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兼管機關接待工作,這是單位的麵子工程,迎來送往來不得半點虛假和馬虎。否則接待上出了差錯,丟自己麵子事小,丟領導麵子事大,一次兩次領導可以容忍你的無能,三次四次趕緊打鋪蓋卷滾蛋吧。麻柳樹鋸板子,領導看你不是正經料。組織不會重用你,機關不會容納你,幹部不會搭理你。

耐住心頭氣,方為有誌人。水天昊不管幹啥事,都愛較勁兒,同行幹不成的事他要想法設法的幹成,同事幹不好的事他要千方百計的幹好,這是他為人處事的性格。每次上級領導下來檢查指導工作,接待好不好關係到單位的工作,影響到領導的仕途。

身近帝王邊,如同共虎眠。要是因為接待出現紕漏,上級首長不滿意,本級領導不高興,加上他年齡到杠,職務到頂,軍齡到頭,麵臨回家報孫子,心情肯定不好,他會一股腦兒的把責任推在你頭上,說你沒幹好工作,影響了他的晉升,不給你穿小鞋給誰穿小鞋?

接待無小事,每次來人接待,他都要認真檢查房間衛生,看拖鞋幹淨不幹淨,被褥整潔不整潔,浴池洗淨沒洗淨,房間裏有沒有女人味,床鋪上有沒有長頭發,水果是不是新鮮,飲料是不是過期,地麵有沒有腳印,窗台有沒有灰塵,窗簾嚴不嚴實,晚上請文藝隊唱歌跳舞的舞伴長相如何,是不是有男朋友他每天還要變著花樣製訂食譜,呈報領導審批,飯桌怎麽擺,喝什麽酒,抽什麽煙,首長喜歡什麽口味,有哪些嗜好,哪些領導陪同等都得考慮周全,開飯時還要招呼服務員上菜倒酒,上快了不行,上慢了也不行;酒倒淺了不行,倒滿了也不行;喝水的倒錯酒了不行,喝酒的倒錯水了也不行;味道鹹了不行,淡了更不行,這些都要看領導的臉色行事,必要時還要陪酒,領導說大杯就用大杯,說小杯就用小杯,就當你是領導的開心果,空肚子也得喝,還不能讓你喝多,更不能說錯話,上班還得安時到位,不然會落得個貪杯醉酒的壞名聲。

機關就有陪領導喝酒誤事挨批評的,也有說錯話惹領導生氣下放基層的。水天昊有些酒量,這是領導知道的,說他媳婦不在家,點名要他分管接待工作,“八小時之外”都陪進去了。有時候喝酒,領導醉酗酗端起酒杯,前搖後晃的給你敬酒,杯子裏的酒往外滴,嘴裏嘟嘟嚷嚷吐字不清,你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麽,其他領導坐在身旁阿諛奉承,兩眼直挺挺盯著你,還要等你回答,猜對了一笑了之,仰起脖子喝幹杯中酒,陪同人員誇你海量,領導放下酒杯,摸摸隆起的肚皮,自鳴得意的謙虛幾句,“現在酒量不行了,年輕的時候,不知道醉酒是啥滋味。”

你要是猜錯了領導的話,讓他下不了台,他瞪你一眼放下杯子,嘴裏雖不說,誰知道他心裏想什麽,弄得你忐忑不安,坐臥不寧,弄不好明天打起背包,下放基層,這輩子再也別想進步。

酒足飯飽後,領導拍著肚皮,打著飽嗝,前呼後擁著出去散步。接待沒有出紕漏,領導高興,下屬開心。酒桌上杯盤倒戈,甲魚噴香,蟹蝦未動,雞鴨滿盤,駝掌待食,疊加的素菜冒著熱氣,打開的幾瓶五糧液散發著純香。

水天昊喝了一肚子的白酒,燒得胃裏生疼,他叫來後堂大廚和上菜的服務員,男士倒杯白酒,女士賞罐飲料,感謝大夥精誠協作,順利完成接待工作。後堂廚師和服務員都說,水天昊沒有架子,料事周全,說話客氣,待人真誠,每次接待結束後,還要請大夥喝酒吃菜,服務員喜歡跟他合作。

水天昊跟後堂服務人員吃過晚飯,已是淩晨時分,他高高興興的哼著小曲回家,往常這個時候,老婆孩子一定吃完飯睡覺了。他走到自家樓下,下意識的抬頭望了一眼二樓,臥室裏亮著燈,幾步跨上樓,咚咚咚敲了幾下門,家裏靜靜的沒有動靜,心裏罵道,睡覺了還亮著燈,不曉得勤儉節約,浪費國家資源。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輕輕走進臥室。威威睡著了,文雅潔坐在床邊怒目而視,他不曉得誰招惹了她,走過去坐在床邊上,笑嗬嗬拉著她的手問:“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文雅潔用力拽開手,惡狠狠的瞪眼罵道:“你曉得晚,你曉得晚還不回家?這幾年我不在家,你都是這麽過的?”

