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泉離婚後,到底還是去了邊境小縣武裝部任職,郭秀芬不曉得他去了哪兒。水天昊正在辦公室修改材料,手機鈴響了,這是一個陌生號碼。閑聊了幾句,是郭秀芬的聲音,先是關心的寒暄了幾句,然後直入主題,打聽起馮玉泉的下落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好像是剛哭過,顫動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悲傷:“你們兩個是好朋友,肯定經常電話聯係吧。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不打招呼玩失蹤,孩子天天哭著要爸爸,學校都不想去了。這個沒良心的,丫頭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啊!他的心咋就這麽恨哩。我去單位打聽過,他戰友聽說去了南疆偏遠的邊境小縣,我看他轉業咋進烏魯木齊?像他這樣豬狗不如的家夥,還是回老家偏僻的小縣城去吧”

她越說越激動,音量越來越高,聽口氣,恨不得讓他死在那個邊境小縣。她歇了歇,聽聲音,好像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喉,接著說:“他就是跟那個狐狸精結婚,我看也好不到哪兒去,組裝的哪有原裝的好。他不是想要個兒子麽?聽說那位女醫生帶了個丫頭在區計生委工作,我看她有多大能耐,幫他生出個兒子來?超生,單位開除她才好哩,這隻臊狐狸不知破壞了多少家庭,我這個好端端的家硬是讓她給毀了,還把她騷情得不行。他去哪兒任職,跟你聯係了沒有?”

馮玉泉任職前,專門打電話交待過,水天昊不要告訴郭秀芬他的行蹤,不然,剛去新單位報到,跑去沒完沒了的胡鬧,影響不好。郭秀芬曉得他倆的關係,感情篤深,友誼長存,兩人就像親哥們,他去邊境小縣任職,肯定會打電話告訴他。

馮玉泉突然從郭秀芬眼皮底下消失,憑她不服輸的要強勁兒,隻要打聽到他的下落,不會善罷甘休。水天昊想了想,說:“我原先用的是小靈通,現在改用手機,這個號碼,馮玉泉可能不知道,我一直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要不是聽你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升官了。他去了邊境小縣,可能要換成當地號碼,他沒有打電話過來。對了,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我一直跟潘小霞有聯係,上個禮拜,她專程過來看我,你的手機號碼就印在機關的電話號碼本上,是她告訴我的。”

“她離婚後,作風太壞,機關影響不好,前年安排她轉業,聽說第三者插足,拆散小學同學幸福的家。去年,跟這位小學同學結婚,三個月新鮮感過去,還是管不了自己**的作風,老是乘老公上夜班的機會,天天在外胡吃海喝,夜不歸宿,像她這樣的**,你還跟她來往?”

“她這個人,作風確實不好,那幾年在倉庫的時候,老公就在身邊,她偷雞摸狗,跟閑得無聊的單身幹部上山鬼混;老公下山出差,就帶野男人回家打麻將,還要馮玉泉,當時要不是看得緊,他早就變壞了。不管她多麽壞,上門都是客,馮玉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她的錯,我用不著跟她過不去。”

“你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你跟她不打交道,合得來就是朋友,合不得形同陌路,跟她沒有半點關係。她專程過去看你,說明她還是看重你的為人。其實壞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真正的壞女人並不多,就是個別女人變壞,也許是生活所迫吧。”

“哼,生活所迫,有些女人還是部隊團職幹部,一個月四五千,工資比縣長還高,她能缺錢花?狐狸精閆麗離婚這麽多年,破壞過多少家庭,難道她是為了錢?女幹部沒一個好東西。”

“話可不能這麽說。一隻老鼠害了一鍋湯,不能因為閆麗跟馮玉泉走得近,讓你抓住過把柄,心存怨氣,另眼相看,這樣不公平”

郭秀芬是軍屬,兩年前經部隊協調,安置她進社區任協管員,每月八百元生活費,辦公室就在她家樓下,白天維護街道秩序,晚上擺夜攤買煎餅關。她是十多年的老生意人,夜市上好多人都認得她。她從老家雇來四五個服務員,擺了十幾套桌椅,煎餅、燒餅、小米稀飯、豆腐腦、豆漿、黑米粥什麽都買,晚上不想回家做飯的住戶或閑散人員就在小攤點吃夜餐,生意十分紅火。

