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水保俊、霍繼仁、水天海跑到龔知青家,顧不了門口大黑狗的狂吠,摸著牆角跑了進去。龔進才平躺在冰涼的土炕上,嘴角還有淤血,龔秀琴跪在冰冷的炕頭邊放聲大哭。龔知青、丁雅麗帶著瘸丫頭去趕集,臨走時交待母親不要給龔進才端水給飯,不然扶他上廁所麻煩得很。吃過午飯,龔秀琴去廚房炕上躺了一會,下炕去大門外上了趟廁所,走進院子沒有聽到動靜,她不放心,走進龔進才睡覺的屋子,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冷得她直打哆嗦。他赤著上身,耷拉著腦袋斜躺在冰冷的炕頭邊,像是要取什麽東西,地上流了一攤血。她十分費勁的扶二哥躺好,硬邦邦的身體有些冰涼,不曉得啥時候咽了氣,趕快跑到吳大貴家找了個小孩去叫人。霍繼仁摸了摸脈搏,手腕冰涼,問:“老衣在哪兒?”

龔秀琴哭道:“前段時間我想做老衣,知青說沒有扯布,可能沒有老衣。”

水保俊瞥了一眼水天昊,望著龔進才冰涼的屍體說:“病了這麽長時間,連件老衣都沒做,還算是個人嗎?要不是看在你二舅的份上,我不想幫他。”

龔進成在莊頂頭放羊,聽到家裏有哭聲,又看到三四個年輕人慌慌張張跑進家門,猜到可憐的兄弟走了。他趕緊圈好羊,未進家門,哭聲先到:“哎喲我可憐的兄弟呀!你走了留下我咋辦啊”他摸著眼淚跑進屋來,看到可憐的兄弟光著上身躺在冰涼的土炕上,對著牆壁大聲嚎啕起來。

“大哥,你先別哭。老衣在哪?快拿過來穿。”水保俊看到難過的龔進成,再看看平躺在炕上的龔進才,催促他快拿老衣。

龔進成摸了一把眼淚,哽咽道:“他可憐巴巴的哪有老衣,還是把我買羊毛做的幾件衣服拿過來穿上,我身體還好,以後買羊毛慢慢再做。”

他走進庫房,打開箱蓋,從裏麵取出三件套的老衣,遞給霍繼仁說:“唉,他辛苦了一輩子,到頭來連件老衣都沒混上;前幾天要不是我買羊催他請徐彥東做棺材,說不定連口現成的柳木棺材都沒有。”

霍繼仁接過襯衣襯褲和兩件長袍,指揮水保俊、水天昊、水天海抱起龔進才,費勁地穿好了老衣。這時龔知青吼叫一聲,從大門外跑進來:“哎喲,我可憐的二舅呀,你就這麽不打招呼的走了啊”他這麽吼了一句,連滴眼淚也沒有,站在炕頭邊看霍繼仁穿衣服。

“你站著幹嘛,趕快抓老公雞來捏死叫魂。”霍繼仁看他直挺挺站在炕頭邊,像個傻瓜似的一動不動,瞪他一眼,催促他趕緊去抓老公雞。

老公雞綁好雙腿拴在雞圈門口,就等龔進才氣絕身亡。龔知青抓來老公雞,雞爪上的細繩係得太死,半天解不開,急得龔秀琴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就不能找把剪刀剪開。”

龔知青聽母親這麽一說,提著老公雞去廚房找剪刀。剪開繩子,站在炕頭邊,抓住雞脖子就捏,霍繼仁瞪眼大聲說:“背對著炕頭跪下,把雞放在後麵,老公雞不能叫,一把要捏死,嘴裏大喊,二舅一路走好。”

龔知青長這麽大,辦過的白事不少,可捏雞叫魂的事還從來沒見過,這時候他像個聽話的孩子,霍繼仁怎麽說他就怎麽做。老公雞沒來得及大叫一聲,就被扭斷了細長的脖頸,炕頭根燒了幾張黃紙,把老公雞扔到院台上去找香表紙張。莊上人聽說後陸陸續續趕來。全莊就那麽幾十號人,遇到紅白喜事,不用分工,打紙錢、剪紙火、紮紙花、設靈堂會啥做啥。天黑前,龔進才就這麽入殮進棺,走完了艱難曲折的人生。

農村人下葬,都要選擇吉祥日子。吳大貴跟趙家嘴孔陰陽學過幾年風水,自備了一套看風水選墳地的混飯工具,莊上人辦個紅白喜事,都請他當藝人算日子。龔進才去世的日子好,第三天就可以入土為安。墓地就選在吳大貴莊底下的龔家老墳地。

冬天氣候寒冷,凍土層厚,天麻麻亮,柯忠、水保柱、霍繼成、侯尚東、候尚禮幾個人背些柴草,帶了兩瓶白酒去打墳墓。背柴草是為了取暖消凍,喝酒是為了淩晨驅寒,半夜起床挖墓坑是件苦差事,中途還要送兩頓酒菜,這是鄉村的規矩。年輕人打墓,說話熱鬧,這不,柯忠跟水保柱、霍繼成、侯尚東幾人又開起了玩笑。

柯忠說:“這幾天把我忙死了,馬上要過年了,年貨都沒顧上買,今天辦完葬事,明天趕快去集市買點年貨。”

侯尚東笑問:“這幾天忙啥,沒顧上買年貨?”

