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參謀長請你去招待所一○五房間談話。”張進軍剛從參謀長那兒談話回來,快步走進宿舍走廊大喊。

水天昊發高澆,去衛生所取了幾片退燒藥,躺在**蓋了兩床厚棉被發汗,聽說參謀長請他去招待所一零五房間談話。他畢業兩年來,年終檢查考評幹部,第一次聽說上級首長要找他這位小幹部談話。他趕緊起床,洗了一把臉,梳了梳散亂的頭發,披了件皮大衣,走進一○五房間。參謀長看他臉色發黃,氣色不好,無精打彩的披件軍大衣,朝他笑笑,示意他坐下,問道:“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水天昊坐在對麵沙發上,拉了拉大衣,擦了一把汗:“昨天跑完三千米,雪地上坐了會,感冒發燒,吃了點退燒藥正在發汗,聽說首長找我,不好意思,披件大衣來了。”

參謀長關切的問:“要不要緊,發燒厲害的話,送你去醫院?”

水天昊咳了兩聲:“離醫院一百多公裏,不礙事,吃點藥會好的。

參謀長看他不舒服,想聊幾句讓他回去休息,便問:“這個單位深居山溝,遠離城市,信息閉塞,部分官兵思想不穩定,有些官兵想辦法調走,比如說看病不方便,年輕幹部找對象困難,你怎麽看待這個問題?”

水天昊看看坐在旁邊記錄的小個子上慰參謀,苦笑道:“山溝再深這也是部隊,環境再苦也要人防守,不然國家養這麽多軍人幹啥?城裏條件當然好,環境優美,信息暢通,交通便利,辦事方便,找對象也容易,如果大家都想往城裏跑,邊防誰來駐守?這個單位駐地偏僻,業餘生活單調,每天隻通一趟班車,有個頭疼腦熱的去醫院看病確實不方便,可我喜歡這個單位純正的領導作風,純樸的戰友深情。我在軍區機關給首長當過公務員,要是想調動,讓我去找他,幫我換個好單位。剛分到這個深山溝,說實話挺失望,待了半年後,發現深山溝也挺好,我愛上了這個單位,打消了調動的念頭。每天幹完活,看看新聞,讀讀報紙,練練書法,日子過得倒也充實,這兩年靜下心來看了不少書,這是個學習的好地方。”

參謀長微微點了點頭,笑問:“你都看些什麽書:”

水天昊說:“我當過排長,擔任過技術員,現在又是管理員,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職業,這兩年主要結合崗位看些軍事方麵的書籍,增長了不少知識,對基層帶兵和提高業務水平很有幫忙。這個單位本來信息就閉塞,如果再不加倍學習,就會被時代淘汰,被社會拋棄,被曆史遺忘,碰到熟人話都不會說,城裏人會笑話。”

參謀長不知記了些什麽,認真聽他說話,不時向他點頭報以微笑。水天昊說完,參謀長看他身體不舒服,勸他快去休息。他告辭回到宿舍,蓋上皮大衣躺下發汗,中午飯也沒吃。一陣腳步聲,幾位領導笑著走進宿舍,熊政委輕輕推了推,說參謀長來看他了,水天昊趕緊披好大衣翻身坐起。參謀長摸了摸他出汗的額頭,望著放在辦公桌上的半碗米飯說:“午飯也沒吃,頭還很燙,安排醫生打一針,如果不行趕快送醫院,不要耽誤治病。”

參謀長說完,望著整潔的宿舍,桌麵上放在一遝厚紙,順手翻了翻,誇他毛筆字寫得好;隨手抽出書架上的書籍,讀著書中的批注,誇他將來必有出息;他放好書,低頭看看床下,幾雙鞋子擺成直線,要是機關幹部都像他這樣薄覽群書,研讀《孫子兵法》,養成看書學習的良好習慣,還愁軍人素質提不高?他微笑著走到床前關切的問:“怎麽沒吃飯?”

