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強趕緊介紹道:“這位是我二爸家的小兒子,今年二十歲,去年考上大學,家裏供不起,他也不想上,這次跟我來,想請姑舅爸找份工作。”

“坐辦公室的工作不好找,年輕人進企業,都是從最低層幹起,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好多大學生安排進去,吃不了苦跑了,堅持下來的都成了公司的技術骨幹。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幹啥事都得腳踏實地,吊兒郎當,不務正業是幹不成大事的。”水天昊說著說著好像又講起了課,文雅潔使了個臉色,這才意識到話有點,他望著滿桌子的肉菜,苦笑兩聲,端起酒杯:“過年了,幾家人坐在一起吃頓便飯,這個雅座平時都是政府領導的專座,一般人是訂不上的,為了這頓午飯,早晨起床打電話,說是接待重要客人。剛才服務員進來,看到你們坐在這張桌上,瞪大眼睛望著我,還以為走錯了地方。長話短說,敬杯酒,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喝飲料。祝願大家身體健康,家庭幸福,心想事成,事事順心。”

水天昊說完,跟水保良、水天海、木易仁、水天河碰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瞟了一眼水天河:“這可是高級酒店,這裏吃飯的不是高官就是商人,有權有錢有勢,進進出出,看到一群老農民坐進一號雅座,心裏肯定不舒服,今天能喝多少算多少,不罰酒,不劃拳,不耍賴,低聲說話,文明喝酒,不要讓這些人聽到笑話。”

“二哥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水天河夾了兩根芹菜塞進嘴裏快速的嚼了嚼:“今天不給你丟人,這麽好的酒菜,吐出來浪費了可惜。”

“好,好,不說這個,趕緊吃菜,吃飽了再喝。”水天昊招呼水保良和幾位兄弟吃菜。文雅潔幫賀小麗、溫寶強夾了幾樣小菜,掃了一眼水天虹、董桂花,她倆望著桌上轉圈的涼菜直流口水,眼前的碟碗杯盤擺了好幾個,不曉得用哪個,東瞅瞅二哥,西望望二嫂,就是不好意思動筷子。

“快吃呀,坐著幹啥,等著我喂啊。”文雅潔說著哈哈大聲笑起來。

水保良嗬嗬幹笑幾聲,望著幾位侄媳婦笑道:“來新疆這麽多年,都是見過世麵的人,第一次進五星級大酒店,不會吃啦?嗬嗬嗬。”

“我們蹲在地頭上吃慣了,坐在這麽高檔的雅座,油水弄髒地上的毛毯咋辦,讓不讓賠?”張麗花怕掉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弄髒,嚇得不敢夾菜。

水保良望著張麗花笑道:“你以為這是家裏的修理部,掉在地上可以喂狗。這是大領導經常吃飯的地方,盤子接上吃,不要掉到地毯上。”

水天昊敬完第二杯,文雅潔接著提了兩杯,能喝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喝飲料,一家人吃飯,圖的就是寬鬆自在。水保良是長輩,想主動給侄子侄孫們敬個酒,晚輩們還沒有敬完,不給他機會,急得他冒虛汗:“哎呀,四個侄子敬完,還有四個侄媳婦,八個侄孫子,這十幾杯下肚,我恐怕敬不成酒了。這樣不行,乘我清醒的時候,先給侄子們敬個酒。”

水天河還沒有敬酒,端起酒杯說:“這不行,我還沒給長輩敬酒,六爸咋能給我敬,這個酒我不喝。來,我先敬六爸一杯。”

水保良嘿嘿苦笑幾聲,仰起脖子灌了進去:“這下該我敬了吧?”

文雅潔端起茶杯:“上次你去家裏,我有事沒有陪你,今天敬兩杯補上。”

“這咋能行?”水保良說:“上次你沒有陪,不是我的錯,應該罰你一杯,嗬嗬嗬。”

“我不會喝酒,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文雅潔嘴巴硬,什麽也沒稱呼,端起茶杯就想敬酒。

文雅潔家有位鄉下親戚,比她娘小幾歲,有求於文孝才,常來家裏,黃彩花見了,嬸子長嬸子短的叫,她就是不叫奶奶,氣得這位遠方奶奶幹瞪眼。黃彩花有位堂兄弟當兵,當初找水天昊幫忙改轉士官,文雅潔、文學軍直呼其名,水龍威也稱他叔叔。

