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潔瞪他一眼,罵道:“窩囊廢,你不嫌惡心?這幾天你老爹睡覺沒換衣服,被褥上可能都爬滿了,不行,我得全部換下來洗掉,太惡心了,扔到外麵去。”

水天昊悄聲說:“不行,就這麽扔掉,老爹肯定舍不得,過幾天虱子凍死扔進洗衣機洗了,回老家說不定還要穿。”

文雅潔走進臥室,打開衣櫃,拿出水天昊沒有穿過的白襯衣,上街又買了兩套,準備了一條新毛巾,裝上香皂洗發水,叫公公去公共澡堂去洗澡。水保田當工人時洗過幾回澡,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早都沒了洗澡的習慣,他瞅瞅身上發黑的髒衣服,嘿嘿嘿笑了兩聲說:“幹淨著哩,不洗也行。”

水天昊看父親不想洗,提著換洗衣服說:“洗澡堂就在樓後邊,洗一下舒服,走,我帶你去。”

水保田放下孫子,走到陽台準備穿他那身爬滿虱子的舊棉衣。水天昊看他去陽台,說外麵不冷,不用穿棉衣,洗完澡回來換新的,他遞給父親一件軍大衣,帶他去澡堂,把換下來的舊衣服提回家清洗。文雅潔乘公公去洗澡,把陽台上的棉衣棉褲扔進垃圾箱,抬出洗衣機,把他蓋過的被褥、沙發套和兒子身上的衣服全部換下來,撒上消毒液清洗。

文雅潔瞧不起農村人,嘴裏嘟嘟嚷嚷,把農民貶得一文不值,竟說些難聽的話。偏僻的農村,窮困的農民,一輩子跟黃土打交道,哪有條件天天洗澡?難道農民天生不想洗澡,願意穿身髒衣服到你家來?她自小生活在農村,前兩年也回過老家,吃了十幾年城裏飯,咋就不曉得自己姓啥了?水天昊氣不過,跟她大吵一架,出去轉了一圈,回家陪父親吃午飯。

水保田洗澡回來,換上幹淨衣服,高興的說:“澡堂離家近,洗澡也方便,一塊錢洗一次也不貴。”

文雅潔將舊衣服洗淨疊好,裝進蛇皮袋放在陽台。水保田走進陽台,沒有看到髒黑的棉衣棉褲,便問水天昊,他說棉衣太舊,扔進了垃圾箱。水保田有點可惜,歎息道:“棉衣沒破,拿回去洗洗明年冬天還可以穿,扔掉幹啥?”

幾天過去,水天昊看到父親的左眼圈雖沒有前幾天黑,但還是有幾塊青印,心想,火車上人多車擠,即使碰到門框也不至於傷到眼睛,怎能撞黑眼圈,看這傷情不像是火車上碰的。

家裏沒有外人,也沒什麽丟人的,水保田長歎一聲:“火車咋能碰到眼圈,這是你三爸拳頭打的。”

水天昊這就不明白了,水保耕是大他十多歲的哥哥嫂嫂自小帶大的,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一向都很尊重這位大哥。水保田也是知書達理之人,不會有過激行為,弟弟怎會打他?水保田點燃一支香煙,講起了水保耕打人的事。

跟往年過節一樣,水保田、水保地、水保耕、水保貴、水保俊老弟兄和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水天湖小弟兄聚在水保耕家喝酒,從早晨喝到晚上,又從晚上喝到早晨,老弟兄與小弟兄輪番劃拳喝酒,十多人喝了兩箱酒,還在不服氣的較量。

酒多話大,言多必失。水天海跟水天湖劃拳喝酒,水天湖輸了耍賴不喝,媳婦侯巧花坐在一旁幫腔說怪話,水天海氣不過說了他幾句,兩人吵了起來。水天湖口出狂言,說他酒量不如人,打架弟兄四個全上都不是他的對手,不信試試,來一個倒一個,來兩個倒一雙。水天亮、水天江、水天河聽他說這話有些不高興,也跟著說了他幾句。水保耕看到水天海弟兄罵水天湖,幫兒子教訓起侄子來,說他丈著弟兄們多成心欺負人。

