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接過本子,放在桌子抽屜,晚上終歸沒有帶上。他買了上百元的好煙好酒去水天江家。溫丁香做的是哨子麵,還炒了幾樣熱菜,土炕和板凳上坐滿了大人小孩。水保耕、水保俊、吳有銀幾個人去姚家灣堖開會,商量承辦秧歌的事。幾個人路過水天江家大門,聽到滿屋子熱鬧的說笑聲和大聲的猜拳聲,說笑著走進屋來,上炕劃拳喝酒。

水保耕、水保俊兩邊挨著大哥坐在後炕根,看到水天亮跟水天江正在大聲的猜拳,沒有了先前的怨恨;木小蘭、董桂花說說笑笑幫溫丁香做飯。水保俊瞪起雙眼犯疑惑,這兩家人平時跟仇人似的,昨天晚上還在打架,今天咋坐在一個炕上喝起了酒,難道是看在兩位老人的麵假裝和好?望望身邊的大哥,他樂嗬嗬嗬的跟水保耕說笑。吳有銀是個喜歡喝酒的人,拳也劃得好。他等水天亮、水天江劃完拳,端起酒杯主動給水保田、水保耕、水保俊幾位長輩敬酒。水保耕望著杯中酒不解的問:“今天喝的是啥酒?”

水天昊掃了一眼水天江,望著做飯的溫丁香,故意大聲說:“老四好久沒請弟兄們喝酒了,今天敲他榔頭,酒菜足量供應,沒有別的意思,大過年的一家人坐下來高高興興喝頓團圓酒。”

水保俊看到侄子們聚在一塊,病重的大哥高興得合不攏嘴,開心的大笑:“你們大老遠的來一趟不容易,晚上我跟你們小弟兄好好劃幾拳。”

吳有銀端著酒杯站了半天,他聽水保俊這麽一說,高興的說:“咱是一塊來的,我是晚輩,先給姑舅爸敬個酒,然後我先過關,跟幾位表兄學幾個高拳。”

吳有銀給幾位姑舅爸敬完酒,跟水天亮、水天昊小弟兄挨個打了個通關,他是輸多贏少,炕上地上坐了十多個人,半瓶多酒倒進肚,他臉頰泛紅,說話結巴,嗓門也高了起來。水保耕讓他休息,他輸了拳不服氣,還想過幾招,正好水天湖笑嗬嗬的走了進來,跟他補了六個拳。

吳有銀喝多酒有上廁所的習慣,他要去大門外上廁所,回來繼續喝。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他回來,水天江怕他喝醉摔倒在大門外受凍,打著手電筒出去尋找,莊前屋後找了個遍,就是找不到他的蹤影。水天江給他家裏打了個電話,他媳婦接電話說,吳有銀喝多了,吐了一炕,倒頭睡了。

水天昊看著叔侄們熱鬧地猜拳行令,說笑著抽煙喝酒,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在他的說合下兩家人終於坐在一起喝酒了,這才像親弟兄的樣子。不然,兩家人像仇人擬的長期僵持下去,近鄰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父母親夾在中間很難做人。和睦是福,和睦家庭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基礎,如果莊風不正、近鄰不和,親友不親,兄弟反目,構建和諧社會就是一句空話。

水天昊安排好父母親,看到大哥家舍不得掏錢安裝衛星電話,他掏出三百元交給大哥,讓他安個衛星電話,開玩笑說:“你打電話怕花錢,以後響兩下掛機,我給你打過來,座機費你掏,接電話不用花你一分錢。”

第二天,水天亮騎著摩托車跑到紅光鎮花三百元買了一部衛星電話,他還開玩笑說:“你們用的是手機,掛在褲腰帶上,我這也是移動電話,下地幹活,背上電話機,跟手機差不多,你們打電話肯定能找到我。”

水天昊跟戰友說好了,年前要聚一聚,由於年前的兩場葬事和車禍,終歸沒有成行。要離別了,水天虹、董桂花抱著父母哭哭啼啼,難舍難分,水天昊扛著攝像機攝下了這組珍貴鏡頭;幾個侄子扛著掃把去清掃道路,年前的一場翻車亡人事故,嚇破了年輕人的膽,水天亮開著“四輪子”慢行在故事路段,大人們跟在車子後麵步行,直到陽山村大車道坐車去了火車站。