據郭秀芬介紹,每天的純收入超過她半個月的工資。水天昊掛斷電話,心裏罵道,這個狗娘養的馮玉泉,外出任職,給孩子也不講一聲。

他坐在電腦前修改材料,一群離退休老職工坐在董事長辦公室門口大聲叫嚷,也有待崗職工相互訴說家庭困難,有的說工資太低,孩子上大學,交不起學費;有的說過去蓋樓房砸傷了腿,這是公傷,單位不管不問,叫他怎麽生活?有的說老公得了肝癌,在家等死,領導也不去看看,工會是幹什麽用的?離退休職工說,退休這麽多年,單位拖欠醫療保險,住院治病單位也不給報銷,手裏拿著住院費想找領導簽字樓道裏人聲躁雜,擾亂思路,靜不下心,他關上門,擔心起父親的身體來。

醫生說,沒有胃的病人,用半截大腸代替胃,每天要少食多餐,吃多了就會撐出一個小胃,雖說消化功能不行,但不至於活活餓死。水保田不曉得自己的胃全部切除,聽子女們瞞他說,留了三分之一,隻要好好吃飯,胃還可以撐大。

水保田翻來覆去睡不著,像看破紅塵似的成天唉聲歎氣,攪得兒孫們心裏不安。水天昊每個禮拜都去哈維莊看他,安慰父親說,癌症已被切除,隻要放寬心,身體就會很快恢複。他也覺得身體沒什麽大毛病,就是傷口處有時揪心的疼,腰也有些酸痛,渾身總覺得沒有力氣。沒有胃,醫生交待,要少食多餐,沒有饑餓感,老說不餓,給他買了大豆、點心、餅幹之類的小吃,他也想不吃。子女們怕他身體吃不消,三頓飯之外還要另加三頓,他理解兒女們的苦心,皺著眉頭嚼上半口,算是對兒孫們的交待吧。

水保田體重隻有四十多公斤,胳膊細得像麻杆,眼窩深陷,過去光亮的肉皮變得皺皺巴巴,一向不留胡須的他留起了胡須,子女們看著心裏難受,每次上街,都要想法兒給他買點好吃的。水天昊每個月要塞給父親五百元零用錢,他裝進衣兜老是舍不得花,半年下來,積攢了兩千多元。

農曆三月十四是水保田的六十四歲壽辰,水天昊想給他熱熱鬧鬧過個生日,習俊傑也想去看看老人家,一塊兒帶了些酒菜,去哈維莊給他祝壽。文雅潔、水天虹、董桂花做飯,習俊傑、水天海陪水保田打撲克。

水天昊從上軍校那時起,就買了照相機,每次回老家都要給親友們照相,親戚朋友家的照片都是他留下來的。自從家裏的傻瓜相機出了毛病,他想買部數碼相機,隻因沒有空閑去烏魯木齊,還沒有顧得上買數碼相機,父親過生日連張像樣的照片也沒有留下。他計劃在母親過生日那天,一定要買部高科技的數碼攝像機,即能攝像又能照相,還要刻錄成光盤,做永久紀念。

水天昊在家休假,突然手機響了,是水天河打來的,他用急切的口氣說,範麗花帶著孩子跑了。

水天昊忙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水天河說:“大概三天了。她說帶孩子去妹妹家呆兩天,父親送孩子上了公交車。第二天我打電話到她妹妹家,她妹妹說沒有去。我趕緊跑到她妹妹家,他們不承認,還說沒來過家裏。”

“報警了沒有?”

“沒有,我不曉得咋報警。”

“你這會在哪兒?”

“我跟三哥正在街上找人。”

“啥時候了還閑逛,她等著讓你找,抱孩子跑什麽?你去廣播電視大樓等我,我馬上過去。”

水天昊趕緊穿好衣服,跑步趕到廣播電視大樓,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水天河,打電話才知道,他還在汽車站轉悠,想在車站找到範麗華。

水天昊跑到縣公安局值班室報警,值班幹部詢問後,說要在當地派出所報警。他趕緊跑到汽車站,半路上碰到水天河、水天海,帶他乘公交車趕到金沙鎮派出所,副所長接待了他們。

水天昊向副所長簡要介紹案情後,叫水天河去做筆錄。半個小時後做完筆錄,副所長笑問水天昊:“他抱養這個孩子時我幫他備的案。範麗華抱孩子跑了,我看他笑嘻嘻的一點也不著急,是不是他知道?”

