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完演習,疲憊不堪的水天昊放鬆心情,跟文雅潔商量年底打報告轉業,她聽後堅決反對:“神經有毛病啊,科長當得好好的,工作穩定,手中有權,工資待遇好,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多風光,就是苦點累點,總比頂著火紅的太陽種棉花強吧。再說了,成天坐在辦公室,不是開會,就是學習,晚上加班寫點材料,家裏的事不用你心,這不是很好嘛,勞神費力算個啥,咋就不想幹啦?年底副團滿三年,翻過這個年頭,說不定空出位置還能提一職。二十年熬過來了,再熬個一年半載,隻要當上領導,手下管著幾百號人,動嘴動腦不動手,工作不就輕鬆啦?”

“去年,我給你說過,不要當著孩子的麵爭吵,你就是聽不進去。孩子的缺點錯誤你視而不見,我說他幾句,你說我虐待他;不理他吧,又怨我不管孩子,真不明白我這個父親該怎麽做,讓你們母子滿意。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孩子,你天天跟我爭吵,實在是吵怕了。轉業回到地方,軍墾市找份工作,眼不見心不煩,興許我還能多活幾年,要不然,遲早會被你們母子倆氣死。”

“我這樣護著他,還不是為了你兒子?他姓水不姓文,就是學壞了,他也是你兒子。”

“子不教,父之過,這個罵名我背得起。將來長大沒飯吃,看害了誰?”

“將來怎麽樣,誰能說得清楚,你以為還是你小時候,跳不出農門就得受苦?你放心吧,將來肯定餓不著;到那個時候,要是真的沒本事吃飽肚子,受苦的還是他,你著哪門子急?”

“就是因為怕他將來吃不飽飯,我才替他著急,要不是我兒子,我打他罵他幹啥,吃撐了沒事幹?”

“我看你就是吃撐了沒事幹,自己的路要靠自己走,孩子不爭氣,著急也沒用。我倒是擔心你,機關幹得好好的,非要鬧什麽轉業,等以後當了領導,工作不變輕鬆啦?”

“你以為當了領導,單位酒能少喝,家裏氣能少受?”

水天昊有他的想法,科裏新調的參謀還年輕,培養人才也需要時間,要讓年輕參謀獨當一麵,沒個三年五載的不要指望寫材料,這是後話。他在機關十多年,班加了,夜熬了,青春獻給部隊了;苦吃了,酒喝了,腸胃獻給組織了,就是以後當上什麽領導,心能少,酒能少喝?

既然酒不能少喝,腸胃就得繼續為革命獻血,一旦喝出個胃穿孔或者得個什麽癌,還是要離開熱愛的工作崗位。一旦離開部隊,誰會過問你的死活?不但沒人過問,還爭得個嗜酒貪杯的壞名聲。

這幾年,接待過不少南來北往的離退休老幹部,這些老革命,可都是軍以上單位的大首長,每次喝完酒,就會拉著水天昊的手說:“年輕人,你還年輕,以後酒要少喝。不要像我,當初為了領導一句話,拚命的喝酒,沒天沒夜的幹工作,拿自己的身體做賭注。現在領導當了,身體也跨了,受罪的還不是自己?我一直在反思,人活一輩子,爭來拚去,當那麽大領導幹什麽?現在身體不行了,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組織上就是再關心,也不能減輕你的病痛啊!我現在是躺下睡不著,坐著打瞌睡;過去的事忘不了,現在的事記不住,到頭來送到火化場,官大官小,窮富貴淺還不是都一樣,留給子孫的就是一把骨灰,還得浪費精力去祭祀”

水天昊想起那些離退休老幹部的肺腑之言,回想這幾年奮鬥的曆程,看到母親被糖尿病折騰得骨瘦如柴的身體,腦海裏浮現出為教育孩子爭吵不休的場景,他想到了退路,不想讓“功利”二字摧殘人生,毀傷身體。不想再去揣摩領導的心思,不想再看領導的臉色,不想再用僵硬著麵肌裝笑,不想再喝傷身損體的官酒,不想再加沒有期限的夜班,不想再沒有成效的閑心他要為自己活著。

