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運當了三十多年的生產隊長,年近六旬的他,雖然身體還比較硬朗,腰真步健,腿腳利索,麵相也不顯老,還可以繼續當這個出力不討好的生產隊長,每月還有領到一百元的生活補助。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家裏也不差這點錢。

自從兒子吳有前娶了霍繼仁家的二丫頭後,家裏就沒有太平過,先是兒媳婦查出不孕不育症,這病治不好,要是小兩口長期過下去,老兩口連包孫子的希望都沒有,這不是斷子絕孫嗎?水玉蓮死活看不上這個老實巴交的病態兒媳,天天兒子離婚。吳有前跟媳婦青梅竹馬,達小一塊兒玩過家家長大,兩人感情篤深,不管水玉蓮怎麽攪和,他就是不離婚,婆媳見麵,跟仇人似的不說話。而後又傳出吳大運跟親家母有染,水玉蓮更是氣不過,老兩口當著兒子兒媳的麵,三天兩頭吵鬧,全莊人都勸了,她就是聽不進去。一氣之下,吳有前帶著媳婦外出打工,大半年不回家。

吳大運成了家裏的頂梁柱,什麽活都得他幹,加上水玉蓮像防賊似的盯著他,不讓他單獨去地裏幹活,要是偶而瞧見親家母的影子,吳大運就是不說話,水玉蓮那個大噪門,也要鬧個雞飛狗跳,故意讓他在全莊人麵前抬不起頭。

吳大運是年近六十的半大老頭了,莊前屋後都是自家親戚,不是侄兒侄女,就是兄弟姐妹,水四爺、水三奶也都健在,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也不想在莊上人麵前裝漢子,他堅決要辭去這個生產隊長。村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找他談過話,不管說什麽,他就是不幹。水家灣的年輕人都要外出打工,怕影響掙錢,誰也不想當生產隊長。水家灣舉行投票選舉,很少外出打工的水保俊高票當選,順理成章,他成了水家灣第五任生產隊長。

當生產隊長沒有多少油水,村裏傳達會議精神,攤派收取各種費用,組織村民義務勞動,生產隊長在高音喇叭上大喊幾聲,村民就會自覺的按要求去做。他當這個生產隊長,在村鎮領導眼裏是個好隊長,去紅光鎮趕集,集市上碰見村鎮幹部,都會熱情的請他去喝酒。村鎮幹部來生產隊檢查工作,也喜歡住在隊長家,他也舍得好酒好肉好煙。

鎮村兩級領導說,他為人老實,辦事誠實,幹活踏實,在陽山村十多個生產隊中,數他威信最高,極力推薦他入黨,成了一名光榮的中國預備黨員。預備黨員轉正前,他寫了一份轉正申請,唱完秦腔後,拿來申請書非要念一遍,叫水天昊參謀參謀,為他提出修改意見。他寫了兩頁紙,雖然算不上語言流暢,格式也不算規範,但對一個讀了五年級的小學生來說,完全可以體現他的真實水平。他一句一句往下讀,由於字跡潦草,把“工人階級”讀成“二人階級”,將“村委會”念成“村中央”,逗得大夥哈哈大笑。

細雨潤萬物,雨過又天晴。唱累了的大人小孩想去玉米地照幾張相。水天昊是攝影師,照相是他的拿手好戲。他踩著泥濘一遍遍選取美景,按壓快門,醜態百出的醉漢們,跟一群女人孩子爭相照相。皮鞋粘滿了泥巴,雨露打濕了褲腳,此時的愁腸人,好像忘記了煩惱,歡快地舞動著身姿。

水天昊煩燥苦悶的時候,老遠看到長勢喜人的玉米,情不自禁地漫步地頭,細風吹動,唰唰作響,玉米杆兒歡快地舞動著優美地身姿,就像初長成人的美麗少女,發出微微清香。這裏是他最好的去處,走進綠茵茵的玉米地,一切煩惱和悲傷就會暫時忘卻,還你一個清靜的空間。

半年沒見堂妹水天娜了,她這次跟妹夫抱著一歲多的二丫頭從省城趕回來看望病重的大哥。妹夫小錢見到多年未見的水天昊自然是十分高興,聊起這幾年在外創業的艱辛,聊到了前幾年去金沙縣打工的趣事。

