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彩花常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她老是不明白老娘講這話是什麽意思,通過兩次借錢,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原來把她當作潑出去的汙水,怪不得她出嫁,陪了不到兩千元的嫁妝,還把水天昊掏錢買的電視機、洗衣機、煤氣灶、煤氣罐拉回家充當嫁妝,還有一台幫朋友代買的洗衣機。她還說單位找了台車,幫你拉回來,有空送回家去,文雅潔十分的感激。她哪知道,母親怕嫁妝少拿不出手,遭親友們笑話。

在外人看來,陪嫁不少,起碼也有四五千元吧,就這些東西,還有人說文孝才、黃彩花兩口子摳門:“銀行裏存了那麽多錢,不給丫頭多陪點嫁妝,準備帶進棺材去?”

也有人說:“這兩口子嫁妝都不會買,哪有陪兩台洗衣機的?”

還有人背地裏講:“老兩口安的是啥心,侄子學做生意,四五千、七八千的給他,一分錢沒賺回來,就這麽白白打了水瓢,丫頭出嫁,卻舍不得多陪點嫁妝,這丫頭是不是她親生的?”

文雅潔聽到鄰居們的議論,心裏也不好受,這不怪父母,錢再多是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今後的日子還得靠自己,靠親朋好友施舍是過不好日子的。這話要是被文孝才、黃彩花聽到了,覺得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丫頭,善解人意的好媳婦。在氣頭上,她又埋怨水保田、龔秀珍心裏沒她這個兒媳婦,結婚連床被子都沒做,也不關心這個小孫子,父母兄妹把他當成了搖錢樹,啥東西都想要老家離新疆這麽遠,就是父母有這個心意也沒辦法表達,更何況家裏沒這個條件。聽到她的嘮叨,顯得是那麽的幼稚,那麽的不可理喻,他恨不得頭撞南牆,巴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部隊那麽多幹部,為啥人家靠工資養家糊口,過得寬寬裕裕,他卻過得緊緊巴巴,錢老是不夠用。作為機關工作多年的老參謀,硬著頭皮向朋友借錢確實難以開口,可是不借錢,拿什麽去動手術?愁得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但想起老婆肚裏的囊腫,厚著臉皮打借據找領導簽字,順便向領導匯報借錢給老婆動手術的事,即是向領導請假,又是向單位借錢。領導是通情達理之人,聽了他的匯報,問他借多少錢,水天昊說先借三千,不夠了再說。領導啥話沒說痛快簽批,並囑咐他安心陪妻子治病,有什麽事盡管開口。他非常感激這位好領導。

水天昊安頓好孩子,懷揣三千元借來的人情錢,帶她去部隊醫院治病。他是機關的筆杆子,老參謀,在機關和基層有著良好的信譽,不管是單位領導,還是普通幹部都非常敬重他,這都是用辛勤的汗水和平時的為人換來的。單位派車送她去醫院,下午安排檢查,醫生說明天可以安排手術。手術前夜,水天昊賣來老婆最喜歡吃的水果和飲料,又跑到門口花店定購了一個花籃,留下花店的電話號碼,明天動完手術打電話送到病房,這也是她第一次給妻子定購鮮花。

晚上睡不著,陪在老婆床邊,一邊又一邊安慰她:“我問過主治醫生,這是個小手術,兩個小時就能做完,科主任是醫院一把刀,她親自給你做手術;麻醉師是寧小奇的女朋友陳芳,不要緊張;明天空腹動手術,你餓不餓?”

