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自從調到上級機關工作後,凡是雙休日不加班的時候都要跑去看文雅潔,有時住在姑姑家,有時去嶽父母家。嶽父達心眼裏喜歡這位小老鄉,隻要看他回家來,一向不喜歡做飯的他,都要親自下廚做幾樣拿手小菜,爺婿倆喝上幾杯。

文孝才是單位出了名的酒壇子,一斤兩斤不倒,三斤四斤剛好。水天昊雖然隻有二十四五歲,他的酒量卻在師級機關小有名氣,他雖然跟老嶽父沒有多少話說,隻要坐在酒席上,就怕沒人說話喝酒。水天昊喜歡熱鬧,而且喜歡酒桌上有人海誇他酒量好,誰要是不服氣,咱就比試比試,凡有此人者,十有會被他灌倒在酒桌底下。

水天昊嗬護文雅潔,文雅潔依賴水天昊。節假日輪休,有時她也去部隊看他。上班的時候,每天兩個電話,不是她囑咐他注意身體,就是他叮囑她小心安全,兩人見麵總有說不完的話,打不完的情,她像是父母懷裏撒嬌的小丫頭,小鳥依人,十分的疼愛。在他心裏,說她沉魚落雁不為過,閉月羞花不誇張,同齡人見了也很羨慕。

水天海帶董桂花夜裏私奔,坐上夜裏兩點多鍾的慢車去省城,走出蘭州火車站,離他幹活的地方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半夜三更的就是走到工地,也沒有地方安身,兩人商量,找家旅館先住下。家裏走得急,忘了帶身份證,住不成旅館,兩人提著半袋子油餅,無精打彩的走在大街上盲目亂轉,看到僻靜處有家小旅店亮著燈,大門反鎖,探頭聽了聽,裏麵好像有說話聲。水天海試著敲了敲門,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婦女從裏麵走出來,隔門問他有啥事,他沒好氣的反問:“半夜三更的敲旅店門,你說有啥事?”

那位年輕婦女打開半扇門,放兩人進去,打量著兩人問道:“要標準間還是單人間?”

水天海問:“標準間多少錢,單人間又是多少錢?”

開門的年輕婦女說:“標準間兩張床,一張床位二十元,單人間四十元,六十元押金,明天退房時退給你。”

水天海偷偷瞄了一眼董桂花,心想,標準間一間房兩張床四十元,單人間一張床也是四十元,還不如要間單人間,羞澀的對那婦女說:“那就開間單人間吧。”

“帶身份證了沒有?”年輕婦女問。

“在包裏,不方便拿,你開吧。”水天海隻怕這位年輕婦女不開房,佯裝鎮定的說。

董桂花瞟了一眼水天海,又看看開票的年輕婦女,沒敢說話,站在旁邊盯著牆上的價目表。年輕婦女開好票,收好錢,提著暖瓶打開二樓小單間,裏麵隻有一台黑白電視機和一張不太寬大的雙人床。開票的年輕婦女放下暖瓶,退出房間說:“明天十二點前退房,超過十二點按兩天結算。”

此夜無話,水天海、董桂花一覺睡到大天亮,然後上街找了家牛肉麵館,吃完飯,帶她去服裝店買了兩身換洗衣服,二三十元一套,又買了一雙皮鞋,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上省城買新衣服。第一回逛商場,覺得花衣服都很好看,紅光鄉她去過,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花衣服。心想,還是城裏的日子好,你看人家住的是高樓,穿的是新衣服,吃的是蟲子肉,馬路上的小汽車比農村的綿羊還多,街道比自家的院子還幹淨,商場裏密密麻麻買衣服的人比生產隊開會時還擠,街上的路燈比家裏還亮,看看城裏人,白天逛公園散步,晚上走進舞廳唱歌跳舞,有的還在廣場上卡拉OK,周圍那麽多人圍著看也不害羞;再看看鄉下人,兩眼一睜,忙到天黑,白天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身泥巴一身灰;回家喂豬喂狗喂牛羊,腰酸背疼的還要煙熏火燎做飯吃,過得是什麽日子,幸虧這次偷跑出來,不然趕著羊群過溝爬山,哪見得上這個世麵。唉,還是城裏人生活好啊!

