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水天昊來到星光夜市,這是縣城最熱鬧最繁華的步行街,街邊一排洗頭房無疑成為縣城光怪陸離的一抹亮色。水天昊被一陣閃動的霓虹燈吸引,他頓足站在人頭攢動的夜市旁,觀望臨近的洗頭房,心中不禁泛起陣陣感慨:它們卑處一隅,絕不炫耀,毫無所求,隻知奉獻,精巧別致的房間透露著橘紅色的燈光,柔和曖昧,角落裏華而不實的霓虹燈與道路兩邊蒼白刺眼的路燈對峙著,爭辯著,以無言的行動響應著國家節約型社會的號召。周圍盡管一片雜亂喧囂,但它的門麵布局仍是那麽鬆色鬆香,讓你不由得駐足停留,細細欣賞。傳統的對聯式門框在這裏複現:上聯:保健按摩,下聯:溫馨休閑,橫批:美容美發,將中國風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洗頭房內不時傳來形象代言人任賢齊的歌聲:“我讓你靠,讓你靠,沒什麽大不了”,更增添了幾分文化氣息。一切的特色讓街邊那些大樓廣場黯然失色。

倚門站立著幾位年輕姑娘,身著複鬆的服飾,僅以一片紅花布遮住前胸,讓他想起中國人民的偉大。他們臉上掛著誠摯的笑容,洋溢著撲麵而來的熱情,召喚鼓舞著沿街的革命同誌,不管是滿身酒氣的大款,滿臉疲憊的民工,還是稚氣未脫的學生,都一視同仁,毫無偏見,在這個孤寂的夜晚去溫暖他們那顆冰冷空**的心,敬業的精神讓他不禁肅然起敬。看著看著,他的眼裏閃出了淚花,腦海中想起了貂蟬、李師師、秦淮八豔,想起了毛阿美、董文華、楊玉瑩,想起了一代攝影大師陳冠西,想起了剛剛離我們而去的人民藝術家金錢豹,以及為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武藤蘭同誌,盡管他們分工不同,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同樣日日夜夜揮汗如雨地工作,在靈與肉的碰撞中,在吆喝呻吟中體驗著勞動的光榮與快樂。在頻頻出入洗頭房的人群中,他驚訝的發現幾張極為熟悉的麵孔,那不是黨政委,郭處長,畢科長,邱主任一行嗎,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剛剛提拔的遲幹事和範助理,還有劉秘書和米司機,白天任勞任怨,以幹事為己任,以助理為專長,夜晚仍不忘發揮餘熱,深入洗頭房繼續參謀幹事。這些可親可敬的幹部們舍小家為大家,含淚拋下獨守空房的妻子,無暇顧及孤寂難安的老人,三過家門而不入,淡泊名利,不求功名,避開街頭百姓,關切火辣的目光,不辭辛勞,穿街走巷,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以模範帶頭作用感染著社會底層,與洗頭房的小姐們肌肉纏綿,通宵達旦,徹夜長談,從金瓶梅到春梅臘梅,從票子到馬子,檢驗著改革開放的成果,體驗著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收獲。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熱淚盈眶,洶湧澎湃,你說官民勢如水火,怒目而視;他說官民情同魚水,難舍難分!

夜色漸沉,洗頭房的燈光逐漸暗了下去,他知道領導和小姐之間的探討切磋會正在進行。有這樣的領導,國之大幸,民之大幸,小姐有崗上,家裏有錢花,領導酒足飯飽也有了去處,何愁不能國泰民安,構建和諧社會也是指日可待。想到這裏,他陡增生活的信心和勇氣,也默默祝福他們保重身體,但在轉身離去的刹那,眼睛濕潤了。他默默回到家中,看到沉睡的兒子,瞧瞧憔悴難安的妻子,他端起一盆熱水,叫起妻子說:“辛苦一天了,起來泡泡腳吧,這樣睡著舒服。”老婆望著他,什麽話也沒說,起身泡了泡幹瘦的小腳,抱著老公睡了。

水天昊起床後,心裏很不是滋味,老子辛辛苦苦加班加點,覺睡不好,飯吃不香,老婆孩子發燒感冒鬧肚子,久治不愈,讓人心煩透頂,外麵的世界原來如此精彩,怪不得年輕人夜不歸宿,魂不守舍,有朋友來訪,提議晚上請客跳舞,原來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國之不幸,民之禍也。