文雅潔搖搖頭,他長歎道:“老婆啊!咱倆老是為教育孩子的事爭爭吵吵,哭哭鬧鬧,把我能活活氣死,也沒分出個高低輸贏。現在你躺在這張冰涼的病**,我倒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跟我吵架,天天聽你嘮叨,要是我能替你挨這一刀,起碼能為你承擔一分痛苦”

文雅潔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她緊緊握住老公的手,眼淚刷刷從眼角流下來。水天昊再也抑製不住愧疚的心,緊緊摟著她流起了眼淚,像是要永別,他哽咽著半晌沒說出話來。

上午十點鍾,水天昊懷著複雜的心情,戰戰兢兢在手術單上簽完字,文雅潔被幾位護士推進手術室,他這顆懸著的心一同被推了進去。醫生說手術需要兩個小時,他忐忑不安的徘徊在手術室門口,不停地看手表,兩個小時是如此的漫長,就像在黑暗的牢獄裏苦苦等待了兩年。

手術終於做完,主刀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摘下口罩,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高興的說手術很成功。他兩腿一軟,癱坐在休閑椅上,拍打著胸口連聲說“謝天謝地。”他突然意識到,還沒有向主刀的科主任道謝,趕緊站起來說了聲謝謝。

文雅潔被幾名護士從手術室推出來,朝他笑了笑推進病房。水天昊請求護士,他想親眼看看從老婆肚裏割下來的卵巢囊腫,護士端出托盤說:“這就是從你老婆肚裏取來的囊腫,像個小皮球,足有半斤重。”

他緊張的走過去,看到托盤裏放著折騰了老婆半年之久的囊腫,拳頭大小,血紅血紅的裏麵全是水,軟綿綿的像是一個跳動的心髒。他看完囊腫,趕緊跑進病房,望著虛弱的老婆,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他趕緊跑到醫生值班室,向花店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功夫,店主送來花籃,放到病床前,她聞到花香,抬頭看了一眼,微微笑了。

文雅潔住了十天院,出院回來,單位積壓了很多工作,年終總結,會議材料,工作計劃等他處理,科長說年輕幹部還沒有成熟,需要漫漫培養;老參謀麵臨提升或轉業,沒心思工作。他整天加班熬夜,通曉達旦,按要求高標準完成領導交辦的各項工作,回報領導對他的關心和照顧。

小老鄉高海兵打來電話,單位要他複員,當了四年兵,他還沒有入黨,領導說黨表不好找,看他能不能幫忙弄張黨表。部隊的黨表控製很嚴,每年就那麽幾份,關係戶都照顧不過來,上哪弄黨表去?這給他出了個大難題。小老鄉當了四年兵,幫他兩次考學,兩次預考落選,工作也不賣力,沒有嘉獎,沒有入黨,也轉不了士官。既然他厚著臉皮找上門來,也得給他想個辦法,不然回到老家,說他不顧老鄉情麵,敗壞他的名聲。

機關沒有黨表,他向兄弟部隊組織部門的好戰友打電話求援,戰友正好私藏了一份,他跑去拿黨表,塞給戰友五百多元表示感謝。黨表弄來後交給他,吩咐他一定要認真填寫,當麵看著裝進檔案,不要將空表交給別人,不然弄丟了不好找。他填寫完黨表交給單位領導,那位領導瞪大眼睛問:“我都弄不到黨表,誰有這麽大本事,找黨表花了不少錢吧?”

高海兵說,老鄉幫他找的,一分錢沒花。他複員的前一天晚上,水天昊向直屬倉庫領導打了個電話,想請高海兵吃頓便飯,請他行個方便。水天昊選了間雅座,一家人陪他吃了一頓晚餐,好酒好肉的款待他,送些新疆特產帶回家去,好好發家致富。

下午上班,收發員送來一封家信,打開信細看了兩遍,心情十分沉重。信中說,家裏碾場,水保田扛麻袋扭傷了腰,疼得他躺在炕上不能動彈,醫生說,傷到了座骨神經,這種病不好治,得漫漫調養。水天河不在家,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在外打工,家裏沒有重勞力,這可急壞了龔秀珍,托人寫封家信,叫水天河趕快回家去。

水天河聽說後,心裏著急,趕快辭掉糧油加工廠的裝卸工作,結清工錢,準備買車票回家。水天昊四年多沒回過老家,想帶老婆孩子回去看看。文雅潔大事不糊塗,小事不犯傻,就是老愛和老公爭吵,到頭來事做了,氣受了,還不落好,這是官場上最忌諱的,幸虧她不是官場中人,在家吵吵鬧鬧也無防。

