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丫看到水保耕雙手扶腰,摸了摸,忙問:“有沒有傷到腰,要不要去醫院看看,疼得厲害嗎,幾個孩子啥樣?”

水保耕痛苦的咧咧嘴,望了一眼翻車的山梁:“小孩都沒事。我的腰被車上的大木墩頂了一下,還能扭動,估計沒啥大問題,你把我扶回家,休息兩天再說。”

水天昊看到三爸的表情很痛苦,叫三媽趕快扶回去。人多點子多,水天昊看到柯忠流了不少血,侯巧花躺在雪地上動彈不得,疼得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叫。趕集回來的人群站在山腳下抬頭觀望,大聲議論,有些小孩跑上山來看熱鬧。時間就是生命,水天昊忙問:“附近有沒有開出租車的,誰知道趕快打個電話。”

他的一句提醒,驚醒了圍觀的人群,楊宗仁說,他認識一個陽山村跑紅光鎮拉人掙錢的駕駛員,是輛客貨兩用車,他有那個駕駛員的手機號碼,趕快拔了過去,這個駕駛員正好等客,接到楊宗仁的電話,說二十分鍾趕到。水天亮背起柯忠,水天湖背著侯巧花,董桂花攙扶柯忠媳婦,侯尚東、侯尚禮、水天江幫忙扶到陽山村。二十分鍾後,拉人的客貨兩用車趕到,幾個人幫忙把柯忠、侯巧花兩個重傷員抱上貨廂。董桂花抱著侯巧花的頭,水保湖抱著老婆的腿,水天亮抱著柯忠,柯忠媳婦坐在身旁,急得直掉眼淚,不停的催促快點開車。侯尚禮是當事人,腿腳受傷,雖說有點瘸,他還是跟了去。

護送柯忠、侯巧花去醫院,散落的“四輪子”爬在半坡。翻車傷人事關水家灣的聲譽,一家有難,八方支援,侯尚禮陪同傷人去醫院,六十餘歲的木桂英聽說翻車,風風火火跑到現場,看到自家省吃儉用湊錢新買的“四輪子”,心疼得直掉眼淚。水天昊跟楊宗義、木桂英商議,趕緊叫莊上人過來幫忙抬車,打掃現場,不然外莊人看了笑話,說水家灣人沒有人情,出了這麽大的車禍沒人幫忙。

水天昊打發幾個孩子分頭去通知莊上人,挖路、鏟雪,清掃道路,幫忙抬車。不大一會兒,莊上人傾巢出動,拿麻繩的,扛鐵鍬的、提掃把的,還有抬十字鎬的。男女老少齊上陣,吳大運現場指揮,青年人揮鎬取土,中年人鏟土平路,婦女們清掃積雪,老年人幫忙打雜,孩子們跟前跟後的湊熱鬧。

水天昊看了看手機,梁頭有信號,正要裝進口袋,突然手機鈴響了,是老鄉李鳳梅打來的,接起電話跟她聊了幾句。自從他回老家後,她有些想孩子,攜老公一起回到老家。還高興的說,肚裏懷上了孩子,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孩子是老公的還是水天昊的,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半個多小時,硬是在凍土坡上修出了一條兩米寬四五十米長的出口。十幾個年輕人三下五除二,就把爬在林**的車廂抬上了大路,接著把車頭和底盤推上山坡,然後把車廂放在底盤上,前拉後推把“四輪子”弄回家,感動得木桂英不知說什麽好。她請大家進門喝茶,端來昨天才準備好的年饃饃,讓大夥兒喝茶休息。

霍飛虎瞅著吳大貴問:“你算算,今天是啥日子,柯忠的傷能不能治好?”

吳大貴是柯忠的親姐夫,柯桂英聽說小弟弟裏流血,恐怕是凶多吉少,她哭個不停。柯忠家沒有大人,兩個孩子看家,怕待在家裏害怕,吳有銀扶母親去了柯忠家,等待弟弟的消息。

吳大貴搬著指頭算了算,緊皺眉頭說:“今天出門不吉利,前腳走,鬼要酒,他被葬衝了。”

霍飛虎說:“被葬衝了,這可能是真的,昨天他還給龔進才挖墓坑哩,今天就出了這事。”

霍繼成聽後說:“昨天挖墳時他還跟我開玩笑,說今年他再不挖墳墓了,要挖他叫我替他挖,還要給我一百塊錢哩。”

水天海望著霍繼成說:“你看,都讓你說壞了,要不是你這句話,說不定他不會出事。”

霍繼成瞪他一眼,苦笑說:“他要出事,總不是我說的。”

“嗨,看你這張破嘴”水天海好像要罵人,被水天昊瞪了一眼,把話擋了回去。滿屋子幾十人聽他倆說話,在這不合時宜的場合,要是一句話說不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說不定還會打架哩。

大夥正在說笑間,吳有銀急忙跑進來,哭喪著臉說:“侯尚禮打來電話,我二舅五點鍾在醫院去世了,侯巧花的兩根胯骨摔斷住進醫院。叫大家趕快準備後事。”

柯忠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離開人世,大夥流下了傷痛的淚水。

“唉,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這麽走了。”

“明天就要過年了,你看出了這麽大的車禍,這個年可咋過啊!”