水天昊幹裂的嘴唇微微笑了笑:“不想吃,謝謝首長關心。”

參謀長安排炊事班做了一碗雞蛋麵,吃了幾口躺進被窩。山溝天涼,暖氣供得早,司務長端來半碗薑湯,喝完後幫他壓好被子。吃過晚飯,他披件大衣給文雅潔寫信,把迎接上級年終考評和感冒發燒的事,簡要提了兩句,主要說了些思念之類的話。偏遠的深山溝,積雪厚,有時大雪封山,接連幾天不通班車,煤礦姑娘下山休假,周圍牧區的牧民轉場,山溝裏清一色的男裝工兵和髒黑的礦工,連隻母麻雀也看不到。工作之餘,水天昊、趙天順、馮玉泉、梅宏鵬幾個人,不是吹牛喝酒,就是打牌爬山,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節假日沒事幹,水天昊去辦公樓找馮玉泉,樓道裏碰到新任主任陳道賢,他拍了拍肩膀說:“小水,年終考評表現不錯,領導經常表揚你。”

水天昊以為主任跟他開玩笑,沒有在意,隨口應道:“表揚又能咋樣,還不是待在深山溝。”說完咚咚咚跑上樓去。

水天昊推開宿舍門,馮玉泉不在,看到郭秀芬坐在騎子上生悶氣,問她怎麽回事,不問還好,這一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他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馮玉泉不知去向,郭秀芬哭得難過,勸也勸不住,不關宿舍門吧,怕領導聽見影響不好;關上宿舍門吧,又怕戰友們誤會。他拿了把騎子坐在門口,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哭泣著數落起馮玉泉來。

郭秀芬家住在偏遠山區,家中兄妹四人上學住校,家裏生活困難,連買暖瓶的錢都拿不出。其他同學**鋪的是柔軟的棉花褥子,他們兄妹的**卻是清一色的布麵草心褥子。她是全班數一數二的好學生,鋼筆字也寫得漂亮。初中畢業,她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縣一中,家裏拿不出四個人的學費,就讓兩個弟弟輟學在家務農。高中畢業後她以五分之差沒考上大學,新疆首府有個遠房親戚開飯館,她姨媽安排她去學習廚師,將來開個飯館自己當老板。考不上大學,她想做個城裏人,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大好事,她離開窮山僻壤投靠姨媽。

馮玉泉是她一個村的,比她低一級,那時候兩人就認識。她來到新疆的第三年,他與郭秀芬的大弟弟郭秀成一同參軍入伍來到首府,他來新疆當兵是郭秀成告訴她的。分到軍區機關後,郭秀成帶他去飯館看她,兩人不知不覺談起了戀愛,從他當兵、上學到結婚,整整談了五年。在那個物資極度貧乏的年代,他用津貼費給她買工作服、皮手套、口罩還有女孩子喜歡吃的泡泡糖,凡是她想要的東西,他都要想辦法送給她。上軍校那幾年,他來新疆看過她兩次,平時一直靠書信聯絡感情,幾乎是每周一封信,三年時光,一百五十多封信融入了他對她的思念。他畢業後分到倉庫,去年結婚後,她怕他孤單,依然關掉開了三年的飯館來陪他,誰知他在上軍校期間,竟然背著她跟那位女打字員談情說愛,他那些書信還完好的保存在櫃子裏。自從她上次發現大發脾氣後,多次勸他把那些信燒掉,他就是舍不得,這說明他心裏還裝著那位女打字員。她用衛生紙擦了一把鼻涕,哭訴道:“你大概不知道吧,這兩個月,他每天晚上找借口出去,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宿舍,我找過他幾次,看你一個人躺在宿舍看書,才知道沒跟你在一起,我悄悄跟蹤過他,他去職工家屬院找邵副站長打麻將,每次都是夜裏三四點鍾回來,她老公最近在外出差,還是個女幹部,真不要臉。”

郭秀芬沒敢告訴他跟蹤過,喝了半口水潤潤喉:“我隻是試探性地問他,‘老公,你給我說實話,這些天,你總是很晚回來,是不是跟戰友打麻將?’他否認說沒有。最近,邵副站長老來宿舍找他,看他不在,問他幹啥去了,說單位有事找他,看她的神情好像作賊的,我也搞不清是不是真的,憑我的第六感覺,這其中必有名堂。我不想點破這層窗戶紙,擔心傳出去對他影響不好。白紙包不住火,他跟邵副站長的醜事還是傳得沸沸揚揚,弄得我很沒麵子,這事要是被她老公知道了,看她怎麽收場。當然,這些傳言不是當著我的麵說的,幾十個人住在這棟樓上,樓上樓下說句話,整棟樓都能聽見。昨天晚上我問他,他不承認,跟我大鬧一場,早上出去到現在沒有回來,你說我挺個大肚子,咋辦?”

