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潔、水天虹攙扶著父母走進家門,水保田有些口渴,水天昊趕緊倒了兩杯水,雙手遞給父母。水保田喝了半口,打起了嗝:“喉嚨裏老是有東西堵著,吃東西也咽不下去,說話有些沙啞,跟手術前的症狀差不多,不會是忘記割了吧?”

水天昊安慰道:“可能是後遺症吧,明天帶你去大醫院做個檢查。”

水保田說:“花費大得很,不用查,這病我知道,好不了。”

文雅潔說:“查了才曉得有沒有大病,要是不檢查,醫生不給開藥。”

早晨起床,水天昊、水天海、水天虹帶水保田去軍墾市醫院,排隊掛了個專家號。這位老專家還算認真,詳細詢問了水保田的病情,開了幾張檢查單:“先去做胸腔透視,然後再做個血液檢查。”

水天昊送水保田走出病,轉身走進專家診室:“我父親得了胃癌,胃全被切除,為啥要做胸腔透視?”

專家抬頭望了望:“做胸腔透視主要看手術恢複得麽樣,食道有沒有問題。”

“血液主要檢查啥?”水天昊不解的問。

“看看癌細胞,要是不行的話,還得做化療。”專家說。

水天昊帶水保田走進檢查室,他怕醫生說出真相,要是被父親聽到了,還不增加心理壓力,要是他不查了怎麽辦?他握住兩位檢查醫生的手,悄悄說:“我父親的胃全部切除,他還不知道,兩位千萬不要說出來。”

水天昊陪父親走進透視室,醫生叫他喝了半杯白色的稀糊糊,然後站到機器上麵,旁邊放著一台電腦,食道畫麵看得清清楚楚。兩位年輕醫生坐在外間電腦前,一會兒叫他呼氣,一會兒叫他吸氣,一會兒叫他轉身,一會兒叫他喝白糊糊兩位年輕醫生盯著電腦液晶屏悄聲說:“哎喲,這個病號胃全部切除,這還怎麽吃飯?”

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裏間,水保田也許聽見了,睜大眼睛望著水天昊,意思是全家人都在瞞他。水天昊裝做沒聽見,盯著電腦屏幕,餘光裏看見父親失落的神情,心裏怨恨起外間的兩位年輕醫生來。他交待過不要亂說,這兩個家夥當耳旁風,氣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出去說他幾句。

水保田走出檢查室,疑惑的問:“你們不是說胃還有三分之一麽,我咋聽見兩位檢查醫生說胃全切除啦,這到底是咋回事?”

水天昊裝做若無其事的神情:“那兩位年輕醫生啥也不懂,看到你的胃小,還以為全部切除。你看,檢查單上寫得明明白白,食道沒有發現大問題,不要多想,安心養好身體。帶你去做個血液檢查。”

水保田猶豫片刻,說:“我看還是算了吧,做個胸腔透視就是三百多元,做個血液檢查二百多元,這也太貴了,這些錢吃了喝了,死了也不虧。”

水天昊沒有說話,帶他去血液檢查室抽血化驗。檢查完已是中午時分,結果要等到下午五點鍾才能出來。水天昊找了家水餃館,要了上百個羊肉水餃,水保田一口氣喝了十個。龔秀珍還在家裏,也許肚子餓了,水天昊要了一盤炒麵,提回家給母親吃。

龔秀珍躺在**,水天昊叫她起床吃飯,她說不想吃,嘴裏還不停的念叨,聽不清說什麽。她說不想吃,他勸了幾句,看她沒有反應,也就沒有勉強。

水天昊去書房趕寫材料,水保田、水天虹走進家門,看到龔秀珍躺在**沒有吃飯,嘴裏不停的念叨:“火車進站了,趕快下車;飛飛、輝輝在家等我,趕緊回家吧

水天虹覺得不對勁,趕緊扶起母親,她渾身打顫,嘴唇抖動,嘴裏不停的說著胡話,她大聲喊叫二哥。水天昊快步跑出書房,看到母親渾身發抖,嘴裏說胡話,再摸摸滾燙的額頭,謊忙說:“老娘發高燒,你趕快去路邊叫輛出租車來,我背下樓送醫院。”

水天昊急忙穿好衣服,背起母親跑下樓,出租車還沒有叫來,他直接背到大路邊,看到水天虹站在路邊東張西望,她不曉得如何擋出租車。水天昊招招手,一輛出租車停下,趕緊扶母親上車直奔醫院,辦理住院手續。