半路上,水天昊接到初中同學何振興的電話,兩人閑聊了幾句,方知他當了十三年兵,去年轉業到市區電力公司工作。還聊到了初中時候的班主任孫秀連老師,她年紀大了,現退休在家,過著清苦的小日子。說起孫老師,他有些激動,老師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水天昊記好孫老師家的電話和家庭住址,想順道去看看她。

小時侯在陽山學校上學,沒吃沒穿,條件十分清苦,要不是文雅潔送他一條舊黃褲,不知還要受同學們多少嘲諷。學校也是破破爛爛,隻有七八間舊教室,同學們坐在沒電的陰暗教室學習。水天昊上到初一,鎮裏給學校配了一批新課桌,教室裏那十幾張破舊桌椅被十幾個學生三下五除二搬到教室外。這件事他記憶猶新,因為那天搬課桌,不小心,破桌麵掉下來砸傷了他的右腳趾,當時是孫老師替他包紮的。那時候他才十五六歲,第一次覺得孫老師真好,她就像他慈祥的媽媽。

孫老師叫孫秀蓮,是水天昊初中時候的班主任,也是他這一生中最崇敬的老師。他是個老實娃,文雅潔轉學去新疆後,有段時間他心情特別沉悶,經常跟班上最挑皮的幾個學生搗亂,現在想起孫老師,心裏有點愧疚。

高一前半學期,水天昊和王老五、李建國是班上最調皮的“三巨頭”。其實水天昊並不搗蛋,隻是他心情不好,跟在王老五、李建國後麵湊熱鬧,背了幾天的壞名聲。

那時候老師好比是貓,王老五、李建國就是小老鼠,貓不在教室,他們就猖獗起來。夏天午休時,同學們趴在桌麵上睡覺,李建國就把爛紙簍反扣在女同學頭上。課間十分鍾,王老五拿著彈弓在教室裏練“打靶”,弄得滿教室“雞飛狗跳”。水天昊跟在這兩個搗蛋鬼後麵打哈哈,排遣孤寂,受到牽連,經常被孫老師提溜在教室門口罰站。

孫老師在上麵講課,水天昊和王老五商量著放學後到哪塊地埂去割草,兩人打賭,草堆旁放一個杈子,兩人遠遠地扔鐮刀,如果杈子被鐮刀打倒,那堆草就是誰的。輸了的人為了回去向大人交差,不得不再割一筐青草,獲勝者躺在地埂上看著戰果得意洋洋。

大多數情況都是王老五躺在地埂上看水天昊割草,王老五讓他恨得牙癢癢,隻想上去踢他幾腳,解解心頭之恨。王老五嘴不好,老是背地裏說他壞話,說他割草時經常偷拔人家地裏的青蘿卜和小白菜。

有一回上課,水天昊和王老五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實在氣不過,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空檔,舉起拳頭狠狠盯著王老五示威,沒想到被孫老師瞧見,轉過身來大聲嗬斥:“水天昊,站起來。”

水天昊嚇壞了,嗖地一聲站起來。孫老師發起脾氣來特別厲害,同學們都怕她,她會拿竹杆教鞭打人。可是,上課說話的樂趣讓他總是忘記那一瞬間被懲罰的痛苦。

孫老師繼續講她的課,水天昊繼續和王老五伴嘴,孫老師氣得臉色鐵青:“水天昊,你要是再講話,放學後別想回家。”

“哼,不回就不回,我才不怕呢!”他在心裏倔強地想,真偏心,為啥不讓王老五罰站哩。為了賭氣,等老師到辦公室拿作業本時,他幹脆離開座位玩起自製的玩具手槍。

那天放學後,孫老師把他留在辦公室。外麵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眼看要下雨了。孫老師把她的草帽扣在水天昊頭上說:“趕緊回去吧!”