水天海、董桂花提著兩套新衣服走進小旅店,叫服務員退房。還是晚上開房的那位年輕婦女,她走進巴台,瞥了一眼收據說:“總共一百八拾元,晚上交了一百元,再交八十元,要不要發票?要發票還得加二十元。”

“什麽,一百八十元,你看,這票上不是寫的四十元嗎,你想敲詐勒索?”水天海聽到年輕婦女的報價,差點兒氣過背去,看到門口惡狠狠站著兩位彪形大漢,知道遇上了惡人。他在省城闖**多年,什麽世麵沒見過,還怕你這家小黑店,他怒瞪著雙眼吼道:“我十六七歲出門闖**江湖,什麽陣勢沒見過,還怕你這家黑店。”

年輕婦女聽他說黑店,收起溫柔的表情,露出猙獰的麵目:“話可不能亂說,當心挨揍。你看現在是幾點?十二點過五分了,昨晚上我給你說過,不要超過十二點鍾,超過十二點要按兩天結帳,這是店裏的規定。”

水天海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彪形大漢,反問:“就算是兩天,那才八十元,為啥要一百八十元?”

年輕婦女不甘示弱,圓瞪著雙眼大聲吼道:“你們兩個半夜住店,開一間房,有沒有結婚證?拿出來看看。”

水天海結疤了兩下,紅著臉大聲問:“你為啥昨晚不問,到退房的時候才說?”

年輕婦女敲著桌麵大吼,吐漠渣子噴到水天海的臉上,她看他用袖子擦拭,望著對麵牆上的鍾表說:“昨天晚上問,你能拿得出來嗎?如果有結婚證,啥時候問不一樣?”

水天海吼道:“誰出門隨身帶結婚證?你的結婚證拿出來看看。”

年輕婦女說:“你算哪根蔥,為啥給你看?看你的結婚證,這是上頭的規定。”

水天海氣不過,耍起賴來:“我身上隻要四十元,要都拿去,不要拉倒,看你把我怎麽樣?”

年輕婦女揮揮手,兩位彪形大漢走過來,兩邊架住水天海的胳膊,高個子怒瞪著雙眼說:“走,帶你去派出所說理。”

兩人架起他向旅店門口走去,水天海懸空亂蹬雙腳,就是夠不著地麵,用不上力。心想,要是真去了派出所,拿不出結婚證,就是再多的理也說不清,說不定他們是一夥的,那不是自討苦吃?派出所不能去,去了要是定個非法同居或者是拐騙婦女怎麽辦?他一腳蹬住門框,對兩位彪形大漢說:“有話好好說嘛,你看那個女人說話太難聽,咱都是男人好說話,一百八就一百八,不要票,把我放下來。”

兩位彪形大漢聽他同意出錢,“扶”他到吧台。年輕婦女看到兩位彪形大漢將他“扶”了回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瞟了一眼沒敢吭聲的董桂花:“就是嘛,不就一百八十元嗎,我看你出門掙錢不容易,沒有多要,要是遇到別人,罰款三百元都是輕的,以後注意點,出門帶上證件。”

水天海又給她多掏了八十元,算是多掏一百四十元買了個教訓,帶著哆哆嗦嗦的董桂花去工地幹活。生米煮成熟飯,他在工地上搭建了一間臨時婚房,兩人過起了夫妻生活。董桂花幫工人做飯,水天江、水天河和工友們禮貌的稱她為“嫂子”。

水天江性格溫順,不苟言談,動作緩慢,幹活細致,不管誰說笑話,他都是嘿嘿的憨笑。龔進成是個熱心人,對幾個外甥的親事很上心,五六月份,他跟繼子龔知青去溫家溝看望病重的妹夫,聽說龔知青的二叔去世多年,家中就丟下母女二人,日子過得很艱辛。

溫大媽六十開外,身體尚好,女兒二十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龔進成打發大妹子去問問,叫水天江當上門女婿看行不行。龔秀琴跟溫大媽是妯娌,平素關係雖算不上融洽,左鄰右舍的相互少不了照應。龔秀琴來到溫大媽家,對妹妹龔秀珍家做了詳細介紹。溫大媽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招上門女婿,隻要龔珍珍家願意,就可以馬上辦喜事。

龔進成回到家中,思索了幾天,該不該告訴妹夫這件事,同意不同意兒子做上門女婿,以他的考慮,妹夫是個開明之人,兒子終歸是兒子,不管哪兒成家都是自己的兒子。

龔進成把溫老二家招女婿的事給妹妹妹夫說了,水保田思索了半天,問龔秀珍:“你看這事行不行?”