教育乃國之大計,家之根基。威威是水家子孫,是城市第二代,擔負著水家小二代興盛衰敗的重任,一定要教育培養好下一代,他將來若有出息,幫家鄉的兄弟姐妹謀點實事,解決點困難,或者辦個什麽公司,吸納家鄉同齡青年就業,幫其致富,也算為家鄉父老鄉親盡了份應盡的責任。威威一歲多時,不但能聽懂大人講話,還學會了說話。他找木工房製作了一塊小黑板,用墨汁刷了刷,掛在客廳窗台邊,讓威威坐在小板凳上,每天教孩子識字。文雅潔看著新鮮,鼓勵他好好教育,爭取上幼兒園之前能識幾個大字。

水天昊也有這個信心,先從水字教起,學會了再教龍字,然後再教威字,這三個字還沒有學會,威威好動,一會兒找媽媽,一會兒撒尿,一會兒喝水,精力老是不集中,他氣不過,罵他打他嚇唬他,孩子哭鬧不休,她看不下去,老是當著孩子的麵數落他,說孩子年齡小,不懂事,不能太嚴厲,要培養學習興趣,不然形成厭煩心理,長大也不好好學習。

水天昊有他的道理,乘孩子還小,幹啥事都得認真對待,自小養成良好的學習生活習慣,培養他的自覺性,長大會省不少麻煩,如果長期庇護孩子,甚至當著孩子的麵數落父親,在他影響中父親做不好,老是挨媽評,還有什麽資格說他。照此下去,是非不明,好壞不分,母親麵前一個樣,父親麵前又是一個樣,陰奉陽違,長大不好管教。

文雅潔不說話還好,孩子老老實實不敢動彈,照貓畫虎的學習寫字;她當著孩子的麵跟他吵架,威威像看到了救星,哭喊著跑過去躲在母親身後,誤導孩子不說,助長了孩子的惰性,不想幹的事,他就大聲的哭鬧,以為這都是父親的錯。

為教育孩子識字,樓上樓下經常聽到小兩口吵架,水天昊就在機關大院上班,傳出去影響多不好。有幾次,文雅潔抱著孩子從外麵回來,左鄰右舍的大嫂弟媳們跟她閑聊,問她為啥老跟老公吵架,她說兩個人沒事練嗓門兒,你說有這麽大呼小叫練嗓門的嗎?水天昊下班回家,她不但沒做飯,還躺在被窩裏生悶氣,說他無緣無故在外麵敗壞她的名聲,大呼小叫的又想吵架,水天昊怕鄰居聽見笑話不敢吭聲。文雅潔唱獨角戲,左鄰右舍聽她聲嘶力竭,不知是罵小孩還是罵老公,紛紛敲門勸她小聲點,不要影響鄰居家休息,她則冷眉相對,奉勸人家少管閑事。鄰居們看她不識好歹,後來不管她音量多高,誰也不敢上門勸說。

威威學會吃飯後,都是文雅潔喂飯吃,孩子好動,喂飯時滿屋子亂跑,她端個小碗跟在後麵吃一口喂一口,等她喂完孩子,她的飯菜早就涼了。孩子飯量小,一頓吃不了小半碗,每次喂飯累得她滿頭大汗。水天昊看孩子這麽任性,性子一急,免不了要說幾句,罵他不要亂飽。跑慣了的孩子,哪能聽進大人的話,任你怎麽說,他還是滿地亂跑,吃一口吐半口,滿地都是飯粒,腳下黏糊糊的還得一遍遍清掃。水天昊有時生氣,叫她兩腿夾住孩子喂飯,看他往哪跑。文雅潔瞪他一眼,沒好氣的說:“站著說話腰不疼,今天你來喂,我看他不要亂跑。”

水天昊一把拉過孩子,夾在兩腿中間,膝蓋頂住茶幾,形成一個小三角,威威站在中間,他端起小飯碗,不服氣的說:“活人還能被尿憋死。我看你往哪兒跑,不信喂不了半碗飯。”

