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河回到神來,眼睛裏射出憤怒的火光,喘了幾下粗氣,指著楊師傅的鼻子粗口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好心好意幫你噴撒農藥,一分錢沒要。你悄悄趴到車底下,屁都不放一個,壓斷雙腿,害得我幾個月幹不成活,還得到處借錢給你交住院費,這三萬塊錢我都不想出,還要什麽精神賠償費。這兩個多月,你們這家人把我折磨成這樣了,我的精神賠償向誰去要?精神費張口就是十萬。老鄉都知道,當初我體重是多少,現在又是多少,這兩個月遭受精神折磨,真正少了十公斤,我向你索要二十萬;還有,為了幫你籌錢治腿,這兩個月攪得我沒幹成活,你也知道,我那台拖拉機打農藥、犁地、跑運輸,一個月少說也要掙五千,兩個月就是一萬元。我借錢幫你治好了腿,不但不感謝,還要三十萬元傷殘費,有你這麽不講理的嗎?實話告訴你,你不講理,我比你還不講理,協商不成,到時候一分錢別想拿到,我還要告你欺詐,要我那三萬元住院費”

水天昊就站在旁邊,等他把心裏的氣話全發泄出來,胡攪上幾句,讓他聽聽,你要是耍賴,還有比你更賴的人。他擺擺手,當起了和顏佬,望著大夥說:“我這個弟弟沒有文化,跟老楊差不多,說的都是氣話。咱們是誠心來協商解決問題的,不是胡攪蠻纏來吵架的。我這個弟弟光棍一條,要是急了,啥事都幹得出來,我這個做哥哥的說話不算數,弄不好拍走了,滿世界找不到他,你上哪兒去要錢?我的意思是,雙方一定要拿出誠意來,當著兩位法官,把問題解決了,以後大家還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關係鬧僵了,以後打交道都難。大夥放心,我雖然是他哥哥,法律麵前,就是向著他也沒用,要用事實說話,要按法律辦事,大家都是公證人,我想你們也不會向著老楊說話,就是向著他,法律也不會答應”

水天昊說完,兩位法官現場講起了傷亡賠償的有關法律,有條有理,有理有據,老鄉們聽著實實在在,真真切切。有些問題解決起來比較棘手,比如說精神賠償問題,要視情索賠,不能沒有依據的慢天要價。就像這起傷腿事故,主要責任在老楊,索要精神賠償費,不合情不合理;要是水天河也來索賠,這件事就協商不成。意外受傷,不能像煤礦瓦斯爆炸、道路交通事故那樣來處理,國家法律也沒有具體規定,雙方要坐下來慢慢協商,不能獅子大開口,胡亂要價。有些問題看似很複雜,隻要依據法律法規,解決起來並不難;難的是不按法律法規解決問題,這是法盲之間的無理取鬧,最後結成了仇家,甚至弄得家破人亡,鬧出了更大的問題。有些事合情不合理,雙方要諒解:有些事合理不合情,要按理上走;有些事看似合理合情但不合法,還得按法律辦;有些事不合情不合理但是合法,還是法律說了算;當然最好是合情合理又合法,雙方容易接受,解決起來相對容易。兩位法官上了半個多小時的法律課,算是深入農村,普法下鄉,鄉鄰們聽著連連點頭稱是。

協商到錢的問題,楊師傅和老婆堅持要六十萬,最多精神賠償費可以不要,除去十萬元,這五十萬一分不能少,再少就沒辦法談。水天河說壓斷雙腿不是他的過錯,堅持不予賠償,要是他講理的話,三萬元醫療費可以承擔,以後再無牽連。雙方相差數目太大,鄉鄰們都勸楊師傅少要點,不要把他往絕路上,要是急了,他一分錢不賠,還得掏錢打官司,輸了官司還得付錢。再說現場還有兩位判案的法官,能賠多少,他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請律師打官司,也賠不了這麽多,還得掏律師費。

楊師傅跟老婆大眼瞪小眼,還是想乘機多敲一筆,能多要盡量多要,不能被兩位法官忽悠了。他望著派出所工作的大侄子問:“他大哥,我不懂法律,你是做法律工作的,說說應該賠多少?”