水天昊覺得情緒不對頭,心裏納悶,這幾天接待工作忙,沒顧上回家吃飯,更不用說招惹她,哪來這麽大的火氣?他起身倒了一杯開水:“氣大傷身,先喝口水,有事慢慢說,千萬別氣壞了身子。給哥哥說,誰欺負你,我去收拾他”

還沒等他說完,一把推開,大聲吼道:“誰也沒有欺負我,就是你,你收拾誰”

半夜三更的這麽大聲音,怕影響左鄰右舍休息,他伸手趕緊捂住她的嘴,悄聲說:“這麽晚了,小聲點,不要吵醒孩子。”

文雅潔拉開他的手,望了一眼門口,瞪眼問道:“老實說,這幾天早出晚歸,中午不回來吃飯,都去幹啥了?”

也許她想起了樓上樓下勸架的事,夜色已深,說話時嗓門兒不高,語氣卻很重。水天昊這才明白,這麽晚坐在床邊等他回來,原來要問這事,他老實交待說:“前天我不是給你說過嗎,上級來人,我負責接待,一日三餐都要我親自去安排。接待無小事,出不得半點紕漏,這是我的業餘工作,哪能按部就班的回家吃飯?隻要上級領導吃飽喝足玩好,這個單位的工作就好,否則,你這個單位別想出成績。你不知道,上級工作組一年要跑好多單位,什麽飯菜沒吃過?肚子裏油水早就塞滿了,吃啥都覺得沒胃口。所以,各級領導都把主要精力放在食宿接待上,想方設法討上級領導的歡心,讓他們吃高興、喝高興、玩高興、住高興,讓這群王八蛋高興而來,滿意而去,還得動一番腦筋。不然,上級不滿意,領導不舒服,自己沒成績,百忙活一年,還能提前晉職?幹我們這一行,早出晚歸,加班熬夜,成天跟領導打交道,提心吊膽,不容易啊!你說,半夜三更的,那個傻蛋不想陪老婆孩子睡覺?”

水天昊的一習話讓她緊皺的眉頭慢慢舒緩開來,拉起他的手說:“我不是怪罪你,這麽晚不回來,還不是擔心你。唉,誰知道你有這麽辛苦,這麽多年了,你咋不早說哩,我還以為你在外麵”

“嗨,我知道你想歪了,不然你不會發這麽大火。”他靠床頭坐下:“什麽叫綜合部門?綜合部門就是別人不想管的事你都得管,但你無權做主,啥事都得請示匯報,我這腿都是跑細的。參謀不代長,放屁都不響,你當過兵,應該聽說過這句話吧!嘿嘿,現在時代變了,啥事都得裝,不裝不行,喝多了還得假裝沒醉,生氣了還得假裝沒生氣,白天不幹事還得假裝加班,肚子不餓還得假裝賠領導吃飯,有急事還得假裝陪領導散步這都是虛假風的。網上不是傳嗎,老板假裝加薪,員工假裝賣命;影星假裝離婚,觀眾假裝稀奇;教授假裝輔導,女生假裝崇拜;歌星假裝緋聞,媒體假裝曝光;領導假裝視察,群眾假裝歡迎;上級假裝評估,下級假裝感謝;領導假裝表揚,下屬假裝糊塗;同學假裝聚會,初戀假裝分手你聽總結的多精辟,當然我不是假裝回家睡覺,夜夜了還是休息吧。”

文雅潔笑了笑,俗言又止,喝了兩口水,緊皺眉頭問:“你剛才不是說上級工作組玩高興,他們假裝玩什麽?”

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這讓他始料不及。這是接待工作組的秘密,不該說的堅決不說。可是,如果不說,怎能忽悠過去,就是打個結疤,她也要追根問底,你越含糊,她就越要追問;你越遲疑,她就越懷疑,弄不好形成誤會,半夜三更的大吵大鬧,驚動了鄰居,以後怎麽跟她解釋。水天昊嘿嘿苦笑幾聲,其實他也不知道笑什麽,為什麽發笑,他假裝鎮靜的忽悠說:“領導吃撐了睡不著,就得找點樂子,不是找部下打撲克,就是找同事玩麻將,我也不能閑著,要給領導遞茶送水,煩死人了。”

文雅潔不了解部隊接待工作,聽他這麽一說,好像有幾分道理,她遲疑了一會,問:“現在不是流行去歌舞廳唱歌跳舞嗎,上級領導平時喜歡唱歌跳舞還是洗頭?”