龔秀珍做著針線活,也在思考四兒子招不招親的問題,聽到水保田問話,一時沒了主意,嘿嘿嘿幹笑兩聲:“聽大姐說,他二媽手腳不好,喜歡小偷小摸的占點小便宜,惹得鄰居們不愛”

水保田聽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埋怨道:“我問你老四做不做上門女婿,你扯那些閑話幹啥?”

龔秀珍瞥了一眼大哥,嘿嘿嘿笑道:“做親戚也要看人品,不然連親戚都做不好。”

龔進成哈哈哈大笑兩聲:“她手腳再不好,也偷不到你這兒來,再說她這麽做也是為了女兒好。你的考慮是多餘的,隻要娃娃們過得好,她一個老婆子能偷多少?以我的觀察,丫頭是個聽話乖巧的好姑娘,個頭高高的很能吃苦,你們覺得能成,我就去說;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大老遠的,我也就不想跑這趟冤枉路。”

龔秀珍停住手中的針線活,瞅著大哥說:“溫家溝離這兒不算太遠,可那地方不好,比咱水家灣偏多了,人多地少,山高坡陡,老四招過去沒個幫手,把娃苦死了。”

她擔心老四招過去,家裏的重活沒個幫手,孤苦伶仃的怪可憐的。龔秀珍望著悶頭抽煙的水保田:“這事還得你做主,你說行就行,給大哥一句透徹話。”

水保田扔掉煙頭:“招就招,招到哪兒都是我兒子,麻煩大哥跑一趟,跟他們娘倆好好談談,咱這地方比溫家溝好,娘倆要是願意搬過來,這邊的房子我來蓋,不用她出一分錢,耕地給她最好的;讓他們娘倆放心,就是搬到這邊來,老四還是她的上門女婿,全當是搬了一回家;要是不願意搬過來,就讓老四招過去。我的意見,大哥盡量說服她,讓娘倆搬過來,住在一塊兒相互有個照應,不然老四招過去,就像他二爸那樣,一家人孤零零怪可憐的。”

龔進成跑到溫家溝給水天江說媒,把水保田的意思原原本本給娘倆詳細說了,溫大媽有點猶豫,皺著眉頭擔心的說:“搬過去住好是好,我們娘倆的耕地咋解決,水家灣能給我們娘倆分田地?”

龔進成哈哈哈大笑道:“這個你放心,水家灣不缺的就是耕地,現在國家的土地政策這麽好,三年一小調,五年一大調,再說了,水家灣那麽多耕地,婚喪嫁娶、娃娃出生哪個沒分到耕地?別說你們娘倆,就是再搬過去幾戶也有地種,要是搬過去三年內解決不了耕地,我的四墒地給你種。”

溫大媽還是有些不放心:“我不是不相信大哥,人心隔肚皮,我們娘倆搬過去,人生地不熟,誰幫我說話?再說,我們娘倆搬過去,房子是他家蓋的,這房產算誰的,要不要以後還錢?說是招女婿,生了孩子不姓溫咋辦?這些都需要考慮,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

溫丁香坐在一旁聽母親說話,聽到生孩子這句話,有些不好意思,羞紅著臉推了一把母親:“啊呀,媽,你考慮那麽長遠幹啥?孩子將來姓水姓溫,還不都是你的孫子?”

溫大媽瞪了一眼傻丫頭:“你還小,有些事不懂,孩子一定要姓溫,我是原則問題,他們答應還有得商量,不然的話,一切免談。”

龔進成知道水保田不會計較孫子姓水姓溫的問題,隻要娘倆願意搬到水家灣落家,這事就算成了。他聽了溫大最後通牒,笑了笑說:“大妹子,你說的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憑我這張老臉,在水家灣說話還是算數的,丁香也是我的外甥,我能把娃娃往火坑裏推?隻要願意搬過去住,由你說了算,地方任你選,你說房子蓋哪兒就蓋哪兒,我妹夫妹子決不含糊,你說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