水天昊說:“不會吧,走了三天,昨天他才發現。縣城街上,範麗華有個打工的妹妹,他知道地方,要不去她家裏問問?”

副所長帶了兩位民警,駕車趕到範麗華妹妹家。她妹妹尖嘴猴腮,伶牙俐齒,東拉西扯,胡攪蠻纏,看樣子曉得姐姐的下落,她就是不說。副所長講了半天法律常識,叫她打電話通知姐姐,如果孩子抱不回來,就要發布網上通緝令,一旦被公安機關抓獲,將重刑判罰。

水保田、龔秀珍從老家跑來,不足滿月的嬰兒拉扯到滿周歲,剛學會走路,卻被這個騙子抱走,而且是水保田幫她抱上公交車,後悔沒有差覺,愁得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瘦弱的身體又少了兩公斤。水天河安慰父親:“騙子臉上沒寫字,誰曉得她要抱孩子跑。你不要著急,說不定過幾天會抱孩子回來。”

自從報案後,水天河有事沒事就去範麗華妹妹家探聽消息,她妹妹一家不知跑哪去了,出租屋老是鐵將軍把門,偶爾房間裏亮著燈,大門也是從裏麵反鎖,聽不到任何聲響,他蹲守了幾天,看到範麗華上高中的大外甥獨自出入,從鄰居家打聽得知,她妹妹小兩口帶著小丫頭去外地打工,年底才能回來。水天河實在沒辦法,又去派出所查詢此事,副所長說:“派出所經費緊張,沒有警力、物力、財力幫他查找騙子的下落。”

七月二十九,酒肉不離口。這天是龔秀珍六十四歲壽辰,水天昊帶了四百多元的酒菜去哈維莊給母親祝壽。龔秀珍正發著高燒,聽說二兒子一家要來給她過生日,早早的起床,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水天昊走進水天海家,家裏坐著一位六十餘歲花白頭發的老阿姨,經他介紹才知道,這位老人就是他的老嶽母徐彤,半個月前從老家獨自坐火車過來,準備呆在女婿家不走了。徐彤雖說是水家灣人,她嫁給董進武時,水天昊還沒有出生,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性情古怪的老姨娘。

水天海乘老嶽母跟母親聊天的空檔,悄聲說:“姨娘的脾氣古怪得很,老兩口鬧矛盾,姨夫不想理她,她實在沒法過下去,聽說新疆掙錢容易,一個人跑到這兒來,想長期呆在這兒掙錢養活自己。老家的時候,她三天兩頭往幾個丫頭家跑,挑撥離間,不是說女婿對她不好,就是在女兒麵前造謠說姨夫跟兒媳婦有染,鄉裏鄉親的都聽她說了,閑話傳進姨夫耳朵,氣得他大病一場,一氣之下趕她回老莊。她一個人晚上不敢住,就到鄰居家串門,編造說兒子長年在外麵帶個女人鬼混,姨夫在家跟兒媳婦鬼混,說得神乎其神,還說她親眼看見過,鄰居們相信了她的鬼話,都不跟這樣的“老不正經”來往。”

徐彤有個不爭氣的兒子,二十一二歲,在外打工,拐騙了一位四川籍小姑娘做媳婦,一連生下兩女一兒,在家幫公公婆婆持家務,種地放羊,是家中的壯勞力。這個不爭氣的家夥家裏呆不住,每年春節過後就往外麵跑,說是去打工,一年到頭掙不回來一分錢,還動不動叫老婆給他寄錢。後來聽說,他在寧夏銀川做菜水生意,跟一位離過婚不能生育的胖女人住在一起,還想把他最小的兒子騙過去留在身邊,想跟這位離婚未育的胖女人終身為伴。

這事被董進武知曉,怕兒子騙走孫子,兒媳婦再帶走孫女,這個敗家就算散了,動搖董家根基不說,他這個常年有病的孤老頭也沒人照顧,說不定一病不起,身邊連個送終的親人都沒有。兒子常年在外鬼混,一分錢也沒有帶回來,他實在氣不過,一年四季不讓回家,說他老董家沒有這個不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