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保良打來電話,說丫頭過滿月,請他帶水天海去家裏,好多年沒見了,想見見他,董桂花他也沒見過。

給孩子過滿月的事,水天昊早就打電話說過,一定要去,不然這位六爸會說瞧不起他。去水保良家給這位小妹妹過滿月,還得買點小禮品,錢花了個盡光,還欠了一債,想買點禮品卻拿不出錢來,小日子過成這樣,怨不得任何人,真是愁死人。

手頭上還有幾份報告要寫,他靜不下心,獨自坐在辦公室發呆。參謀長打電話找他,不知又要安排什麽事。他忐忑不安的走進辦公室,參謀長抬頭看了看,摘下眼鏡放在桌麵上:“你借單位的錢還清了沒有?”

水天昊沒想到參謀長還記得他借錢的事,第一句話便問他還清了沒有,他苦笑道:“謝謝領導的關心,借單位的三千元錢,早從工資裏扣清了。”

參謀長笑了笑,又問:“媳婦在家沒工作,靠一個人的工資維持生活,確實有點困難。你在機關也算是老參謀了,工作兢兢業業,幹活老老實實,天天加班加點,工作非常辛苦。上午開了個會,決定讓你媳婦先去衛生所上班,她還年輕,不能老呆在家裏,先讓她幹臨時工,每月三百元生活費。你也知道,幾位老同誌的家屬還沒有安排,你先不要聲張,以後有機會把你媳婦的工作一塊兒解決了,你看怎麽樣?”

水天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著參謀長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好。領導看他有些激動,說道:“我給黑熊所長講了,明天就去上班,這是對你的特殊照顧,先把工作幹好,以後也好安排。”

水天昊借錢買戶口,弟弟卻不領情;文雅潔成天在耳邊嘮叨,家裏等著用錢,他正在為此事發愁,聽參謀長說,讓媳婦去衛生所上班,還專題開會研究,他萬萬沒有料到,領導會這麽關照,這讓他興奮不已,他急忙跑回家告訴她。文雅潔聽後盯著他看了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半句話:“謝天謝地,你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水天昊想想也是,機關工作,晉升機會有限,如果不去加班熬夜,不能高標準高質量完成領導交辦的各項工作,沒有突出的業績,領導不滿意,同事不服氣,基層不認可,你能提前晉升職務,家裏有困難,領導會想起你?領導認同,同事信服,基層滿意,這是對他最大的回報。這幾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夜沒有白熬,苦沒有白吃,氣沒有白受,遇到了關心部屬愛護部屬的好領導,他心裏十分欣慰。

水天海、董桂花回軍墾市打工,戶口肯定是不要了。無獨有偶,雪亮的弟弟從偏僻的農村跑出來,想學車跑運輸,不想一輩子呆在農村,還說從老家偏僻農村出來,又落到這邊農村種地,沒什麽出息。跑這麽遠出來打工,就是不想這輩子窩在農村,靠自己的努力,要在城裏買樓房找媳婦,做一個地道的新市民。哪像城裏的年輕人,遊手好閑,好吃懶做,成天靠父母養活,甚至有些年輕人晝伏夜出,幹一些爬窗越牆、偷雞摸狗之事。下崗工人還不是窮得揭不開鍋,生活還沒有進城打工的盲流好。他要靠自己的努力,讓老家人看看,他雪晶不是靠種地討生活的孬種。

雪亮將雪晶不願在農村落戶的事給當村長的嶽父說了,老嶽父是通情達理之人,說他實在不想呆在農村,那就把錢退了吧,還有人排隊買戶口。雪亮來到水天昊辦公室,不好意思的說:“老水,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想落戶,枉費了我一片好心。唉,幸虧是老嶽父,買地錢還可以退出來,要不然辛苦錢又得打水瓢。”

“什麽,這麽好的地方都不想落戶,哪他想幹什麽?”

“他從偏僻農村出來,就是不想一輩子呆在農村受苦,他想學開車跑運輸賺大錢,準備城裏買樓房找媳婦。”

“喲,你弟弟這個想法好,隻要敢想敢做,就一定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買套樓房,找位城裏媳婦,實實在在做個城裏人,到時候比你過得好。”

“這輩子該吃哪碗飯,老天注定,我看他沒這個命。不想呆算了,我這個做哥哥的就這麽大本事,由他去吧,我看他能混出個啥樣,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我弟弟聽說你弟弟落戶,他才答應落戶的,你弟弟不想落戶,沒有老鄉做伴,人生地不熟,恐怕我這個弟弟也不想落了,你說怎麽辦?”