水天昊跟她商量回老家探親的事,她躺在**又是一連幾天的嘮叨,不是說家中沒錢,就是說剛動完手術,身體還沒有恢複,不能坐火車。水天昊也不勉強,讓她在家漫漫調養身體,他帶兒子回老家,路上省一份開銷,這是好事。水天昊請鐵代處給領導開車的司建勳訂了三張票。水天昊請好假,收拾行裝裝備回家,文雅潔陪著笑臉說:“老公,你再訂張票吧,你帶著兒子回老家,我留在家裏沒意思,家裏要是問你,他二嫂咋沒回來,你怎麽回答?我還是陪你去吧,這都是為了你。”

水天昊聽了老婆的話,心裏竊喜,管你為了誰,隻要老老實實跟我回老家就行。元旦過後,水天昊帶著老婆孩子跟水天河回到老家,開開心心的陪家人過了個春節。

柯忠、楊宗仁元旦前就回家了,這是他回老家後才知道的,這兩位老鄉回家後,果然不出所料,到處說他的壞話,還說在他家住了兩天,飯都吃不飽,餓得前心貼後背,兩人偷偷跑到街上吃拌麵;他偏心眼,水天河留在身邊,找了份即輕鬆又掙錢的好活,卻將他介紹到煤礦不管不問;有幾次去基層檢查工作,帶著戰友專門跑到宿舍看他們的笑話水天昊夫婦聽後直搖頭,看來老家人真是不好招待,讓他吃飯,都說吃飽了;餓了肚子,卻怨人家沒管飽飯,你說,做好人咋就這麽難哩。

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舌頭是肉的,事實是鐵的,不怕爛舌根就讓他說去吧。

水保田扭傷了座骨神經,疼得他走不成路,成天躺在炕上呻吟。水天昊看到父親痛苦的神情,心裏十分難受,過完幾天年,用“四輪子”拉到縣醫院住院治療,針灸、電療、吃藥、打針,錢花了不少,病卻沒有好轉。水保田住院治療,吃不香睡不安,還要子女成天侍候,浪費錢財不說,天天輪換來回跑,人也受不了,他決定出院回家療養。路過陽山村診所,張醫生看後開了幾幅中藥,又送了他幾片自製的秘方膏藥,回家貼了幾天,竟然好了。

自從候巧花跟水天湖結婚生子後,脾氣變得古裏古怪,神裏神經,見誰罵誰,招誰惹誰,莊上人唯恐躲避不及。兒子外出打工,李大丫看她跟水保耕眉來眼去,沒大沒小,實在看不過眼,數落她幾句,這下捅了馬蜂窩,不依不饒,胡亂咬人。

去年侯巧花又生了個小兒子,越看越像水保耕,越長越像水天湖小時候的模樣,李大丫懷疑是她跟水保耕的孩子,莊上人也都這麽議論,這讓她十分惱火。婆媳兩人三天兩頭的吵架,兒媳婦做的飯婆婆不想吃,婆婆炒的菜兒媳婦不想聞,像是有深仇大恨。公媳關係曖昧,婆媳水火不容,實在鬧得不行,在水三爺的勸說下,父子分家,婆媳另過。

水保貴跟水保俊兄弟倆也過得不好,水三爺、水三奶怕丟人獻眼,在莊上人麵前失了麵子,硬是讓大兒子從老莊搬了出去。水保貴當初結婚,本來就沒看不上這位五大三粗的武巧俏,要不是老家窮,不好找媳婦,他早就不想要這位樸實能幹的媳婦了。

水保俊十八歲結婚,媳婦車芳是跟小妹水玉蘭換的親。車芳家住在鐵路邊,雖然個頭不高,眼睛不大,但她皮膚白淨,身材苗條,長相也算周正。水保俊剛結婚那兩年,妯娌和氣,兄弟和睦,兒孫可愛,老人開心,家裏還算過得幸福。車芳去年生了個兒子,今年又生了個丫頭,小兩口協調,積極響應黨的計劃生育政策,自覺自願跑到鎮衛生院結紮了。