水保田勸弟弟說,酒都喝大了,娃娃們的事當長輩的不要摻合,他們吵幾句也就沒事了。水保耕聽大哥幫水天海說話,心裏不服氣,罵起了大哥。水保地看水保耕不講理,孩子們爭幾句,大人摻合進去幹啥,大哥明明說的有些道理,也沒有向著誰說話,他連大哥都敢罵,就說了他幾句,水保貴、水保俊坐在一旁好言相勸。

水保地這一勸像捅了馬蜂窩,水保耕忽的坐起,氣呼呼瞪著老弟兄大罵,說他們小弟兄仗著人多欺負他兒子,老弟兄合起火來欺負他,他緊握拳頭朝水保地的臉上就是一拳,他沒有防備,一拳打到嘴角上,嘴裏流出了血。水保地看他蠻不講理,氣得咬牙切齒,火冒金星,站起來要跟他拚命。水保地身高馬大,力大無窮;水保耕稍矮半頭,機智無比,要使這兩弟兄打起架來,誰也拉不住。

水保田趕緊站在兩人中間,水保貴拉水保地,水保俊拽水保耕,水天海、水天湖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晚輩們停止爭吵,站在地上望著炕上的幾位叔叔,不知該怎麽勸說。水保地、水保耕緊握拳頭,怒目相視。水保田背靠二弟,勸說三弟,說他當著孩子們的麵這樣做不好。水保地罵他老虎的摸不得,今天非要摸一下看看,用腳夠著踢打水保耕。水保耕用力一拽,拽脫水保俊的雙手,握緊拳頭打了出去,這一拳不偏不移正好打在了水保田的左眼窩,即刻流出了鮮血,變成了黑眼圈。

水天湖看父親失去理智,打了二爸又打大伯,兩個叔叔拉不住,怒瞪著雙眼說父親:“我跟三哥開玩笑,你站在炕上逞什麽能?”

水保耕聽兒子說他逞能,一肚子的委曲沒地方吐,指著兒子的鼻子劈頭蓋臉的罵道:“還不是為了你,你長本事了,還敢怨我,我打死你這個狗娘養的。”說著揀起炕後根的蕎麥皮枕頭甩了過去。

水天湖看父親用枕頭砸他,吐吐舌頭,走出堂屋。水保耕為了幫兒子,打了兩位哥哥,兒子不但不領情,還瞪起雙眼怨他,他蹲在炕上,難過的嚎啕大哭。他這一哭,哭軟了兩位哥哥的心,坐下來勸說他不要難過,酒喝大了,難免會出現過激行為,大家都可以理解。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一個個溜回了家。

水保耕止住哭聲,水保田、水保地、水保貴、水保俊陪坐了一會兒,告辭準備回家。水保耕也許是酒醒了吧,他擦幹眼淚,擋住哥哥弟弟不讓走,說他剛才有些衝動,冒犯了兩位哥哥,不要見怪,原諒他這一回。水保耕誠懇的向兩位哥哥陪不是,還要拿酒喝,正說間,虎頭山的兩位娃娃他舅跑過來拜年,水保地、水保貴、水保俊裝做沒事似的告辭回到大哥家。

水天海弟兄從水天湖家跑回來,看到吳大運、龔進成、水保柱在家等候。過年了,親戚拜年,不是喝酒就是吃肉,他拿來幾瓶好酒準備給幾位長輩敬酒。水保田、水保地老弟兄走進門來,看到幾位親戚自然十分高興,就像沒事似的脫鞋上炕陪客人喝酒聊天。吳大運看到水保田的眼圈發黑、水保地的嘴角紅腫,開玩笑問:“兩位表兄打架了,眼睛發黑,嘴角也腫了?”

水保田說不小心碰的,水保地說夜黑沒看見,大哥前腳爬起來他後腳被樹枝拌倒,都是同一個木樁撞的。

水保耕酒後打人,而且打了大哥和前來拜年的二哥,雖說認了錯道了謙,可兩位哥哥的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在生活非常困難的五六十年代,水保田和龔秀珍辛辛苦苦爭工分、分口糧,寧願自己忍饑挨餓,也要省下口糧讓他吃飽喝好;長大後買豬買糧,到處借錢為他說親娶媳婦;在大哥大嫂需要幫忙的時候,他怕連累受苦分家另過。可到如今,孩子喝酒好強爭吵幾句,他都要出麵護犢子,兩位哥哥勸說幾句,就要耍酒風動手打人,在娃娃麵前丟醜。水保田活到五十多歲,在娃娃們麵前一向是嚴肅老誠,不善言笑,因為過節喝酒勸架,白挨弟弟一拳,左眼圈成了熊貓眼,真是其有此理。他的心情有些鬱悶,想出去散散心,可農村禿山黃嶺越轉心裏越煩,他又不喜歡串親戚,有些話憋在心裏沒地方訴說。