水天昊衝出辦公室好遠,聽到孫老師喊叫他的名字,他扭過頭,看她微笑著揮手:“爬山小心點,路上別貪玩。”

那天孫老師回去時被大雨淋感冒了,這是第二天給她還草帽時知道的,他小心翼翼地將草帽放在孫老師的辦公桌上,心裏很愧疚。水天昊除文雅潔外,跟其她女同學說話就臉紅,孫老師發現這點後,安排他跟女同學坐在一起,沒人說話,上課也能安心聽講,學習成績提高很快。

陽山村山多溝也多,築成的河壩也多,學校門前的溝口就有一個河壩,一天夏天,這條河壩就成了學生的樂園。在這裏遊泳,打水仗,他們覺得很快樂,家長和老師卻非常擔心,村裏的學生在這條河裏遊泳時常出事。孫老師千叮嚀萬叮囑,不要去河壩遊泳,他們總是當麵答應,轉身該遊泳還是去遊泳。中午休息時,孫老師就在男生腳底下寫上毛筆字,下午上學時,她挨個檢查男生的腳底,如果毛筆字沒了,肯定下河去遊泳,就要大發雷霆的批評他。

有一次,水天昊跟幾位要好的同學偷偷去了河壩,他本來不會遊泳,常常是同學在壩裏遊,他在河邊看,孫老師發現後,叫他去辦公室麵壁思過,還罰他做一個禮拜的值日。老師罰值日是件丟人的事,他保證不再去河邊看同學遊泳,但是孫老師在男生腳上寫毛筆字時依然沒把他落下。那個時候,在男生們看來,孫老師每天不厭其煩地在腳底下寫字和檢查,有點小題大做,甚至完全沒有必要,覺得她很煩人。慢慢長大後明白了老師的良苦用心,達心裏感激她。

後來水天昊考上縣裏重點高中,他是那所學校唯一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再後來,他從學校偷偷當兵,那時候想起孫老師,覺得她隻是一位普通的好老師,對她並沒有特別的感覺。直到他看了一部《山村女老師》這部電影,電影講的是一個貧困落後的山村,一位女老師克服種種困難,默默奉獻自己的青春,無私地關愛學生的感人故事。他覺得那部電影講述的就是孫老師的故事,想起孫老師對他點點滴滴的愛,心裏就有一種深深的愧疚。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豐富,他越來越深地意識到,孫老師對他潛移默化的影響將伴隨他的一生,她用愛感化著每個學生。

記得,那時候班上有位同學頭上長滿了疥瘡,同學們都避而遠之,但孫老師卻很關心他,還給他理發。水天昊在上高中時,她的身影始終浮現在他的腦海,隨著歲月的流逝,她的身影不但沒有模糊,反而越發清晰起來,對孫老師的牽掛與日俱增。他曾多次打聽孫老師的下落,卻杳無音訊。

也許是對孫老師急切的思念感動了上蒼。這次送父母回家,意外地從同學那兒打聽到孫老師的下落。當時他激動得像個小孩子,興高采烈地到商店買了很多東西去探望她。

孫老師在他心裏沒有多大變化,隻是頭發有些發白,背有些駝,長矮了變胖了。他見到孫老師,親切地叫了聲“孫老師”,再也說不出話來,淚水控製不住滾落下來。孫老師教的學生太多,她記不得他是誰。他忙介紹說:“我是水天昊呀。”她愣在那兒好一會兒,努力搜索著曾經的記憶。

“水天昊呀,想起來了,班上你穿得最爛,大冬天的鞋子露出腳趾,我看你凍得可憐,找來羊毛幫你堵過鞋洞哩。”水天昊驚歎孫老師的記憶,二十多年了,她還記得這件事,他拉著孫老師的手說:“孫老師,你還記得這事?”

打開記憶的話匣子,一串串往事像五彩花環,如今回想起來,讓她神采飛揚。她說起在學生腳底下寫毛筆字的事,還有他上課時拿王老五的彈弓差點打著她,他愧疚不已,孫老師一點責備的意思也沒有,笑嗬嗬地說:“小孩子嘛,哪有不調皮的。”

孫老師對他前去探望十分感激:“沒想到這麽多年你還記得我,我有你這樣的學生,真的感到很欣慰。”

臨走時,師生倆依依不舍,送他一直到樓下。他回到單位後,逢年過節,就給孫老師打電話,表達對老師的思念和祝福。有時候是她老伴接的,隻要聽說是遠路上打來的,她就跑去接,可以想像她的重視,知道這些情況後,他對孫老師的崇敬之情更深了。文雅潔陪伴他看望了孫老師,她深有感觸的說:“沒想到,你對孫老師有這麽深的感情,真是難得啊!我上小學咋不認得她?”

水天昊微笑道:“你走時她還沒有調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