“唉,留下孤兒寡母,今後可怎麽生活呀。”

“聽說他前天才抬埋完老嶽父,昨天又送走龔進才,過年又要送他,三天年要在他家過了。”

“柯忠的墳墓,這回真的該霍繼成挖了。”

吳大運思索了一會,站起來說:“大夥趕緊回家吃晚飯,晚飯後趕到柯忠家準備後事,咱們還是老辦法,幹自己的老本行。明天是大年三十,別想著過安穩年,可能要在柯忠家輪流守夜。我哥大致推算了一下,大年初一可以下葬,時間比較緊,馬上行動。”

吳大運說完,大夥兒都散了。水天昊、水天海、水天江推著兩輛架子車回到家。把事情的經過給水保田、龔秀珍說了。水保田聽後自言自語道:“唉,大過年的好好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水天亮半夜回家,驚醒了家裏人,水天昊忙問:“柯忠死在醫院,哪個部位砸杯了?”

水天亮說:“柯忠一路上都是清醒的,他流了很多血。從陽山村到市人民醫院,路上跑了一個多小時,送到醫院後找不到醫生,值班護士說,醫生回家辦年貨去了,在醫院耽誤了五十多分鍾。柯忠拉著他老婆的手說,他可能不行了,趕緊往家送吧,還跟我和侯尚禮握了個手,說完就躺下不動了。等醫生趕來,說他死了。唉,真是太可憐了。”

水保田躺在熱炕上,咳了兩聲問:“連個棺材都沒有,拉回來咋放?”

水天亮說:“二千多元買了一口棺材,買了幾件衣服,穿好後裝進棺材拉回來了,靈堂就設在大門外草棚裏。”

木小蘭問:“誰掏的錢?”

水天亮說:“柯忠和他老婆買年貨,身上總共裝了三百多塊錢,侯尚禮也沒有帶多少錢,給侯巧花的住院費都沒有湊夠,水天湖跑到二表弟家借了五千元。我們在紅光鎮集市上正好碰到柯溫寶、柯溫暖弟兄倆,柯忠住院身上錢不夠,叫他回家拿錢,騎摩托車趕快送到醫院。柯溫寶、柯溫暖到醫院柯忠已經死了,就拿這些錢買了棺材、衣服和紙火。”

水天河問:“這事咋處理?”

水天亮說:“柯忠老婆一口要了五萬元,莊上人都知道,侯尚禮這幾年家裏不順,沒有多少積蓄。好不容易攢了一萬多元,年底接了這輛新車,這次翻車摔散了架,還得上千元的維修。他說拿不出這麽多錢,莊上人也覺得有點多,可這個老婆子說,五萬元拿不到手不讓下葬。莊上人看不過眼,都在說她,說這是順路搭乘便車,不是侯尚禮搶拉硬拽上車的,為啥要賠五萬元,這不是坑人家嗎?柯漢、吳大貴也覺得有點多,莊上人好話說了說,雙方達成協議,侯尚禮賠償三萬元,棺材錢、喪葬費也由他承擔,這樣算下來,差不多三萬五,這些錢夠他辛苦幾年了,他真是倒黴。”

臘月三十過大年,水天河宰雞拔毛,水龍飛洗魚刮鱗,水天昊忙著剁肉餡,文雅潔、木小蘭、董桂花幾個人剁丸子,蒸饅頭,炸油餅。往年的大年三十,家家戶戶貼對聯,大人小孩放鞭炮,吃年夜飯,喝通曉酒,是一家人最熱鬧的一天。可是,昨天的一場車禍,車毀人亡,把喜慶祥和的節氣推入沉寂的夜色。大年三十,大人們去幫忙送葬,一夜未歸,同村人吃了一頓沉痛而悲傷的年夜飯。

柯忠帶著勞累走了,他的墳墓是霍繼成跟幾個年輕人挖的。有時候說話有些邪門,這次挖墓坑,夜裏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多說。侯巧花住進醫院,水天湖在醫院支起爐灶。水保耕躺在熱炕上休息了幾天,他可以下炕可酒了。柯忠的老婆辦完葬事住進醫院,即是做B超,又是做CT,對身體做了全麵檢查;她的眼角是地皮擦破的,鼻腔出血是被硬物碰傷的,醫生說沒什麽大礙,不要浪費辛苦錢,還是回家去吧。可是她非要住院,要把以前幹重活落下的腰腿病治好,反正這錢說好了,檢查治病都是侯尚禮出錢。侯尚禮倒了八輩子黴,做善事出了車禍,莊上人倒是同情他。