柯忠苦笑兩聲:“嗨,前幾天我老嶽父放羊,不小心滑下懸崖摔死了,昨天才抬埋完,今天又遇上這事。古人說,一年不能挖兩次墳墓,這是我第三個挖墓,今年可能再不會挖了吧。”

霍繼成嘿嘿幹笑兩聲:“死人的事那可說不準,說不定明天又死一個,還是要你來挖。”

柯忠說:“明天就是死兩個,我也不挖了。要是真的要我挖,我掏錢雇你幫我。”

霍繼成笑問:“那成,你準備付多少錢?”

柯忠說:“咋倆是好哥們,半天給你一百元,比建築工地工價高。”

霍繼成笑道:“猴子和保柱作證,給他挖墓坑,他給我一百塊。”

柯忠捶了他一拳:“不是給我挖坑,是替我打墓,不要胡說。”

幾個人說笑間打好了墳墓,馬上要過年了,早早抬埋完各自回家。聽說高海兵陪同村支部書記送了花圈,吃完兩頓飯走了,水天昊沒有看見他。

臘月二十九是紅光鎮年前最後一次集市。昨天晚上飄了一層雪花,路上有點滑,侯尚禮大清早起床,打電話叫水天湖幫忙掃馬路,準備開車去趕集采購年貨。他是水天湖的大舅哥,平日裏兩家關係不錯,聽說大舅哥開車趕集采購年貨,他想乘車去集市轉轉,順便買點年貨。水天湖正想出門,媳婦侯巧花說也想去集市上看看,車走的時候打個電話。

太陽照到樹梢,幾隻饑餓的麻雀站立枝頭,探頭縮腦盯著院台上晾曬的幾升退了皮的玉麥,哪是煮甜拍用的。水保耕喝完早茶,站到牛圈門口,看著活奔亂跳的小牛犢伸了個懶腰,天上幾朵浮雲悠閑的向西漂去,太陽含笑,山風微吹,白雪茫茫,天地相接,零零星星有幾個小人影兒走過山梁,想起柯忠借他五十元肥料錢,家裏要過年,正好是個由頭,今天過去把錢要回來。他掏出一支香煙點燃,邁著八字步一遙三晃去柯忠家要錢。柯忠這幾天忙著打墳墓抬埋亡靈,沒顧上采購年貨,喝完早茶,換上新衣服,準備帶媳婦去紅光鎮趕集,正巧水保耕走進門來,猜想他是來要錢的,便跟他開玩笑說:“正準備給你還錢去,大老遠的沒想到你親自過來取,麻煩你了。”說著從上衣口袋掏出五十元塞給水保耕。

水保耕嘿嘿幹笑兩聲,假裝客氣的推辭說:“看你這個兄弟,不就是幾包煙錢嘛,算個啥呀,我不要行不行?要過年了,我看天氣暖和,主要是過來看看你。”

柯忠收拾好行裝,拉住他的胳膊說:“你專程過來看我?好,我還沒顧得上買年貨,沒事陪我去趕集,街上我請客。”說完拉著他往外走。

水保耕半推辦就的說:“身上沒帶錢,你趕緊去吧,我今天還有事。”

柯忠不鬆手:“身上不是有五十塊錢嘛,跟我走,吃飯不用你掏錢。”

柯忠讓兩個孩子看家,他拉著水保耕的胳膊帶媳婦走出家門,路過侯尚禮家,正巧趕上他開車出來,高興的說:“嗨,今天運氣不錯,半路上還能搭上便車。”

車上擠了十多個人,侯尚東、侯尚南、水天湖、侯巧花,還有五六個孩子。侯尚東看到水保耕、柯忠開玩笑說:“每人五塊錢,趕快上車,不坐就沒位置了。”

柯忠在水保耕後背一推,他順勢爬上了“四輪子”,看到兩個孫子也在車上,睜大眼睛大聲問:“你們兩個去幹啥?”