水天昊不停的說服文雅潔,講明靠摧殘身體換來功利不值得,金錢名利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選擇退役,尚有一份保障性工資,另謀一份職業,那怕是做點小買賣也行,一家人有吃有喝,那該該多好啊!人各有誌,文雅潔曉得他這個人的個性,隻要是他決定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同意了老公的選擇,不再設法阻攔他。

水天昊向首長請了個假,說自己腸胃不好需要住院治療。當下工作忙離不開,住院治病不合時宜,首長不想準他假,更加堅定了他退出現役的決心。參謀長跟首長耳語了幾句,首長望著水天昊,心想,下屬身體不舒服,不讓他住院治療,就是不關心,這樣會寒了部屬的心。首長不情願的交待了幾句,讓他快去快回。

水天昊背上筆記本電腦住進療養科,老主任安排他住單間。從住院那天起,早起晚睡,抓緊時間整理他的學術文章,準備出院前印刷成冊,也好給戰友們做個紀念。他是戰訓科科長,又是職工管理部門的最高領導,住院期間,請他喝酒的戰友和職工不少。他能推的盡量推脫,不能推脫的盡量從簡,因為他不想在退出現役之前欠下太多的人情。

寧小奇的前妻陳芳來看他,晚上想請他吃飯。她靠在床頭邊,翻看著筆記本電腦:“這麽好的身體,咋老想著住院?”

“胃都快穿紮了,好個啥。”

“胃不好,以後少喝點酒。”

“我就是不想喝酒,才跑來住院。”

“住院的目的是養好胃,為了今後更好的喝酒?”

“酒多傷肝,氣大傷身,這個道理我明白。但是,人在職場,身不由已,酒場上喝多了不行,喝少了也不行,酒量多少不是自己能決定的,領導讓你大杯喝,你能不喝?領導不讓你喝,你敢用大杯敬酒?那個時候,腦袋早不是自個的了。”

“哈哈哈,腦袋掛在領導褲腰帶上,全聽他們使喚。就像我們醫院,科主任都是大校,有些享受軍職待遇,可他畢竟是個醫生,處處受人管束。為了評定職稱,為了這個主任的位置,見著院長、政委,跟個哈巴狗似的腰都伸不直,卻對著小護士大呼小叫,我就瞧不起這種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當上科主任或是護士長,要是當了科主任或是護士長,手下管著幾十號人,說不定你比他們還歉恭,說不定腿也伸不直。”

“我才沒那麽賤哩。沒意思,不說這個。”

“你越來越漂亮,怎麽,你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挺好。我和寧小奇離婚後,跟父母住在一起,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就過獨身生活,一個人不愁吃不愁穿,有父母陪同,獨身挺好。”

“年輕怎麽過就行,老了怎麽辦,你父母能賠你一輩子?身邊沒個子女,進門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人最怕孤獨,孤獨是老人得病的最大誘因,你是護士,比我清楚。你也年齡不小了,條件不要太高,差不多結婚行了。”

“兩個人過日子咋能湊合,與其過得不好,還不如獨身。要是再找一個像寧小奇這麽摳門的男人,視錢如命,一毛不拔,還讓我活不活?唉,這事急不得,還是聽天由命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也許這就是他的性格,隻吃請,不請吃,這是朋友對他的尊重,也許他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你倒是會替他辯解,要是他有你這個頭腦,也許就不會這麽摳門。說實話,我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麽摳門的男人。”

“結婚前,你不曉得他摳門?”

“他每次來看望我父母,從來沒帶過東西,都是我父母好酒好菜的招待他。為啥我跟他中間斷了幾個月,後來才決定跟他結婚?我原以為,他是怕我不跟他結婚,不想為我花錢,也許結婚後會好些。沒想到,他是這種人。對了,他現在怎麽樣?”