他喂了半勺,威威含在嘴裏細嚼慢咽,又想跑出去玩,看到兩邊被腿擋住去路,抬頭看看父親,用兩隻粘滿飯湯的小手使勁往外推他的大腿,這邊推不動轉身又推那邊。他咽下去又喂一勺,乘他嚼飯的空檔,趕緊端起飯碗吃幾口,水天昊吃飽肚子,小半碗飯還沒有喂完。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旁邊低頭吃飯的文雅潔,露出得意的神色,心裏罵道,你說孩子到處亂跑,拉也拉不住,看看我是怎麽喂飯的;幹啥事不動腦筋,不講方法,盲目蠻幹,累死不說,孩子養成壞習慣,以後想讓他老實都困難;你隻是嘴上的功夫,連個小孩都管不了,除吵架嗓門高之外,有什麽能耐?看看孩子,吃得多好。

水天昊正在得意,沒想到孩子一拳打掉小飯碗,飯湯撒了一地,他還不停的用腳踩。你看這孩子,滿身的毛病,連飯碗都敢打。水天昊說他兩句,兩隻小眼睛盯著他張口就哭,這讓他更加生氣。他拿起小手用筷子敲了幾下,讓他記住,飯碗不能打,打倒飯碗就得挨打。威威大聲哭喊,文雅潔看他打孩子,一把拉過去摟在懷中,用手絹幫孩子擦拭眼淚,雙目怒瞪,大聲吼道:“你的心也太狠了,看把小手打的。你不是能得很嗎,咋能倒在地上?沒本事喂還要逞能,快拿拖把去,把地拖幹淨。”

堂堂機關幹部,她不顧自身形象,像潑婦似的訓導他。水天昊聽她這麽粗野,飯碗扔到茶幾上,生氣的嚷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輕重,輕輕敲兩下咋了?把我當什麽人了,想咋說就咋說,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麽不曉事理,你不怕左鄰右舍聽見丟人,我還嫌丟人哩。”

文雅潔瞪著那雙近視而又散光的大眼睛怒吼:“我看你打孩子就是不高興,有本事你不要管,我一個人帶。”

水天昊說:“子不教父之過,孩子慣壞了,長大了怨誰?”

文雅潔怒吼:“這個家能過了過,不能過拉倒,我為了誰,我嬌慣孩子,還不是為了你們水家。”

她大聲的哭叫起來,哭聲像把軟刀子,深深刺進他的心窩。水天昊天生最怕哭聲,這一哭他心軟了,拍拍老婆的肩膀:“我管孩子還不是為了他,孩子自小不嚴教,長大不學好再管就晚了。”

文雅潔泣不成聲,威威看到媽媽哭,站在地上搖晃她的小腿,眼淚汪汪的說:“媽媽不哭,威威聽話”

她抱起流淚的孩子,坐在床邊上哭道:“這個家待不成了,媽媽帶你走,沒他咱娘倆照樣過。”

她放下孩子,拿出皮箱,收拾好衣服準備回單位去。水天昊心裏也委曲,好情好願的給兒子喂飯,孩子不想吃,飯碗打翻在地,說他幾句,卻挨她一頓臭罵,哭哭啼啼的讓鄰居聽見還說欺負她,他心裏很不是滋味,看到母子倆哭成淚人,收拾行裝準備回去,他不知該如何勸說。

文雅潔過去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好姑娘,他一直深愛著她,不想讓她受半點委曲,自從結婚生子後,咋就變成蠻不講理的小潑婦了哩,動不動發脾氣,一哭二鬧三離家,簡直不可理喻。有時為芝麻大點小事,大發雷霆,把他當小孩子訓,想說她幾句,又怕她大哭大叫,讓左鄰右舍聽見了笑話。

水天昊心裏雖然不高興,看她準備行裝要回去,還是強裝笑顏好言相勸,耐心說服,即陪禮又道歉,母子倆總算止住哭泣。他取來掃把和拖把,清理地上的飯湯。他安慰自己,結婚四五年了,孩子慢慢長大,她就是這麽個直性子,嘴巴硬心腸軟,刀子嘴豆腐心,就讓她說去吧,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她一般見識。