有一次,水天昊請他吃飯,她這位堂舅直呼水天昊大名,文學軍聽到後,指著鼻子大罵:“水天昊是你這個小戰士隨便叫的嗎?他是師級機關有地位有威望的大參謀,不是社會上的小混混,你找他辦事,他自掏腰包請你們單位領導吃飯不說,還要請你吃飯,水天昊、水天昊的叫得多順口。你是我堂弟,名義上是我舅,我叫你舅,你就是舅,我不叫舅,你啥也不是。”

從此以後,這位堂舅見到水天昊,放下老家那種居高臨下的長輩架子,恭恭敬敬的稱他為水參謀,來家裏求他辦事,也沒那麽高傲了。

水保良看到這位二侄媳婦端起茶杯要敬酒,他端起茶杯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大喝幾口,放下茶杯:“謝謝二侄媳婦,我正好渴了,嗬嗬嗬”

文雅潔看他一個大男人端起杯子喝茶,不依不饒,非要敬他喝白酒,張麗花勸他說,侄媳婦敬杯酒不容易,趕快喝了這杯酒。水保良嘿嘿嘿苦笑兩聲:“今天被這幾個侄媳婦灌醉,來個現場直播,人算是丟大了。”說完仰起脖子倒了進去。

幾聲悅耳的手機鈴聲打斷叔侄們的說笑聲,水天昊接起電話,是辦公室賈主任打來的,通知他明天去政府開會。他掛斷電話:“這些領導吃撐了沒事幹,明天又要召集開會,三天不講話,好像過不了這個年。這幾天收到十多份文件,不是要求值好班,就是強調保穩定,要麽就是火災、車禍、曠難,啥事都要召開會議,轉發通報,督導檢查,節假日休息還好,大不了幾個領導忙點;要是正常上班,要花費很多精力,傳達會議精神,應付各級檢查,影響企業的正常運轉。你這家維修配件公司多好,你是最高領導,一心一意經營,聚精會神維修,誰也不會打擾。唉,機關養那麽多閑人,不檢查幹啥去!”

水保良說:“我這個小小的修理部,哪敢跟建築行業的龍頭老大比。我一年的營業額也就四五百萬,你一年幾十個億;你有五千多名正式職工,我隻有五十多名臨時工;龜免賽跑,沒法跟你比。”

水天昊說:“不能隻看規模,要看利潤。美國不足三億人口,每年卻有幾十萬億美元的國內生產總值,是世界上最發達的超級大國,民富國強,沒人敢欺負;中國十三億人口,經濟規模不及美國的十分之一,人均不足三千美元,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你這維修配件公司相當於美國,我這家建築企業相當於中國,靠的不是人多,要看生活水平。”

“我沒有多少文化,講不出大道理,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這麽回事。哈哈哈,來,我敬董事長一杯。”水保良抓住機會就想敬酒,水天昊也不客氣,一口喝了進去。

“對了,水龍飛進大型修理廠學過兩年維修,讓他幹建築活,荒廢了這門技術,你這兒缺不缺人手,要不去你那兒幹?自家人不搞特殊,看他的手藝發工資。”水龍飛幹苦力活不行,水天昊想推薦他去水保良那兒。

水保良嘿嘿嘿大笑兩聲,望著水龍飛:“好啊,我那裏正缺少人手,大孫子幫六爺維修車輛,我放心。”

水天昊高興的說:“好,就這麽說定了,水龍飛端茶敬六爺一杯。”

水龍飛端起茶杯,嘿嘿傻笑兩聲:“六爺,敬你一杯。”

水龍飛敬完茶,水天昊的目光停留在溫寶強、賀小麗還有那位小親戚身上。他端起酒杯問:“這位小夥子怎麽稱呼?”