龔秀珍發高燒躺在**,一家人沒有發現,也許是昨天逛廣場,坐在湖邊喝冷飲受涼。水天昊有些後悔,他叫母親吃飯,都怪自己粗心,沒有注意母親的異常反應,說胡話也沒有聽出來;母親不想吃飯,為啥不多問幾句,坐在書房寫材料水天昊陪護在母親身邊,打點滴,量血壓,測血糖,心裏充滿著對母親的愧疚。

水天虹問這問那,幫母親擦臉洗手,隻怕她有個什麽閃失。打完兩瓶**,龔秀珍清醒過來,她不記得啥時候住進醫院,水天昊叫她起床吃飯的事更是沒有影響。他的血壓稍微有些偏高,血糖二十六,高得嚇人。龔秀珍把二十六記成了六十二,有人問起她的血糖,老說是六十二;水天虹也記不清,母親說六十二她就說六十二,母親說二十六她就說二十六。水天昊送晚飯過來,問空腹血糖是多少,水天虹說是三十二。他不相信,晚上的血糖比中午還高,便去問主治醫生,醫生說加大了藥量,血糖慢慢下降,已經降到了二十三。

龔秀珍住了一個禮拜的醫生,血糖降了下來,以後注意飲食,加強身體鍛煉,感冒發燒也許會少些,不然還會引發糖尿病並發症。水天虹陪護了幾天,學會了照顧病號,兩位老人回到哈維莊,飲食起居全由她來照顧。

龔秀珍住了幾次院,雙目幾乎失明,動不動渾身腫脹,關節疼痛,說不好哪天就不行了。水保田動完手術,整天哀聲歎氣,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水天昊、文雅潔去哈維莊看望父母,龔秀珍拉著兒子的手憂傷的說:“我和你爸的身體眼看一天不如一天,說不定哪天就去見閻王。今年春節,你們幾個還是送我和你爸回老家去吧,這把老骨頭不想丟在這裏,不然成了孤魂野鬼,路途這麽遙遠,到了那邊,我怕見不到你外爺外奶。”

前兩次回老家,龔秀珍眼睛還能看得見,兩個人吃飯也有人做,現在眼睛看不見了,要是跟水天亮過不到一塊兒,再跑到老莊去住,吃飯問題怎麽解決,他實在不放心。水保田的身體非常虛弱,什麽活也幹不動,怎能忍心讓老人家回去。老家離市區醫院比較遠,住院也不方便,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怎麽辦?水天昊深思了許久,便問父親:“你的意見呢?”

水保田苦笑兩聲:“唉,人老一時,蠶老一霎,麥熟一晌。去年多好的身體,今年卻成了這個樣子,我這身體沒有幾天活頭了,哪裏的黃土不埋人,人活著享不了幾天清福,死了知道個啥。我想,上次回家住在老大家,為孩子做作業的事鬧了點別扭,一氣之下搬進老三的新宅子;現在回去要住在老大家,我是不想去呀;我和你身體都不好,要是住在老莊,窖裏連桶水都提不上來,你媽也看不見,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

水天昊長歎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們回去我實在不放心,再說了,老家那麽偏遠,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吃個感冒藥都不方便,能挺就挺,能抗就抗,農忙季節住院誰來照顧?這都是要考慮的現實問題。”

龔秀珍說:“我這身體說不行就不行了,年底回家,你們幾個商量商量,給我和你爸做幅棺材。你大哥好著哩,你們不要擔心。”

水天海、水天河、水天虹都聽水天昊的,回老家關係到父母親的身體,不能由著老人的性子,必須考慮周全才能帶他們回去。水天昊深深的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

水天昊與文雅潔商量,想給水保田、龔秀珍做一套壽衣。節假日上街打聽到一家壽衣店,花最好的價錢,選最好的布料,為兩位老人做最好的壽衣。水天昊從哈維莊接來父母,請裁縫到家裏為父母量體裁衣,定製了七件套的壽衣,一千五百元,沒讓兄妹們分擔一分錢。

老話說,壽衣能避邪。逢年過節,體弱多病的老年人,穿上壽衣在家轉上幾圈,就能驅逐邪氣,健康長壽。壽衣店做好壽衣後,水保田、龔秀珍穿上壽衣在在房間轉悠,還拍攝了幾張老衣照。威威長大了,知道照顧爺爺奶奶,他忙前忙後的幫奶奶拿衣服係鈕扣。龔秀珍笑問孫子:“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害怕不害怕?”

