏,大家稱它八家戶,在倉庫大院外邊,距庫區約五百米,緊挨著煤礦家屬區。水天昊、馮玉泉沒有去過家屬區,亮燈的房間敲門進去,說沒事過來轉轉,燈黑的房間估計家裏沒有人,不放心止步瞧瞧。家屬區沒有郭秀芬的蹤影,馮玉泉急得團團轉,快要掉出眼淚來。

水天昊一路尋找一路安慰:“跑不遠,肯定就在附近,說不定這會坐在宿舍等你。”

馮玉泉知道這是安慰話,水天昊看不清他是什麽表情。三三兩兩的挖煤人在黑暗的山區小路上行走,幾盞礦燈忽明忽暗,笑問:“煤礦她有沒有熟人?”

馮玉泉說:“沒有熟人。說不定坐拉煤車回他姨家了。”

他說話時聲音有些顫抖,水天昊說:“不會的,她心眼沒那麽小。”

兩人慌裏慌張跑到煤礦家屬區,院子裏有兩個高杆燈,宿舍樓照得通亮,幾個小夥子站在門口,火辣辣的眼神警戒的盯著他。倉庫規定不準戰士去煤礦,這是一條鐵律。幹部雖然不受這項鐵律的限製,但從此以後,水天昊再也沒有跨進過煤礦半步,這次為了尋找郭秀芬,他硬著頭皮走進張小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