“我叫溫寶祥。”小夥子說話時有些羞怯。

“我給化工集團董事長講好了,溫保強明天去報到,帶溫寶祥一塊兒去,就說是我介紹來的,他會給你們安排工作。去了以後好好幹,有啥事,給我打電話。賀小麗去食品公司上班,這兩家單位相距不遠,明天我去開會,沒時間送你們,水天海開車替我送送。來,敬你們幾個,節假日有時間去家裏。”水天昊喝完杯中酒。

酒場還在繼續,晚輩敬完長輩,長輩回敬晚輩,家庭之間,姐妹之間,夫妻之間相互敬起了酒,整座酒店洋溢著鄉村人爽朗的笑聲。

水天海走出吵鬧的雅座接了個電話,進來後對著水天昊耳朵不知說些什麽。水天昊回頭看看水保良,望著幾個侄媳婦端茶忽悠張麗花喝酒,他哈哈大笑幾聲,示意水天海過去跟水保良說話。

水天海悄悄站在水保良身後,輕輕拍拍肩膀,悄聲說:“剛才,我四爸打了個電話”

水天海還沒有說完,水保良像電擊一般,猛然坐起,收起笑容:“誰,你四爸,他打電話幹什麽?”

“他就在你過去的老樓下麵,你搬了新樓房,他不知道你現在住哪兒?”水天海窺探張麗花的表情。幾個侄媳婦嗓門大,忽悠張麗花喝酒,水保良的高嗓門好像沒有驚動她。

水保良回頭看看水天昊,輕聲問:“他來了,你說咋辦?”

“大過年的坐火車上來,可能是來看你,先接他過來,吃完飯再說。”水天昊征求他的意見。

“你四爺都去世了,他跑上來幹啥,不會又來向我討要贍養費吧,這個人賴得很,我就不喜歡他。”水保良沒好氣的說。

“喜歡不喜歡,他終歸是你大哥,我四爸,大老遠的來了,總不能躲著不見吧。”水天昊交待水天海:“你開車接過來吧。”

水天海開車去接水保柱,水天昊交待服務員擺三套餐具,加三個座椅,文雅潔又去點了幾樣素菜。

水保良傻呆呆坐著,半晌沒有吭聲,好像想什麽心事。水天昊拉拉衣袖:“你在想什麽?”

“這幾年,他沒打過電話,我也不曉得他家電話號碼,一家人跑上來,也不事先打個招呼。不信你看,他這次上來,肯定沒什麽好事。”水保良對大哥的突然到訪,心裏有幾分怪怨。

水天昊安慰道:“可能不知道你家電話號碼,畢竟是親弟兄,好幾年沒見了,也許帶著老婆孩子真的來看你。”

幾杯酒下肚,張麗花麵紅耳赤,望著幾個侄媳婦傻笑。水保良瞥了一眼,生氣的說:“哼,那年他跟老五上來,硬是扼走了我八千元,不給錢就去告發我,你說,有這樣的老哥嗎?我倆達小合不來,就是一輩子不見,我也不稀罕。”

“四爸、四媽來了,請讓個座。”水天海帶著水保柱一家走進雅座,大人小孩急忙起來讓座。水天昊讓開座,拉水保柱坐在主位,水天海他們往後擠了擠,他坐在主位旁邊座位。

水保良坐著沒動,麵無表情的望著大哥,既沒握手也沒問好。水保注的老婆坐在董桂花旁邊,望在座位逐個搜索,突然跑過去,揪住水天傑的右耳根看了看,抱住他大聲哭出聲來:“我的兒呀,總算找到你了,媽都快急瘋了,你這個不孝的兒子,這麽多年跑哪去了,嗚嗚”

水天傑不曉得哪來的瘋婆子,抱住自己喊兒子,這位鄉下老女人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傻呆呆望著水保良、張麗花不敢吱聲。水保良覺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問:“先坐下吃飯,大過年的抱住我兒子亂說啥嘛。”回頭望著大哥:“她啥時候變成瘋子了?”

水保柱兩眼含著淚水,望著水天傑沒有吭聲。張麗花拉住這位未曾謀麵的大嫂:“這是他四媽吧,你進來哭啥嘛,先坐下來吃飯。”

水天虹、董桂花也沒有弄明白,一大桌坐了十多個孩子,都從老家上來,水龍威也去過兩次老家,大概也認得。水天傑、水天瓊沒有回過老家,不曉得她為啥非要抱住水天傑哭,哭驚四座,大家不知如何勸說。

文雅潔走過去,扶她坐下,勸說道:“四媽,請坐。你這一哭,兒子都流淚了。嘿,你還別說,這弟兄倆就是有點像。”

水天虹、董桂花望望水天星,再瞅瞅水天傑,四方臉,高鼻梁,濃眉毛,大眼睛,高個頭,瘦身材,個頭也差不多,“弟兄倆真的很像。”兩人同時喊出口。

水天海沒有多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本來就是一個爺爺的親弟兄,這有啥奇怪,菜涼了,趕快吃菜。”