提起前幾年去新疆找水天娜,小錢十分感激,拉住水天昊的手激動的說:“那年,她跟我鬧矛盾想吹燈,跟著三哥偷偷跑去新疆,我找了半個月都沒有找著,要不是二哥勸說她給我打電話,我倆這輩子恐怕走不到一塊兒,我打心眼裏感激二哥。”

水天娜抱著孩子坐在炕頭邊,得意的親吻丫頭的小臉,嘿嘿嘿幹笑兩聲:“算你還有點良心,當初要不是二哥勸我打電話,你能娶到我這麽好的媳婦?沒有二哥,哪有這兩個可愛的丫頭?嗬嗬嗬”

水天昊朝水天娜笑了笑,回憶說:“我剛當兵那會兒,還沒有你哩,看看現在,都成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你還想生幾個?要是生個丫頭給我養。”

“對了,二哥,我差點忘了。”水天娜收住笑容:“春節你回來,不是說想收養個丫頭麽,是不是真的?”

水天昊說:“這事兒哪能開玩笑,有沒有線索?”

水天娜說:“我有個鄰居,也是西陽人,頭兩胎是丫頭,她還想偷生個男孩,這次做B超好像又是女孩,預產期是八月中旬的。她跟我聊起過這事,隻要這胎還是個女孩,出點營養費,想找個好人家送人,當時我就想到了你。要是你要的話,我給你去問。”

水天昊有點不相信,國家明文規定,醫院做B超,不允許向家人透露信息,否則,就是違犯國家規定。她一個農村婦女,哪來這麽大本事,醫生能給她說實話?再說了,B超也不一定準確,說不定醫生在跟農村女人開玩笑哩。他笑道:“好啊!一定要當回事,到時候你就是孩子的恩人,長大後多叫你幾聲姑姑。”

天就要黑了,小錢發動摩托,乘著天黑前回家去。水天娜懷裏抱著孩子坐在摩托車後座,回頭望著水天昊:“孩子的事我幫你問,問好不要,可就害死我了。”

水天昊拍拍堂妹的肩膀:“如果真是個女孩,一定要幫我問好,娜怕多出點營養費也行,這件事全拜托你了。”

小錢推著摩托車,親友們簇擁著走出大門,水天娜突然問:“我二嫂想不想養,她要是不同意咋辦?”

水天娜問這問娜,顯然是不放心。水天昊心想,我試探性的給文雅潔做了四五年工作,她就是不鬆口,還說孩子抱回來就離婚;現在想收養孩子的家庭很多,如果沒有可靠人,就是生了女孩,也會被別人抱走;眼下有這麽個機會,如果是個男孩,這是他父母日思暮想的心頭肉,自然不會送人,我也不會收養;如果是個女孩,下決心抱回來再漫漫做工作,不然等做通工作再去抱養,黃瓜菜都涼了。他堅定的說:“你一定要盯緊點,到時候給我打電話,收養女孩是你二嫂的主意,她達心眼裏會感激你。”

送走水天娜,他把收養女兒的事擱在了腦後。這幾天水保田的呼吸已十分困難,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有些事還是放心不下,看見摸黑走路的龔秀珍,時不時的念叨:“唉,要是我走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可咋過啊!”

看到水天海、水天河,含著眼淚說:“夏天種地忙,地裏的棉花耽誤不得,過幾天你們回去吧。”

水天昊有種預感,父親急著交待後事,恐怕是要走了。這幾天,怕影響父親休息,親朋好友過來看望他,從來沒有安排在水天亮家喝過酒。水保地、水保耕老弟兄常來看望病重的大哥,水天昊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有了想給父親敬杯酒的想法,將老弟兄們喝酒的鏡頭留下來,做個永恒的紀念。下午,水天昊安排水天河提了幾紮啤酒,打電話請來水保俊、車芳,兒孫們也齊了。水天昊跟水保地、水保耕事先約定,先給水保田說幾句寬慰的話,讓他老人家不要多想。