水天昊聽完郭秀芬的哭訴,不知道說啥好,安慰了幾句,告辭說幫她找回來。他跑下樓,胖子副主任站在值班室門口,笑問:“小水,準備什麽時候走啊?”

水天昊聽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副主任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沒有多想,隨口問:“去哪兒?”副主任以為他估裝糊塗,笑了笑,沒有吭聲。

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曉得馮玉泉去了誰家。心想,小兩口鬧別扭,出去打打牌消消氣也在情理之中,再好的朋友也無權幹涉,管多了會遭人誤會,他沒去找他。

深山的冬天,三天兩頭下大雪,大雪封山,路彎坡陡路滑,探親休假的官兵下不了山,隻有等運煤車開路班車上山。單位殺豬宰羊,準備過年,趙天順老早請假去叔叔家,梅宏鵬休假回老家娶媳婦,馮玉泉帶媳婦去首府姨媽家生孩子,單位冷冷清清見不到幾個人影。

水天昊接到文雅潔的來信,催他趕快回家過節。回信中說過,春節期間可能值班回不去,這次來信催他回家過節,也許是家人的意思,寫信來不及,電話打不通,他思來想去,連夜寫了封回信,交給公交車駕駛員帶到縣城寄發,興許三兩天可以收到。水天昊在忐忑不安的節日氣氛中一天天苦熬,企盼休假幹部快點回來,請假下山看望日思夜想的文雅潔。

副主任和政治處主任值班,有時沒事的往保管隊跑,喝喝酒,打打牌,看到水天昊有意無意的說些部隊領導看重他、他是個好同誌、好好幹、大有前途之類的客套話。他覺得奇怪,最近兩個月,領導說話老是神秘兮兮的叫人捉摸不透,自己又不好多問,領導到底想表達什麽?他想不明白。

春節過後,老天又接著下了幾場大雪,班車停運,水天昊想請假看對象下不了山。宿舍電話鈴響了,他以為是好友馮玉泉打來的,接起電話大聲“喂”了幾聲,電話裏滿是雜音,音量很小,他豎起耳朵靜靜的聽:“小水嗎?我是分部戰勤科秦科長,你是咋回事嘛,叫你來分部報到,電話催了兩個月,怎麽還沒下來”

電話那頭說話的是戰訓科的秦科長,聲音雖小,語氣卻很重,聽口氣很生氣,說是給領導打電話摧了三個月,還沒有去機關報到。水天昊閃電般把最近幾個月領導怪異的表情,怪誕的話語過濾了一遍,多少有些眉目,他鎖上宿舍門,大聲喊道:“秦科長,我是小水,上哪兒報到?沒有人告訴我,請你再說一遍。”

秦科長又把通知到分部機關報到的事說了一遍,水天昊終於明白,兩個月前機關打電話調他去機關戰訓科報到,後來又打電話摧過幾次,單位領導都沒有告訴他,意思就是不放他走。要不是接到秦科長的電話,還蒙在鼓裏,他非常生氣,心裏罵道,這些狗屁領導,大會上口口聲聲講,這個幹部不學習,那個幹部不努力,二十多年來,上級機關沒有從這個單位調走過一名幹部,說明這個單位幹部素質低,機關看不上。可是上級機關真正要調人了,一個個都是這樣的偽君子,知情不說,隱情不報,含沙射影,口是心非,怎能讓人信服?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職,上級有令,下級不行,會上講道,會後弄權,天職怎能履行?

水天昊掛掉電話,長歎一聲,走出宿舍,門外兩米高的積雪堆成小山,路上半尺厚的積雪沒有推開,碧野藍天,清空高照,銀裝素裹寒風吹,天地相接雪光照,山間鄉民閉門不出,天生萬物冬眠黃野。水天昊推開趙天順的宿舍門,他還在睡懶覺,沒有打攪;趙前程的宿舍門緊鎖,可能去家屬院打牌,張進軍探親還沒有回來,梅宏鵬回老家娶媳婦。水天昊想去看看馮玉泉,郭秀芬抱著未滿月的丫頭說,馮玉泉還在辦公室值班。他去辦公室聊了幾句,看他忙著收發急報,打了個招呼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