水保田得了絕症,水天昊兄妹幾個大老遠的從新疆送他回家,親友們都來看望他,滿屋子都是親友們的說笑聲。

薜仁義是武裝部長,水家灣有一個老宅子,蓋起了當年水家灣最好的鬆椽房,幾年前全家人搬進了縣城,老宅子就這麽荒廢了。這麽好的房子沒人住,閑著就是浪費。水保貴沒有征得薜仁義家的同意,擅自敲開大門,全家人搬進去住,這才有了一個像樣的去處。他靠借錢過日子,逢年過節沒有錢花,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借了個遍還是沒有錢花,前兩年買了一匹配種的大紅馬又去銀行貸了三千元,加上親戚的借貸,欠帳一萬多元。這一萬元對他這個破敗的家來說,可是個不小的數目。他買馬不是為了種地,而是靠配種換點糧食,然後賣了換酒喝。為喝酒的事兩口子沒少吵架,武巧俏為了這個家,沒少挨他的打。

武巧俏被他打怕了,一氣之下回到娘家。娘家人看到她身上的青傷黑印,幾次動了勸她離婚的念頭。她的大弟弟在省城石油公司工作,聽說姐姐的處境,幹脆帶到省城,請求領導安排她打掃單位和家屬區的環境衛生,免費給她一間平房,每月五百元生活費,小區的垃圾都歸她管,業餘時間還可以揀破爛,每月也有五百元的收入。兩個孩子丟下水保貴跟母親去省城打工。

媳婦不在家的半年裏,水保貴三天兩頭跑到弟弟家蹭飯吃。他老毛病又犯了,又跟弟媳婦眉來眼去,老母親看不過眼,罵他前幾年把弟媳婦拐出去鬼混了幾個月,還不嫌丟人,現在把媳婦氣跑了,又來破壞弟弟好端端的家庭。弟弟家混不下去,喝酒又沒錢,他便宜買掉種馬鎖門去省城找老婆,即是求情又是下話,厚著臉皮向老婆要錢。武巧俏是個軟心腸人,好了傷疤忘了疼,每次三五百元打發他回家。過不了幾天,穿身破舊衣服可憐兮兮的又來找她要錢,不給就賴在房間裏不走,武巧俏賺丟人,給點錢打發走人。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三天兩頭的跑來要錢,一個月的辛苦費還不夠養活他,以後家裏要是有個啥事咋辦?他畢竟還是老公,是娃他舅的姐夫,武巧俏找弟弟托人安排他去豪華酒店當保安。當保安明令不讓喝酒,時刻保持清醒頭腦。水保貴在酒店當保安,天天看著酒足飯飽的富婆闊佬們甚是嫉妒。肚裏的酒蟲又鬧騰了,實在饞得不行,他乘檢查安全的機會,偷偷跑進包箱,懷裏揣了兩瓶好酒,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喝酒,結果喝多了,最二天交班,找不到他的蹤影,被單位開除了。後來又換了幾家單位,改掉了好酒貪杯的壞毛病,一家人擠在一間平房過起了小日子。

水保貴當保安,回不了家,打發女兒代表家人去看望水保田。水天娜自從離開新疆後,水天昊、文雅潔再也沒有見過她。她這次是跟丈夫一塊兒回家的,懷裏抱個一歲多的女兒,長得甚是可愛,水天昊開玩笑說:“你現在是省城人,在外打工接觸的人多,幫我打聽打聽,看誰家超生丫頭不想要報來我養,哪怕給點營養費也行,我喜歡丫頭。”

水天娜聽了水天昊的話,認真的問:“你真的喜歡丫頭?”

水天昊說:“誰拿這事開玩笑?”

水天娜說:“每年都能碰到超生丫頭,我幫你打聽,打聽到給你打電話。”

幾年前他就想收養個丫頭,隻是沒有做通文雅潔的思想工作,也沒有打聽到超生丫頭。這次要不是看到水天娜抱著可愛的女兒,他還想不起說這碼事。他把打聽收養丫頭的事,半開玩笑的跟文雅潔說了,她以為是開玩笑,沒有當回事。她說:“誰家媳婦有病,把親生骨肉送給你養?你想得倒美,做美夢去吧。”

水天昊掃了一眼木小蘭、水天娜、水天海、董桂花,拍著媳婦的肩膀說:“這可是你說的,你們做個見證,要是娜娜小妹真的打聽到了,我就收養她,戶口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可不能反悔。”

文雅潔當著眾人的麵誇口說:“隻要有人敢送,我就敢收養,我不信天下會有這麽心恨的母親。”

親友們都來看望水保田,水天昊順便拍攝親友們看望父親的鏡頭,準備帶回去刻錄成光碟,給兒孫們留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