“他轉業去了吉昌,每天沒事幹,在家帶兒子。”

“我看這個女人眼光不怎麽樣,要麽就是大齡青年,想男人想瘋了。像他這樣的男人不配成家,這個女人嫁給他,活該她倒黴。”

水在昊看她說話時十分氣憤,好像她從女孩變成女人,從老姑娘變成離過婚的小媳婦,都是寧小奇的過錯。他說:“寧小奇轉業前,還給我安裝了一台五百多元的韓國造過水熱。他兒子三歲多,長得活潑可愛。老婆是縣婦聯主任,調任吉昌市婦聯副主任後,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陳芳長歎一聲:“唉,我就想不通,像他這樣的吝嗇鬼,把錢看得比命還重,竟然還能找到一位當領導的老婆,難道不怕老婆花他的錢?”

水天昊瞟了她一眼:“其實你們兩個很般配,隻不過他在處理問題上有些欠妥,如果你多忍讓一點,也許就過去了。要是不離婚的話,說不定孩子都上小學了。”

陳芳瞪大眼睛,顯得有些驚訝:“我跟他?不可能,就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跟他這種人生活。你不知道,他這個人算了,事情都過去了,不說也罷。”

水天昊聽她想說啥卻沒有說出來,開玩笑問:“他這個人怎麽啦?把話說完,不要說半截留半截,吊我的胃口。”

陳芳苦笑兩聲,正要說話,手機響了,手術室打電話叫她趕快回去,地方上有位年輕人車禍重傷,急需手術搶救。她是麻醉師,接完電話揮揮手,說了聲再見回去了。

水天昊整理好學術論文已到了年底,住院期間,參謀長打電話催他趕快出院,最近有很多材料要報。前兩天,趙參謀負責辦理的文件延誤了時間,被首長痛批一頓,他這位參謀長臉上也不好看。水天昊聽說轉業名額分下來了,趕緊辦理出院手續,帶著自己印好的書籍匆匆回到單位。他拿著自己的傑作,找參謀長銷假,順手遞上一本,第一頁夾著一張紙,參謀長打開一看,瞪大眼睛問:“你年紀輕輕的交這個幹嘛?”

水天昊說:“我能力有限,工作力不從心,加上腸胃不舒服,身體實在吃不消,醫生勸我注意休息,還是讓我走吧。”

參謀長說:“比你兵齡長年齡大的還有三四位,就是走也輪不到你啊!再說你今年副團已滿三年,年初要是空出位置,組織上會首先考慮你。”

水天昊說:“還是讓我走吧,兵齡長年齡大的老科長老助理不一定想走。人各有誌,不能強留,你還是放我走吧。”

人才進則軍政修,人心肅則國威遒。幹部素質的高低直接關係到部隊戰鬥力,要是重要崗位的高素質幹部打報告都走了,機關留一些可有可無,隻領薪水不會幹事的庸才,邊防要是有個風吹草動,請示報告不會寫,保障計劃不會擬,部隊出動不會組織,要是都以年齡大身體弱,不適應野外艱苦環境為由打退堂鼓派不出去,怎能完成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曆史使命?參謀長翻動書頁猶豫了一會兒:“你先安心工作,抓好工作,該上報的材料盡快上報,至於你的走與留,交給組織來決定吧。”

水天昊聽參謀長的意思,不想讓他走,就去找在位首長說明自己的想法,然後給副職領導也說了,都露出驚異的神色。

幾位老科長苦熬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晉升的時候,這個時候打報告走人,要是年初空出位置,豈不是給競爭對手落位置?要走大家走,你不想走,我也賴著不走,看誰熬不過誰。張科長“提錢”找首長講困難,王科長找首長送禮講條件,李助理請求首長照顧,大家平時都在一棟辦公樓上班,低頭不見抬頭見,想想這些老同誌,含辛茹苦也不容易,就讓他們多留一年吧組織上批準了水天昊的轉業報告,這次過春節,不組織節前戰備,不考慮幹部交接班,不擔心外出有事,不準備節後小結,不再懼怕電話鈴聲,他早起晚睡,探親訪友,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過了一個祥和、愉快、健康、歡樂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