“弟弟的事管不了,把錢退出來,一分不少的還給他,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咱做哥哥的不管。”

“這樣也好,既然不聽哥哥的,管他幹啥,以後由他去吧!”

“過幾天,戶口買出去,把錢退給你,看他能混出個啥樣來。山溝裏呆傻了,不分好歹,不識時務,枉費心機。”

水天昊聽說錢可以一分不少的退出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文雅潔去衛生所上班,她在軍區總醫院醫務部當過兩年通信員,打掃衛生,收發報紙,有時候幫護士拿個藥瓶,幹些跑腿打雜的小活。她不懂專業,黑熊所長讓她清洗被褥,針具消毒,有時幫忙擦洗玻璃。針具是玻璃製的,每天使用過的二百多個針管針頭,都要消一次毒,就是放在蒸汽爐上煮一個小時,然後分類包好,護士需要時從她這兒簽字領取。

針管針頭每天都有損耗,黑熊所長舍不得掏錢買,流感高峰期,住院病號多,針管針頭不夠用,就得輪番消毒,耗費大量時間,還得不停的清洗被褥,工作量十分繁重。她給黑熊所長建議過幾次,多買些針管針頭來,這位摳門的鐵公雞就是舍不得花錢。

文雅潔為了減輕勞動量,用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五百支針管,兩天消一次毒也夠用了,後來聽說要買針管,她拿著發票找黑熊所長報銷。這位黑熊所長說,未經他的許可,私自購買針具不予報銷,針管也沒有買。她實在氣不過,找黑熊所長論理,醫生護士都知道她自掏腰包買針管,幫她說好話,他就是不認這個茬。她罵黑熊所長私欲太重,不通人情,幹活沒了勁頭。水天昊安慰她,人家是黑熊所長,權力在他手中,你花一個月的工資全當是交學費,以後就是剩下半支針管,你也不要說,讓醫生護士去找他。你現還是臨時工,管那麽多閑事幹啥,出力不討好,白花冤枉錢。

文雅潔自有她的道理,針管針頭少,消毒次數多,還要清洗被褥,擦洗玻璃,打掃衛生,總不能把所有時間都耗在消毒上,其它活幹不完,黑熊所長照樣亂咬人。有幾次針管不夠用,這邊還沒消完毒,那邊催著要針管,病號等著打針,護士急得冒汗,黑熊所長坐在辦公室就是不吭聲。下午沒有打掃衛生,被褥也沒顧上清洗,黑熊所長當著護士的麵責問她,氣得她直流眼淚,回家對著水天昊大發脾氣,說工作沒法幹,不想幹了。水天昊幫她分析,黑熊所長怕領導安排她進衛生所,養活一位職工,減少利潤空間,影響他的腰包,正愁你不走哩;要是這樣離開,正中他的下懷,不但跑到領導那兒說你壞話,敗你名聲,說你吃不了苦,幹不成事,以後咋好意思找領導安置?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人在屋簷下,豈能不抵頭,還是咬咬牙好好幹吧。

部隊正式職工是要到上級職工管理部門注冊的,水天昊早在兩年前就幫她注了冊。他還跑到文雅潔單位把檔案借出來,拿到街上複印了一份,複印件交給公司保存,原件偷偷拿回來,交給分管職工的李參謀保管。部隊軍屬的生活費長到三百元,文雅潔每月三百元工資,加上五金公司的三百元生活費,三項加起來每月有九百元的收入,比正式職工的工資還要高,她心裏美滋滋的,期盼早日轉為正式軍工。

五金商場發給軍屬的下崗生活費,部隊是不知道的。文雅潔上班第二個月,部隊的生活費停發。部隊明文規定,軍屬臨時上崗生活費照發,為什麽她臨時上班,生活費停發?水天昊去問政治部門,分管幹部說,有人在領導麵前告黑狀,說文雅潔在衛生所正式上班,領取生活費,不符合部隊規定。水天昊打聽得知,這個告黑狀的人正是這位黑熊所長,而且還是誣告,有位知情戰友透露,這位黑熊所長找領導告狀說,文雅潔是衛生所正式職工,不是沒有工作的軍屬,不該領取生活費,政治部門領導不知情,通知財務部門停發了生活費。