大孫子小文、小孫子小武高興的反問:“沒事坐車去轉轉。爺爺去幹啥?”說著小孫子坐在了爺爺腿上。

“上路了,大家坐好。”侯尚禮開著省吃儉用花上萬元新買的豪華“四輪子”,拉著一車親戚開上了趕往紅光鎮的白雪大道。水天湖個頭高,身體壯,開車技術也好,坐在駕駛員旁邊,萬一有個啥事好提醒。

侯尚東看到前麵的半截下坡路,提醒侯尚禮說:“兄弟,這半截路坡陡路滑,開車小心點。”

龍尾山梁頭陡坡路是去紅光鎮最危險的路段,積雪雖然清掃幹淨,但這段拐彎路坡陡路滑,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滑下山去,來個車毀人亡。侯尚禮頭也沒回的說:“你放心,沒問題。”

水天湖盯著方向盤說:“一檔位,不要慌,漫漫往下開。”

聽到指令的侯尚禮兩眼盯著前方,左手緊握方向盤,右手掛檔,檔位哢嚓一聲,“四輪子”快速的向下坡路衝去。

水保湖大喊一聲:“不好,上錯檔了。”說完躍身跳下車,翻了幾個根頭滾下兩米寬的林床。侯尚東坐在車前廂,一直盯著前麵的下坡路,看到水天湖跳下車,大喊“不好,快跳車”。他縱身跳下車,滾下山坡,留下一道雪印,倒爬在種樹的林帶裏。車廂裏的大人小孩還沒反映過來,侯尚禮慌了手腳,慌亂中向右打方向盤,由於車速過快,方向沒有轉過彎,連車帶人側翻滾下路基,東倒西歪躺倒在路基下的林**,四輪子接連翻了幾個根頭,車體分離,散落在半山腰。林**橫七豎八,捧腹抱腰,鬼哭狼嚎,亂作一團。叭在台階上的侯尚禮躲過車頭的打壓,暈頭轉向的站起來又倒下。侯尚東看到車子滾下山坡,嚇得魂飛魄散,搖搖晃晃跑過來,站在路基上不知所措。水天湖趕忙跑過來,看到兩個孩子渾身泥土,滿臉灰塵,抱著侯巧花大聲喊叫,他趕緊跳下台階,想扶起老婆。侯巧花大聲哭喊,疼不能站立。水保耕暈厥了幾分鍾,等他清醒過來,腰疼得厲害,他試著坐起身,看到兒子和兩個孫子跪地想攙扶兒媳婦起來,她躺倒在雪地上大喊。回頭看到身後的柯忠,墊車輪防滑用的大木墩重重壓在他的肚皮上,他一動不動,發出痛苦的呻吟,身旁是滿臉流血的老婆。水保耕試著站起身,腰骨疼痛難忍,好像是那塊大木墩頂的。他兩手扶腰,看到侯尚東傻呆呆的站在路邊,指著柯忠說,“站著幹嘛,趕快扶柯忠起來,看他怎麽樣?”

這時,侯尚東如夢初醒,跳下台階,叫來一瘸一拐的侯尚禮幫忙扶起柯忠,問他怎麽樣,柯忠睜開雙眼,望了一眼鼻青臉腫眼角滲血的老婆,有氣無力的說:“我的肚子好疼,熱呼呼的好像裏流水。”

此時柯忠的老婆清醒過來,顧不得臉上的傷痛,幫侯尚東扶起柯忠,看到下一攤殷紅的鮮血,當機嚇得哭出聲來。侯尚東把柯忠背到清掃過積雪的山路上,看到他濕紅的褲子,血液不停的順著褲腿流到腳下。侯巧花的胯骨刺心的疼,疼得她幾次暈厥過去,水天湖不知所措,兩個兒子嚇得直喊媽媽。

“水天湖,你不是有手機嗎,趕快給水天亮家打個電話,拉架子車來,趕快送醫院。”水保耕看著眼前的殘狀,雙手扶著疼痛難忍的腰椎,想到打電話求援。水天湖趕緊給水天亮家打電話,家中沒有人接,又給家裏打電話,是母親接的電話,嚇慌了的李大丫趕緊去找水天亮。水天亮、木小蘭吃過早飯,騎摩托去紅光鎮趕集,水天海、董桂花坐在家裏看電視。看到三媽慌裏慌張的來找他,忙問發生了什麽事。李大丫把侯尚禮翻車出車禍的事大概說了幾句,說完趕緊回家去推架子車。柯漢接到水天湖的電話,趕緊叫柯忠的兩個兒子拉著架子車去事故現場。兩個兒子看到裏流血的爸爸和滿臉血跡的媽媽,還有躺在地上吼叫的侯巧花,嚇得哇哇大哭。水天亮、楊宗仁、楊宗義、木小蘭幾人從集市上回來,半路上看到梁頭上散架的“四輪子”和躺在地上流血的柯忠,場麵殘不忍睹。李大丫、水天昊、水天海、水天江推著兩輛架子車急忙往現場趕,兩手撐腰,表情痛苦的水保耕看到李大丫唉聲歎氣的說:“唉,大過年的這下麻煩了,小武他娘的腰椎可能摔斷了,躺在地上疼得不能動。柯忠裏流血,這下害死了。你們幾個趕快過去幫忙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