威威說:“不害怕,過年我也有新衣服,到時候穿上跟爺爺奶奶一塊兒照像。”

水保田摸摸威威的腦袋,笑道:“傻孩子,這不是過年穿的新衣服,這是我和你奶奶去見閻羅王時穿的,隻要穿這身衣服躺下,你再也見不到爺爺奶奶了。”

威威聽著莫名其妙,傻裏傻氣的問:“閻羅王是什麽官,為啥要穿這身衣服去見他,他是不是你們老家的村長?”

龔秀珍嘿嘿嘿笑了幾聲:“他比村長大多了,聽說他手下還有好多牛鬼蛇神哩,有好的也有壞的,壞蛋晚上出來害人。”

威威不明白,他聽過神話故事,看過西遊記,牛頭馬麵、魚蝦鳥蟲的小妖怪都可以出來害人,他問爺爺:“牛鬼蛇神都是妖怪,晚上出來害人,為啥還要去見他們的領導?”

水保田笑了笑:“嘿,你還小,不懂事。不是我想見他,到時候他派小鬼找上門來,接我去他那裏報到。西遊記裏有個閻羅王知道嗎?穿這身衣服就是去見他。”

威威聽說是西遊記中的閻羅王,驚訝的叫道:“啊!穿這身衣服去見他?太可怕了,他是專管死人的,見了他可就回不來啦。爺爺、奶奶,趕緊脫下這身衣服,要是被閻羅王瞧見,派妖怪下來抓你怎麽辦,我可救不了。”

水保田脫掉壽衣,漫漫折疊好,整齊的放進專門準備的皮箱,歎息道:“這可是你爸你媽為我準備的,是我這輩子最後穿的新衣服,我要把它放好。威威,你以後見不到爺爺奶奶,想不想啊?”

威威瞪大眼睛問:“你要回老家?”水保田“嗯”了一聲,他接話說:“要是你回不來,長大了我去看你。”

水天昊聽到爺孫倆對話,有些心酸,走進臥室放好攝像機,頭腦裏亂亂的不知想些什麽。文雅潔看他愁苦的樣子,知道又在為父母回老家的事發愁,走過去拍著肩膀:“你也不要著急,老人家想回家,就送他們回去吧。我看他爺爺一天吃不了幾口飯,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了,何況他還是一個動過大手術的絕症病人,這也許是老人家最後的心願。年底幾家人送回去,陪老人家歡歡喜喜過個春節,算是了確了老人家一樁心願。如果老爹老娘的身體恢複得好,以後還可以接上來。”

水天昊聽著媳婦的勸慰,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眼淚刷刷流了出來,他拉著文雅潔的手,憂傷的說:“留在這兒雖然住院治病方便,可是身體一旦不行,屍骨都送不回去,沒有達成老人家的心願,我會遺憾終生;要是送老人家回去,吃藥打針不方便,有個急症,送不到醫院,耽誤了病情,我還是覺得遺憾。如果真的想回去,年底送老人家回去,住院吃藥的錢留給大哥,我再出錢安個電話,以後有個啥事也好聯係。”

文雅潔說:“弟兄幾個幫不上什麽大忙,啥事都等著你拿出意,真是難為你了。”

水天昊歎息道:“誌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馬上到年底了,我怎麽好意思張口向單位請假啊。”

水天昊、文雅潔去哈維莊,一是看父母,二是想跟弟兄們商量送父母回老家的事。水天海、水天河一致同意送父母回去,幾家人陪老人家熱熱鬧鬧過個團圓年,就等著水天昊下這個決心。這個決心確實不好下,他權衡利弊,總覺得留在這裏看病方便,有個小疾大病的好送醫院。可是龔秀珍覺得身體不好,乘著還能撐得住趕快回去,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家,到了陰曹地府也能找到熟人。

水天昊反複的想了好幾個禮拜,還是怕父母受罪,拿不定注意,想打電話聽聽大哥四弟的意見。他拔通水天江家的電話,把水保田、龔秀珍春節想回老家的事說了,水天江也說,父母親身體不好,說不行就不行了,這是老人家的最後心願,就滿足父母的心願吧。否則,違背老人家的意願,將來會後悔一輩子。水天昊請老四去跟大哥商量,聽聽他是什麽意思,晚上打個電話過來。過了半個小時,水天江打電話說水天亮也主張送回老家。水天昊決定陪父母一起回老家,全家人愉愉快快過個團圓年,水天海、水天河、水天虹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