兩位老人待這個寶貝孫子十分嬌慣,成天帶在身邊,唯恐有個什麽閃失。水保俊外出打工,水保貴在家種地,一來二去,他跟車芳混在了一起。武巧俏發現後,跟老公打,跟車芳鬧,跟老人吵,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那三招本事都用了,還是斬不斷他跟弟媳婦之間的那根情絲,兩位老人實在氣不過,硬是讓他搬出了老莊,在蕭家廢棄的老莊蓋了兩間破屋,一家人住了進去,這家人從此沒了笑聲。

霍繼業、霍繼才這次回去都見了,這弟兄倆看見他,非要請他去進屋喝酒。以前都是小娃娃,從來沒喝過酒,不曉得他有多大酒量。霍繼業是個病秧子,喝不了多少酒,自從跟他那位小護士結婚後,堅決不讓他沾酒。別看霍繼才個頭不高,人也不胖,到底是中學老師,常年劃拳喝酒,煉出了幾份酒量,拳也劃得好。他自認為拳高量好,是中學的喝酒高手,憑他的能力肯定能罐醉水天昊。

霍繼才從櫃子裏取來幾瓶好酒,單對單非要跟水天昊劃拳幹喝。水天昊自從學會喝酒,什麽樣的場合沒見過?師級機關專搞接待,每天趕場子應付喝酒,一兩桌人他根本不放在眼裏,還怕你這個自不量力的武大朗?他假稱不會喝酒,也沒劃過拳,既然遇到了霍老師,那就舍命陪君子,要是喝醉了千萬不要笑話。霍繼才聽他這麽謙虛,哈哈大笑幾聲:“我知道當兵的不讓喝酒,這次回家部隊上管不了,就這三瓶酒,劃拳喝酒,幹輸幹喝,不代不賴,喝倒就算,怎麽樣?”

水天昊拿起酒瓶掂了掂,瞥了一眼酒度,假裝緊張的說:“我從來沒喝過酒,半瓶酒都夠了,哪能喝完三瓶酒,今天恐怕你要罐醉我。也罷,既然你這麽說了,跟你學幾拳,手下留情,不然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水天昊每次喝酒要看一眼酒度,這是個秘密,根據酒度的高低掌握酒量的多少。這種酒隻有四十度,就是幹喝兩瓶也不會醉,何況兩個人三瓶,看來霍老師酒量不小,還得認真跟他較勁兒,不然讓這位小個子罐醉,這人可就丟大了。

兩人坐在炕頭邊劃拳,霍繼業坐在旁邊監拳,霍飛虎坐在炕後根倒酒。一來二去,霍繼才輸多贏少,霍飛虎害怕小兒子喝多,伸手想給他代幾杯,可是有言在先,幹輸幹喝,他幹著急沒辦法。一瓶酒下肚,霍老師麵紅脖子赤,說話也有些嗑巴,可能是酒逢對手千杯少的緣故吧,喝一杯笑幾聲,笑幾聲喝一杯。水天昊忽悠他說:“劃拳就像瞎貓碰到死耗子,指頭變化多得很,誰也不曉得出幾個指頭,贏拳也是冒撞的,劃拳是為了喝酒,喝酒才是真實的,下次我可能要輸。”

霍繼才哼哈幾聲,伸出指頭就輸酒,端起酒杯望望父親,瞧瞧大哥,瞅瞅對手,就是不往嘴裏倒。水天昊忽悠他說自己喝多了,再劃下去可能要輸拳,現在頭有點暈,要不了幾杯可能要醉倒。霍繼才聽說他喝得有點多,看神情搖搖晃晃像是喝多了。他喝完杯中酒,好像來了興致,大笑幾聲,伸出指頭,有種罐不醉他誓不罷休的架式。水天昊心裏竊笑,要不了幾杯他可能要醉了。

霍繼才終歸不是水天昊的對手,兩瓶白酒還沒有喝完,他躺倒在炕頭邊,流著口水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