水天昊是機關老參謀,為這點生活費不想找他麻煩,也不好找領導訴說,怨氣壓在心底,勸她不要計較,來日方長,還是幹好工作。

上級職工管理部門組織職工專業技術考核,文雅潔檔案裏是初級工,報名參加中級工考試,事情就這麽巧合,醫療專業的考官正是她當年當兵時候的醫務部主任,已經退休在家,這次考核請她當考官。文雅潔報考的是消毒專業,就她一人參加考試,一位老太太站在旁邊一個勁兒的看她,起初她還是有些緊張。她放好針管針頭蒸煮,老太太問了她幾個問題,這位考官麵有些熟,頭腦裏快速的搜索,驚訝的喊到:“張主任,是您,您咋來監考?”

老太太一驚,用奇異的目光瞅著她:“你是文雅潔?我說這麽麵熟,總覺得哪兒見過,就是想不起來,原來是你啊!”

文雅潔緊緊抱住多年未見的老主任,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她搬來椅子讓她坐下,倒了一杯水,兩人拉起了家常,考試的事擱在腦後。現場觀看的黑熊所長和幾位護士有些驚訝,她怎麽認識這位考官,而且看上去兩人很熟。文雅潔拉著張主任介紹說:“這位是總醫院我當兵時候的老主任,對我特別關照,沒想到今天是我的考官,真是太激動了。”黑熊所長和幾位護士先後走出消毒室。

吃完晚飯,文雅潔跑到招待所,專程請老主任去家裏,兩人聊了半晚上,聊著聊著老太太傷心的流起淚來。張主任也是滿肚子的傷心事,隻是這幾年退休在家,沒有碰到傾訴的對象。張主任是總醫院醫務部主任,部隊技術六級,享受正師級待遇,老公是醫院知名專家,享受待遇比她還高兩級,六十多歲了還在醫院坐診。張主任說,老兩口辛辛苦苦打拚一輩子,不缺吃不愁穿,雖然退休多年,年輕人都很敬重她。可是她兒子不爭氣,家裏就這麽一個獨苗,家裏有的個錢,他要什麽買什麽,要多少給多少,從來沒有含糊過,也不問他要錢幹什麽。

這個孩子好吃懶做,硬是被她寵壞了,長大不學好,一天到晚在外麵鬼混,三十多歲了還沒有成家。有幾次在外麵嫖娼被派出所抓獲,打電話回來,他爸那麽大年紀了,厚著臉皮跑到派出所交罰金領人,老臉都給丟盡了;從派出所保出來,他還是不學好,成天和社會上哪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打架賭博,被派出所抓住又罰了不少錢,都是她瞞著他爹交的罰金;前年聚眾吸毒,被派出所抓獲,說他吸毒販毒,被法院判了十幾年,氣得他爹不認這個兒子。她愁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這次職工管理部門請她當考官,就是想帶她出來散散心,這樣也許心情會好些。

張主任歎息道:“唉,他從獄中放出來,也許我跟他爹早就不在了,往後他可怎麽過呀!”文雅潔聽著,陪老主任摸起了眼淚。

“阿姨,既然這樣,您也不要灰心,他正是需要家人關心的時候,您跟大叔抽空多去看看他,讓他好好改造,興許還能減刑早點出來。”

“唉,這個不爭氣的家夥,他爸都快氣死了。吸毒判了十幾年,想早點抱孫子的希望也破滅了,他現在除了坐診跟病號交流外,回家啥話也不說,同事麵前也抬不起頭。我也不想出門,幹啥事都沒勁,唉,活著真沒意思,要不是念著兒子還在監牢,我真不想活了。”

“阿姨,您千萬不要亂想,要是您有個啥事,叔叔年紀大了,沒人照顧不說,兒子也會破罐子破摔,他這輩子恐怕真的沒有希望了。”

“唉,你說我這輩子造了什麽孽,生了這麽一個不爭氣了敗家子。他小時候除了不愛學習外,還算聽話。都怪我太寵他了,不然,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事已至此,自責也沒有用,阿姨放寬心,一切會好的。”

時間不早了,張主任要回招待所休息,文雅潔攙扶她回去,臨別時說:“你的中級工通過了,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