大孫子四五歲了,還光著睡覺,水保田早晨起床,生火喝茶,動作輕輕的隻怕吵醒他。龔秀珍清掃院子,兩隻喜鵲站立枝頭嘎嘎叫個不停。門外幾聲狗叫,水保田去堵狗,看到姚家灣的高海民大清早過來拜年。他心裏納悶,兩家人非親非故,這麽早他來幹啥?兩人坐在沙發上喝茶,水天海、水天河聽到家裏來人,起床打過招呼,去忙自己的事。聊天中得知,高海民弟兄四個,還有一個小妹妹。他三弟高海青跟水天昊同年入伍,第二年學習汽車駕駛犧牲了。今年他四弟高海兵照顧入伍,就在水天昊單位當兵,他父母擔心兒子不懂事,有些不放心,叫他去找水天昊。水保田聽出了高海民的來意,想跟他結伴去新疆。離種地還有一個多月,乘這段輕閑時間出去散散心也好,兩人一同來到新疆。

水天昊成天忙忙碌碌,一天到晚跟父親說不了幾句話。文雅潔帶孩子忙家務,跟公公也沒有多少話說。水保田待在家裏別扭,吃完飯上街散步,剛來那幾天沒覺得寂寞,日子過得倒也自在。在家待了二十多天,話語少了,飯量也減了,水天昊看他焦躁不安。聊天中得知,他來新疆這麽多天,左鄰右舍不認識,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張嘴除了吃飯,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他有些著急,嘴裏常念叨:“二月二龍頭,家裏該種地了,化肥不知道買上了沒有?”

水天昊笑問:“你不是要在這兒找活幹嗎,既然不回去,還想他幹嗎?老五在家,你放心。”

水保田苦笑道:“一年的莊稼兩年務,種地他不懂,我待不住了,你還是給我買張回去的火車票吧。”

水天昊說:“木不鑿不通,人不學不懂;鼓不打不響,鍾不撞不嗚。有你在家心,他當然不用學。以後的日子還是要靠他自己,你今年不要回去,看他能不能學會。”

水保田說:“米靠碾,麵靠磨,遇到難題靠琢磨。他沒有念過書,憑他的能力,瞎琢磨也不是個辦法,乘我年輕的時候幫幫他,等我和你媽苦不不動了,上這兒來享幾天清福。”

水天昊說:“你來這麽長時間,本來想帶你去嶽父母家看看,可老嶽父平時不愛說話,你倆見麵沒有話說,怕你坐著難受,你看去不去?”

水保田說:“我一個農民見麵沒話說,待著別扭,就不去了吧!”

水天昊怕父親與嶽父見麵沒話說,坐著難堪,沒帶他去嶽父母家,也不想讓父親回老家去,他故意拖延時間,說火車票緊張,四五天內買不上。水保田天天催他趕緊托人訂票,到了春耕時節,他急得心裏發慌。他在家待了一個多月,整天出出進進,坐臥不安,晚上覺都睡不著。水天昊托戰友買了一張臥鋪票,開上科裏的小嬌車,提前兩天到達首府,帶他轉超市逛大街,住酒店吃特色,開開心心玩了兩天,坐上臥鋪回老家了。

水天昊跟軍務部門分管兵員的參謀打過招呼,高海兵分到直屬倉庫當保管員,這個單位比較輕閑,冬天基本沒有事做,是複習考軍校的好單位。新兵分到連隊,文學軍成了一名老兵,新兵們見到他,習慣稱他為班長;集訓完新兵,參加了一個禮拜的勞動,司訓隊開訓前沒有事做,隔三差五的找理由去看外甥。在父母眼裏他還是個孩子,自從有了外甥後,他長大了,成熟了,做事不那麽毛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