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職工五十來歲,看上去身體不是很好,顫悠悠將煙盒裝進衣兜,朝水天昊笑了笑:“我是順天勞務公司的老職工,這幾年身體不好,安排在工地看大門,生活還算過得去。我有個困難,想請董事長幫忙。”

水天昊拿出筆記本,客氣道:“請講,能辦到的我一定替你辦。”

老職工高興的說:“哎喲,太好了。我兒子大學畢業四五年了,還沒有找到工作,成天在外鬼混,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打牌賭博,做父母的管不住。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對象都沒有,我們老兩口辛辛苦苦掙點錢不容易,每月的工資還不夠他花,啃老啃到什麽時候呀!唉,實在沒辦法,硬著頭皮找你幫忙,看能不能安排個工作。”

水天昊的手提包裝著三個小筆記本,一本記錄職工困難,一本記錄公司大事,一本是工作日記。他從包裏拿出小筆記本,認真做著記錄:“你兒子學的是什麽專業?”

“他是軍墾大學畢業的,學的是食品專業,專業不對口,企業不願意錄用他。”

“他沒去食品企業應聘?”

“我這個兒子眼高手低,好工作找不上,賴工作不願幹。就他那點本事,非要找個國營企業,私營企業還不想去。”

“食品專業,幹工程專業不對口,砌磚搬水泥肯定不願幹,再說咱們這個公司是剛剛改製的股份製企業,不是國有公司,不符合他的要求。開發區有十多家食品加工企業,也不是國有大型企業,他這個工作還真不好找。這樣吧,你去問他,食品加工企業願不願意幹,要是願意幹,我幫他聯係。私營企業幹好了,照樣有發展前途,而且工資待遇也不錯,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行,我去做工作。太感謝你了,兒子有了工作,我請你吃飯。”

水天昊連連擺手:“解決職工後顧之憂,這是我的職責,你去做思想工作,要是願意去,給我打個電話。”

老職工高高興興的走了,水天昊走出辦公室,走廊裏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下班了。

水天昊起了個大早,拿出筆記本,最近要幹的幾件大事按輕重緩急羅列出來,然後沿廣場跑了一圈,地攤上吃過早餐,打電話叫駕駛員過來接他去上班。

上午召集集團公司中層以上領導,研究討論各項管理規定,修訂完善後,征求基層員工意見。臨下班時,打電話請來工會主席仇寶玉、工會辦主任幺富貴,過問股東代表大會籌備情況,提出了具體要求。一切安排妥當後,疲憊的離開辦公室。

午飯後,躺在**尋思,下午還得找市委高書記、鄭副市長訴苦,國有資產一億六千萬,全部退出來恐怕有些困難,先給國資委戶頭上打六千萬,推後半年再還六千萬,哭哭窮看不能減免一部分,實在不行,拖到明年還也行。他給魯大山打了個電話,兩人一塊兒去了市委。

水天昊、魯大山敲門走進市委高書記辦公室,兩人有點拘束,呆呆站在書記辦公桌前傻笑,這是就任以來,第一次找市委最高領導哭窮裝可憐,目的是想引起高書記的同情。

高書記沒有見過兩位年輕人,上下打量,衣冠楚楚,不像是來上訪的。起身示意兩位坐在沙發上,他坐在兩人對麵。水天昊顯得有些緊張,心裏罵道:以前在部隊機關,天天跟師以上首長打交道,三天兩頭接待上級工作組,什麽樣的大官沒見過,還怕一個市委書記?這次為公司的事跑來訴苦,這也是為了廣大職工的切身利益,大不了批評幾句,怕啥?他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魯大山,自我介紹道:“高書記,您可能沒見過我,我是康居建設集團的水天昊,這位是新任總經理魯大山。有件急事想請您出麵幫忙,有您一句話,可以解決公司幾千名職工的大問題”

水天昊還想奉承幾句,高書記擺擺手:“啥困難,說吧。”

他趕緊從手提包取出一份材料,躬身雙手遞到高書記手中:“這是我們公司改製後的財務報表,公司入股三點二億元,銀行貸款到期三千萬,老領導、老職工要求退股八百七十五萬;給國資委賬戶上打了六千萬,這就是一個億。離工程開工還有三個多月,職工工資就得五千多萬。還欠國資委國有資產一個億,要是這一個億還了,帳上剩不了多少錢,這麽大的攤子,沒有流動資金,公司怎麽運轉啊!公司剛剛改製,頭緒還沒有理順,僧多粥少,資金周轉困難,看高書記”

水天昊說的這些,其實報告中都有,高書記看完報告,打斷話題問:“你們的意見呢?”這正是他後麵想說的話題。

“公司董事會研究,先給國資委還六千萬,年底再還六千萬,剩下四千萬,公司恐怕一年半載還不起,高書記能不能說個情,減免一部分,算是對改製企業的扶持。”

高書記問:“想減免多少?”

話說到這份上,高書記沒什麽可怕的,大不了一分不少的還給國資委。他瞟了一眼低頭傻笑的魯大山:“最好是四千萬全免了,全當是扶持貧困企業,以後要是公司發展壯大,一年的稅收就是五六千萬。不然,流動資金還了帳,企業沒辦法正常運轉,耽誤工期,影響質量,年底虧空,不但交不了稅,還不了帳,而且職工吃不飽飯還要上訪,想到這事就頭痛。”

魯大山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們交的可都是地稅,直接影響政府的收入。困難時期,要是政府扶持一把,公司賺錢了,加倍上激稅金,占便宜的還是政府。”

高書記從辦公桌上取來鋼筆,刷刷寫了幾筆,遞給水天昊:“康居集團現在是股份製企業,退出國有資產,就是希望企業自主發展,自我壯大,不受政府部門的約束。我批了幾個字,鄭副市長分管企業,再去找找他,推遲半年還帳可以,估計減免不了多少。”

水天昊雙手接過簽字的報告,向高書記打過招呼,走進鄭副市長辦公室,畢恭畢敬的把簽字報告放在辦公室上。鄭副市長見過水天昊,而且還吃過幾次飯,算得上是老熟人。他由集團副總榮升為公司董事長,自然客氣了許多。幾人客套了幾句,示意兩人坐下,他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盯著高書記的簽字凝視半晌,問道:“高書記是什麽意見?”