水天昊心裏暗笑,吵架你是行家,我吵不過你,也不想跟你吵,要想從我這兒套話,可沒那麽容易。再說了,領導上哪兒、玩什麽、怎麽玩,這是關呼部隊聲譽的事,哪能隨便告訴你。每次上級來人,吃完晚飯,都要安排他們出去娛樂,不是去歌舞廳唱歌,就是去洗頭屋按摩、洗腳房泡腳,不喝點花酒,不消費點公費,夜裏睡不著覺。安排幾個黑暗包廂,叫上幾個三陪小姐,陪領導唱歌跳舞,洗腳按摩。這些人銀歌燕舞,酒綠燈紅,在昏暗的燈光下盡情享樂。接待陪同的小幹部隻能立於門外,守在門旁,遞茶送酒,聽從使喚,等待結賬。

水天昊早出晚歸,鞍前馬後的侍候領導,顧不了家不說,還要犧牲休息時間,領導侍候舒服了,還給你有點笑臉;要是慮事不周,稍有差池,就說你辦事不力,有可能打入冷宮,從此不得翻身,一輩子的軍旅生崖就算報銷了。水天昊想到這,長歎道:“唉,現在流行的就這行,領導也是人肉身,誰不喜歡懷抱美媚,鶯歌燕舞,洗頭泡腳,沐浴按摩?為什麽有文化的士兵找關係走門子想方設法當幹部,當了幹部還要送金錢找靠山、擠破頭皮當領導?不就是爭個麵子,前呼後擁的活得瀟灑、過得體麵嗎?話又說回來,部隊不比地方,腐化賄賂的生活作風還沒有帶進部隊來,這裏還是一片淨土。這些人脫了軍裝不好說,隻要穿上這身軍裝,就得注意軍人形象,就得為部隊做出表率。上級首長都是有頭有麵的大人物,全國各地什麽場所沒去過,你說他能看上小縣城?縣城有啥好玩的,你就是有意安排,他們也不會去,怕影響自己的前程。”

文雅潔瞪大眼睛問:“現在生活好了,大魚大肉吃多了,還想換個口味哩。你說這些大領導,花天酒地的玩膩了,來到小縣城就不想換個口味?有首歌不是唱嘛,路邊的野花不能采,這是專門唱給這些壞男人聽的。對了,這些領導為啥不在酒桌上吃飽喝足,非要跑到外麵歌舞廳喝酒?”

水天昊心裏暗笑,這家夥還想從我嘴裏套話,這點吊蟲小計,豈能騙得了我,苦笑道:“大領導都是老傳統,舊觀念,最看不見的就是這些花天酒地的年輕人,小老板,辛辛苦苦賺幾個錢不容易,戶頭上稍有點餘錢,不是下館子,就是去舞廳,好像這錢是自家印出來的,一點也不知道心疼。”

“不要給我打哈哈。你剛才不是說,領導也是人肉身,誰不喜歡鶯歌燕舞,洗頭泡腳,沐浴按摩?我覺得這句話有道理,隻要是男人,除了自家老婆,外麵的女人對他都有吸引力,何況歌舞廳、按摩室、洗頭屋、泡腳房都是些年輕漂亮的女人。要是不說,你心裏肯定有鬼。”

“一無錢二無權,沒人請我洗頭按摩,我有什麽鬼?”

“心裏沒鬼,遮遮掩掩幹嗎?”

“電視上不是經常演,過去的老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後宮幾千佳麗待寢,有些後妃一輩子也見不到皇帝,不是跟太監相好,就是跟大臣鬼混,被皇帝發現打入冷宮。你說,後宮那麽多漂亮女人,皇帝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這是身份的象征。那些大老板出入於高檔酒樓,花天酒地,就是想證明他是老錢人。工薪階層的年輕人勞累了一天,晚上酒足飯飽後,唱唱歌,跳跳舞,洗洗頭,泡泡腳,那是為了放鬆心情,講究衛生,這就是所謂的品味”

“看你說話的神態,很羨慕這種生活品味,是不是?你不是學過國標嗎,有本事你也去呀,晚上跑回來幹啥。公費接待,免費玩樂,我不相信領導唱歌跳舞,喝酒聊天,你站在旁邊幹看著?”

“我不是給你說過嘛,端茶送水,遞煙倒酒,都是我們這些小幹部們的工作,你以為閑著沒事幹,抱著姑娘享受哩。我就是有這個雅興,也沒這個膽量啊!笨蛋,講了,你也不明白。”

“沒雅興是假,沒膽量是真。我不在的這幾年,難道寧小奇沒請你去過歌舞廳、洗頭屋?”

“廢話。寧小奇是什麽人?他是機關出了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要錢不要命的家夥,想讓他放血,比登天還難。”

“這麽說,你是個正人君子了?”

“又是廢話,不是正人君子,你能嫁給我嗎?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這是我為人的原則,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自己。”

夜深了,文雅潔有些困,打了個哈欠:“不早了,趕快睡覺吧,你明天還要出哩。”水天昊看她消了氣,這才放下心來,這件事終於忽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