這位年輕的大侄子朝兩位法官笑了笑,哼嘰道:“雖說我在鎮派出所上班,但派出所跟法院的性質完全不同,兩位法官都是這方麵的專家,剛才講的都是實情。三叔遇到這碼事,誰也不是有意的,這是兩家人的不幸。他這兩條腿算是殘廢了,以後還要生活,往後的日子肯定很艱難。三叔提出要這麽多錢,可能考慮到以後的日子。三嬸還年輕,家裏有她照顧,要是以後老了幹不動活,將來靠什麽生活?當然,後半生的生活不能全靠這點賠償費。我看這位老鄉也是靠地吃飯,一個人生活也不容易。就是法律容許你要五十萬,他也拿不出這麽多錢來,要了還不是白要?我的意見,三叔三嬸還是好好商量商量,適當少一點,不要超出法律規定的索賠上限,具體賠多少,兩家人坐下來慢慢協商。”

水天河聽他這位大侄子說了幾句人話,一向敵視這家人的他,微微笑了笑,手扶著兩位法官的靠背椅說:“這還像句人話,隻要坐下來誠心談,啥事都好商量。算我倒黴,三萬元住院費算我白苦了。要是胡攪蠻纏,當著大夥的麵敲詐勒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打官司我奉陪到底。”

從鄉親又勸說了幾句,楊師傅聽他這麽蠻不講理,怒瞪雙眼,有點像無賴。他瞥了一眼老婆,心想,聽了半天,我要這麽多錢,法律上好像沒有依據,兩家人坐下來協商,數額可多可少,期限可長可短,要是我要得太多,他苦掙幾年拿不出來,到時候耍賴不給,還不是拿他沒辦法;他這兩位哥哥好像是有錢人,就是再有錢,那也是哥哥的,不幫他,他還是賠不起,把他急了,一走了之,我跟誰要錢去;拿良心來說,要他賠償五十萬,不是小數目,何況他跟我一樣,也是靠種地吃飯的小棉農,到現在連媳婦都找不上,哪有錢賠?他也說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都說這話了,我還能咋辦,告狀打官司?等我花錢找好律師,人都找不見,找誰打官司,不是白白拖延時間麽?還是先聽聽他的意見吧。

楊師傅瞅著水天河,問:“五十萬賠償費,要是實在嫌多,還可以商量。我的雙腿成這樣了,殘疾是肯定的,不指望靠你這點賠償費維持生活,你打算賠多少,說出來聽聽。”

水天河摸了一把鼻子,瞟了一眼哥哥和兩位法官,語氣堅定的說:“我剛才說了,你態度好的話,三萬元醫療費算是給你的賠償,這錢還是從我兩位哥哥這兒借的,還得我掙錢還他。算我倒黴,費了半天功夫,幫你打了三十多畝地的農藥,一分錢沒掙,還得賠你幾萬元,你說我冤不冤?再退一步,你住院期間,三人的生活費、輪椅租賃費就按你說的辦,三千三百元我認了,再多一分錢,沒有。”

楊師傅跟老婆耳語了幾聲,出氣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換了個斜躺的姿勢,講起了他的條件,住院費沒啥商量的,這筆錢就應該他出;生活費、輪椅租賃費都是小錢,可以不談,精神賠償費也不要了,但是棉花地的損失費、誤工費和傷殘賠償費必須賠,賠多少,怎麽賠都得有個協議,口頭說了不算。

兩家人賠償數額相差校大,各持已見,互不相讓。在鄉鄰們的調解和說合下,兩位法官從中做工作,最終達成賠償協議,三萬元住院費水天河應該承擔,賠償誤工費一萬元,棉花損失費一萬元,傷殘一次性賠償十萬元,共計十五萬元。賠償協議是兩位法官現場寫的,楊師傅嫌賠償數額少,有點不高興:“這十五萬必須在三日內一次性付清,以後就是雙腿斷了,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水天昊悄悄拍拍水天河的肩膀:“這個我可以保證,三日內一次性付清,水天河明天就去借錢。”

兩家人達成協議,免得老楊反悔,水天昊當機替兄弟答應,交待水天河趕快回去借錢,三日內爭取賠給他,錫免得以後麻煩。

水天河種了三十多畝棉花,平時靠拖拉機犁地、打農藥、拉棉花、看機井掙錢養活自己,這十五萬元,對他來說,的確不是一筆小數目。心裏覺得冤得荒,幫老楊噴撒農藥,白幹了半天不說,還損失了十五萬,還得辛辛苦苦白幹幾年;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多虧兩位哥哥幫忙,請來了兩位法官,不然老楊叫來這麽多鄉親,還有派出所上班的大侄子,憑我那點能耐,不懂法律,不會說理,實在沒辦法,隻有耍賴的份;這樣也好,賠錢買教訓,以後不管做啥事,安全第一,掙錢第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否則,這輩子休想過上安寧日子。

水天昊、水天海、水天河請兩位戰友吃完飯,水天海從他的機動費拿出十萬元,水天昊從私房錢中取出兩萬元,交給水天河還給了老楊,這件事總算有了圓滿的結局。

水天昊為弟弟的事忙碌了一天,晚上疲憊的走進家門,文雅潔可能是回去了,他困得要命,臉也沒洗,倒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