水天昊走得急,沒看清高書記的簽字,就遞給了鄭副市長,高書記是啥意見,難道沒有寫明?他幹笑兩聲:“高書記說您分管企業,讓我倆來找您,說您肯定有辦法。”

魯大山附和道:“是啊,是啊!高書記就是這麽說的。”

鄭副書記皺起眉頭,望著高書記的簽字:“康居公司確有困難,依照相關規定,請鄭副市長酌情處理。高書記這是什麽意思?”

水天昊聽說依照相關規定酌情處理,高書記是最高領導,批字模棱兩可,叫下屬怎麽執行?他的心又懸了起來,趕緊上前,陪著笑臉說:“您分管企業,高書記不好插手,酌情處理,這不是明擺著授權,讓您照顧困難企業嗎?減免四五千萬,還不是您一句話。”

“你說得輕巧”,鄭副市長瞪了他一眼:“你以為這是我家的錢,說減免就能減免?這是國家資產,弄不好要犯錯誤。”

“市長批評得對。”水天昊怕他生氣不批字,陪著笑臉說。

“不是市長,是常務副市長,職務不能亂叫。”鄭副市長臉上掛著笑容,著重突出常務二字,意思是僅次於市長,他是第三把手,手裏有的是實權。

水天昊不敢馬虎,萬一說錯話,前功盡棄,半天白忙了,他陪著笑臉拍起了馬屁:“常務副市長還不是跟市長一樣,您這麽年輕,市長這把交椅還不是您的。”

“關係複雜,事事難料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哈哈哈。”鄭副市長聽到這種屁話,十分得意,好像這個市長的位置就是留給他的。水天昊是老實人,從來沒說過溜須拍馬這種話,為了公司利益,為了取閱領導,不得不察顏觀色,適時說些自己都不愛聽的違心話,隻要領導高興,能把事情辦成就行。那些沒的好聽話,裝了幾籮筐,隨時拿出來奉承領導。

魯大山觀察到鄭副市長喜歡聽好話,也想學著說兩句能表達自己主見的動聽話,走近辦公桌,笑道:“常務副市長,本來就是市長的接班人,你這麽年輕,說不定直接當書記哩。”

“好好,借你倆的吉言,但願有這麽一天,嗬嗬嗬。”鄭副市長拿起圓珠筆,草草簽了幾筆,遞給水天昊:“我簽了意見,你去找國資委王主任,公司賺了錢,別忘了這位常務副市長,啊!哈哈哈”

“康居集團是新改製的貧困企業,政府理當扶持,同意該公司意見,六千萬元年底歸還,四千萬元作為政府扶持資金,不再收取。請國資委辦理。”水天昊、魯大山趕緊奉上幾句好話,踩著鄭副市長的爽朗笑聲走出辦公室,找建設局章文進複印了一份,簽了字的報告遞給了國資委王主任。

水天昊心裏樂開了花,四千萬啦,鄭副市長大筆一揮,就能減免四千萬,而且是扶持貧困企業,一個下午淨賺四千萬,相當於公司半年的利潤,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麽?他還沒有從興奮中回過神來,魯大山拍著他的肩膀高興的說:“這趟沒白跑啊!天上掉下來四千萬,這比地上揀鈔票還來得容易,不用往銀行背,哈哈哈”

“這錢不是白送的,你沒聽鄭副市長說,公司賺了錢,別忘了他這位常務副市長嗎?他這是變著法兒要錢哩,想把這個副字取掉,還不得花大錢,靠他那點工資,‘常務’二字能不能保住還兩說。”水天昊鑽進牛頭車。

魯大山坐在後排,忙問:“四千萬,白揀的便宜,給他一百萬也不算多,幹脆明天提出來給他。”

“一百萬換來四千萬也是大便宜,咱們送過去,這不是行賄麽?萬一哪天事情敗露,他不但扶不了正,你我還得吃官司。”水天昊有些憂慮。

魯大山說:“嘿,他不怕吃螃蟹,我們怕啥?天下那麽多官員行賄受賄,有幾個抓起來判刑?凡是判刑的那些貪官,不是太狂妄,就是太貪心,要麽就是隻收錢不辦事,有人告他。不告狀不追究,這是中國官場的潛規則。我看鄭副市長這個人為人低調,作風正派,不會有什麽問題。他有情,咱有義,下次找他辦事不為難。找個適當的機會,請他吃頓飯,這件事我來出麵,你就放心吧。”

鄭副市長這麽有情,大筆一揮,減免四千萬,這可不是隨便揮的,要是沒有什麽表示,以後不但辦不成事,作為分管企業的副市長,找點麻煩還不容易,他隨便找點茬,會變本加厲的讓你吐出來。這次幫了這麽大的忙,拿出百十萬表示感謝,隻要他敢收,有啥不敢送的,他自己不說,沒有人知道?他瞟了一眼小馬,回頭望著魯大山:“這事你來出麵,請鄭副市長吃飯,表示感謝。”說著伸出食指晃了晃,魯大山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