水保地坐在炕頭邊,拉著大哥的手,動情的說些寬慰話,水保耕不時地插上幾句,炕頭上圍滿了子孫。老弟兄們說了一會話,看到水保田上氣不接下氣,說話十分吃力,水保地、水保耕端起倒滿啤酒的酒杯,遞給大哥半杯。水保田想坐起,水天河趕緊過去扶起,水天虹幫父親理了理衣服,梳了梳散亂的白發,他強打精神直直坐定,與兩位弟弟碰完了杯中酒。水保俊夫婦和水天亮弟兄滿含熱淚敬完酒,然後是幾個孫子,眼淚汪汪的給爺爺敬酒。這一敬,敬出了老弟兄們的深情;這一敬,敬出了兒女們的心酸;這一敬,敬出了子孫們的記意;這一敬,竟成了永恒的懷念。

水保田頭疼得厲害,又是一夜未眠,他的呼吸十分微弱,這幾天不能進食,就連小瓶牛奶也咽不下去,他的氣力越來越差,大小便的次數越來越少,恐怕時日不多了。

農曆五月十八日,是龍王爺的壽辰,每年的這個時節,龍王廟非常熱鬧,燒香、拜神、還願、看戲,南來北往,人流如潮。水天虹說去年回家時向龍王爺許了個願,祝願父母親身體健康。神靈不能欺,早晨吃過飯,非要叫水天昊陪她去還願,他隻好陪她去廟會,交待水天海、水天河一定要照顧好父親。

廟會外邊是公園,路上擺滿了各種吃喝攤點,不太寬暢的空間擠滿了食客,赤膊上陣,爭相猜拳行令,此起彼伏,不知各路神仙看到如此場景是什麽感覺。

劇團的專業演員忠實地給香客們吼唱秦腔。秦腔唱得很歡,燒完了香、拜完了神、還完了願的信男信女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小聲評說故事情節。戲台上的演員們在“神”麵前,也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拚著噪門兒大聲吼唱,大半個城懸繞著演員們的餘音。肢體殘缺的殘疾人橫臥於道路邊,乘機向信徒們展示自己的歌喉,不時引來路人的頓足和憐憫,送點可憐的小紙鈔。

水天昊幫水天虹買了四五十元的香火,陪她燒遍十八座大小廟堂。廟堂前擠滿了人,燒香的善男信女們,將一股股用血汗錢換來的香火扔進火堆,虔誠的向神像跪拜,嘴裏不知念叨些什麽,也許這就是還願吧。受此氛圍的喧染,水天昊情不自禁地向民族英雄文天祥信徒們的“龍王爺”神像虔誠地行了一個跪拜禮。

廟會上秦腔唱得歡,平時喜歡聽秦腔的他,此時聽到這刺耳的鑼鼓聲,心煩意亂,憔燥不安。燒完香,還完願,水天虹乘市郊車回家。水天昊想給母親買半年量的胰島素針劑,晚上他沒有回去,就住在鐵路賓館。他洗了個熱水澡,飯也不想吃,一個人孤獨的躺在大**,忽亂按壓電視節目。城裏有十多位老戰友,他不想打擾。

大清早起床,水天昊找了家幹淨的飯館吃完早餐。他不曉得哪家藥店買胰島素,步行一家一家的問,小點的藥店都說沒有。聽說鳳凰路有家大藥店,可以買到胰島素。他步行至公務段辦公樓時,恰巧碰到戰友鮑鐵兵的妻子。這回不打電話肯定是要挨罵的,春節送父母回家,約好了要跟幾位要好的戰友聚會,他怕麻煩沒有去。逢年過節,幾位老戰友打電話祝福的同時還要數落他幾句,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水天昊給鮑鐵兵打電話說明來意,他在電話那頭生氣地說:“要不是碰到我老婆,你就不打電話,你把戰友情擱哪去了?我看你不打電話,戰友們罵不死你?”

水天昊道過歉,說家裏父親病重,給母親買點藥就回去。鮑鐵兵哪容得他說話,趕緊聯係了幾位戰友,一會兒功夫,開車拉著黃夢林、李、董勇、史學禮在鐵路飯館請他吃飯。

水天昊步行至鳳凰路大藥房,買了半年量的針劑,又買了些消毒酒精和打針用的棉簽,急忙趕到飯館。鮑鐵兵點好菜,要了幾瓶啤酒,正在吃飯的時候,水天河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二哥,父親不行了,家裏穿好老衣,等你回來。”

水天昊聽後放下筷子,淚花兒即刻落了下來,鮑鐵兵招呼黃夢林、李、董勇、史學禮給單位打電話,請假陪水天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