為了自幼培養威威的學習興趣,水天昊沒少費功夫。小孩子貪玩好動,到處亂跑,任其發展,不管是幼兒園還是上小學,動來動去,影響周圍同學不說,也學不到啥東西,一旦養成不良習性,想糾正都困難。水天昊信心十足,下班回家就教他識字,節假日教他讀書,想把他好動的毛病改過來。要改掉威威的壞毛病,免不了要挨打受罵,打是一種形式,讓他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如何做是對的,做對了受表揚,做錯了就得懲罰。過去的家庭子女多,總有成才爭氣的孩子,即使不成才也沒多少壓力,反正家裏有地種,夠他這輩子生存;可是現在工薪階層都是獨生子女,孩子不成才,就是百分之百的失敗,孩子沒有本事,好差事論不到他,苦差事他不願做,高不成低不就,今後生存都成問題。

水天昊想起過去的苦難生活,淚水湧上心頭。他家秭妹六個,除大哥水天亮不好好上學五年級肄業外,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水天虹都是由於家境貧寒,沒吃沒穿,買不起紙筆,小學沒畢業輟學在家,過早的擔負起養家糊口的重任。雖然都已成家立業,分家另過,承包土地種植經濟作物,種草種樹發展養殖業,承接小工程當了小老板,但他們的根基永遠落在了偏僻的小山村,還是要靠自己的艱辛勞動換取勞動成果。

水天昊從閆校長動員上學,從小學到高中、參軍入伍、軍校畢業到機關幹部,一路辛辛苦苦走來,付出了不少心血和汗水。現在好不容易成家立來,吃上公家飯,端上鐵飯碗,做了城裏人,為兒子奠定了良好的學習生活基礎,由於自己的不負責任,讓孩子養成不愛學習的壞習慣,長大後不學無術,小事不願幹,大事幹不來,成了家庭的累贅,社會的負擔,家不能養,業不能立,重蹈苦轍,怎能對得起孩子?他望著聰慧可愛的孩子,責任感猶然而生。可是為教育孩子的事,老婆老是跟他爭吵,這讓他十分苦惱。有時候他氣不過批評孩子,她當著孩子的麵大吵大鬧,鬧得天翻地覆,寢食難安。

文雅潔老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孩子年齡小不懂事,長大後自然會學好,著的哪門子急。水天昊私下裏也跟她溝通過,他唱黑臉,她唱紅臉,以後管教孩子,千萬不要當著孩子的麵爭吵。威威一天天長大,他知道有母親嗬護,父親拿他沒辦法,這樣對孩子的成長不利。文雅潔當麵答應的倒是很痛快,說她一定配合,可是眼睜睜看著孩子做錯事或正在幹壞事,要是不立即糾正孩子的錯誤,在孩子的心裏留下錯誤的信號,得寸進尺,是非不分,小變大,大變惡,最終會害了孩子。可是她視而不見,不聞不問,發現不了孩子的過錯,一二再,再二三的容忍放縱,助長孩子的不良習氣。看到這種情況,水天昊很為難,不說吧,明明是放縱孩子犯錯誤,這是在害他;給他講道理吧,他聽不懂;訓斥他吧,又怕她當著孩子的麵爭吵。

麵對孩子的錯誤,他處於管與不管的矛盾之中,管就要吵架,不管最終會害了孩子。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總會犯這樣或那樣的錯誤,發現錯誤立即糾正,跌到了扶他爬起來,走偏了扶他步入正道,孩子才能茁壯成長,健康成人。威威畢竟是自己的骨肉,愛心大於理智,他為了孩子,冒著老婆無休止的爭吵和侵擾鄰居的風險,一直在耐心的管教孩子。他實在不想爭吵,文雅潔當著孩子的麵嘮叨,他裝做沒聽見;她聲音高了,他就大聲唱歌,擾亂視聽,鄰居聽不出兩人吵架,實在煩得不行,幹脆穿好衣服外出散步,回來又是一幅笑臉,就當什麽事沒發生。

水天昊去直屬隊檢查,順道去看看高海兵。倉庫領導知道他是水參謀的小老鄉,對他十分照顧,專門安排時間複習,還派他參加了補習班,問他複習怎麽樣,他肯定的回答說沒問題,好像信心十足。上級給了二十個報考名額,參加補習的有三十六名學員,機關還要組織預考確定正式考生。六月份機關組織預考,軍事成績他竟然沒有及格,水天昊偷偷改成了合格。文化成績匯總出來,結果他考了二百多分,成績倒數第五名,他失去了一次考學機會。水天昊鼓勵他繼續努力,爭取下次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