交杯把盞又喝了幾杯,水保柱帶老婆孩子上來,看樣子水保良並不高興,也沒有請大哥一家去家裏坐的意思,特別是抱住水天傑亂哭一通,這讓他很不舒服。喝完酒,向侄孫們打了個招呼,開車拉著老婆孩子走了。水保柱和他老婆眼巴巴望著兄弟一家離去,又流起了眼淚。

水保柱帶著老婆孩子,兩千裏路上坐火車過來,總不能撂在大街上吧,水天昊拉住水保柱的手:“先去我家,咱叔侄幾個好好聊聊。你帶四媽和小兄弟坐水天海的車,我擋兩輛出租車。”

二十多人來到水天昊家,客廳坐滿大人,小孩坐不下,水龍威帶小弟兄去書房玩電腦。水保柱講起了此行的目的。

幾年前,水保柱找水保良討要父親的贍養費,水天傑放學回來,眼瞅著這位侄子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孩子第一次見到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從相貌看,很像當年丟失的大兒子,右耳根正好有塊胎記。晚上,侄子非要跟他睡,無意間看見脖子上那把銀質童心鎖,模模糊糊看見“行行”二字,確信他就是多年前丟失的大兒子。

水保柱說:“自從上次來黑子家,無意間找到兒子後,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論家庭條件,你六爸有樓房、有小車、有修理部,孩子城裏上學,吃得好,穿得新,城裏比老家好幾百倍。為了孩子的美好前程,左思右想,還是不要說出來好,對孩子成長有利。你四爺到死還在念叨大孫子,我實在看不下去,就說大孫子在城裏生活很好,你就放心吧。你四爺總以為我在欺騙他,臨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一定要找到孩子’。我總不能讓你四爺帶著遺憾走吧,我就說,‘水保良的兒子水天傑就是丟失的水天行,他待行行很好,你就放心走吧,在哪兒都是你孫子。’我剛說完,他流了幾滴眼淚,閉上眼睛,安心走了。”

水保柱說到這兒,他老婆抹了一把眼淚:“這麽大的事,我天天想兒子,都快急瘋了,他瞞了我十幾年。要不是我悄悄站在他身後,不曉得瞞到什麽時候。你四爺去世後,燒完一年紙,家裏沒有拖累,乘過年的時候,上來看看兒子。今天走進門,一眼認出了兒子,我控製不住哭了,是不是嚇著孩子了?”

“你抱住孩子莫名其妙的大哭,我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你犯病了,嗬嗬嗬,兒子就在姐夫家,這不算丟失。”水天虹勸慰她不要難過。

董桂花嘿嘿笑了兩聲:“什麽姐夫,是小叔子,你不要亂說。”

文雅潔哈哈哈大笑兩聲:“到底是姐夫還是小叔子,我也糊塗了。”

水保柱苦笑兩聲:“說啥都一樣,見到我兒子比什麽都好。”

水天昊問:“你們這次來,事先沒打個電話,我六爸好像有點不高興,你準備怎麽辦?”

“看情況。”水保柱說:“他對我好,兒子還是他的;要是態度不好,我就挑明了說,兒子肯定不認我這個爸,也不認她這個媽,我要讓他心裏難受。”

水天海勸道:“你也看到了,六爸六媽對天傑多好,維修配件公司交給他打理,他現在可是公司的總經理,他們一家人過得好好的,你們要是這麽一鬧,孩子怎麽看你?既然知道孩子不認你這個父母,以我之見,還是不要讓水天傑知道的好。”

“老三說得對。”水天昊說:“六爸六媽也不知道水天傑是哪來的,找不到親生父母,就是自己親生的。你也看到了,我這個小女兒快三歲了,長大以後,我也不希望她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胡鬧,要是真的找上門來,不但不承認,還會趕出家門。要是私下說,他們就是孩子的親生父母,想偷偷過來看看,我倒可以好菜好酒的款待他。你說對孩子的成長,哪種結局好?我同意老三的看法,明天帶你去他們家,啥話不要說,陪孩子好好待幾天,坐火車回去種地,兒子生活比老家好,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你說是不是?”水保柱夫妻倆聽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