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兌現了二百一十餘萬紅利獎金,這筆錢就在他的工資卡上。他活到四十多歲,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就是去年中獎入股那會兒,也沒有這麽激動過。去年中四百萬大獎,就放在這張工資卡上,兌獎回來,全打到銀行賬戶上入了股,一分錢沒見著,好像沒中過大獎似的,自個兒怎麽當的董事長,就連文雅潔、水天海也不知情。隻曉得他是借錢入的股,幾百萬的借賬,不知道何年馬月才能還上。為借錢入股的事,文雅潔還曾數落過他幾次,發愁沒錢還貸款,家裏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幾張工資卡取不出一分錢,要是外人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

同樣是這張工資卡,就在自己手中,實實在在裝著二百多萬現金,這可是屬於自己的錢,這回比中大獎踏實多了,除了還賬,還要買車,三十多萬元的貸款也可以還清了,以後輕輕鬆鬆過日子,再也不用為柴米油鹽醬醋發愁了,也不怕文雅潔成天跟在後麵要錢花。

魯大山負責買車,水天昊也不好意思多問,估計檔次不會太低。魯大山鍾情一款八十多萬的牛頭車,外觀大方,內裝豪華,氣質高貴,寬暢舒適,以前口袋裏沒錢,像這樣的高級越野車,窮光蛋想都不敢想,真要是買回這款車,大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坐著也長麵子。

水天昊想到這兒,心裏樂滋滋的,拿起電話撥了過去:“喂,老三,忙啥呢?”

“大部分農民工回家了,工地上還剩十多個人,我每天都要轉一圈,不要再像去年那樣,煤煙打死幾個,幾年的辛苦錢都不夠賠。”

“嗯,去年煤煙中毒,老王沒有白死。四川、河南、河北、安慰來的農民工,冬天沒生過爐子,不曉得煤煙的厲害。多點心,把話講清楚,不要沒事就喝酒。晚上睡覺,爐子旁放一盆水,窗戶開條縫,注意室內通風。”

“這個我知道,二哥打電話,不會是說這事吧!”

“當然,安全上的事有金部長。今天打電話,想告訴你一件喜事。”

“什麽喜事?二哥,快說。”

“想知道,趕快來我辦公室。”

水天昊放下電話,魯大山快步走進來:“董事長,車接回來了。”

“這麽快回來了,什麽車?”

“新款牛頭車,就在後邊停車場,下去看看。”

“走,看看去。”

水天昊、魯大山快步走下樓,來到機關停車場,兩輛嶄新的白色越野車並排停在辦公樓下,王世文、袁世華、仇寶玉、趙大鵬和十多位機關部室負責人,像看寶貝似的圍觀議論:“哎喲,這麽漂亮的車,誰買的?”

“我也是剛看見。”

“我要是買得起這麽豪華的越野車,一輩子打光棍也值。”

“拉倒吧,有這麽高級的私家車,你能打光棍?說不定二奶、馬子、秘書坐在車裏打架哩。”

“車牌子也沒有,不會是老總新買的吧!”

“誰開來的,看見沒有?”

“我倒是看見了,麵生得很,好像沒見過。”

“董事長、總經理來了,肯定是他倆的車。”

眾人看見水天昊、魯大山來到停車場,徑直超大夥這邊走來,自覺讓出一條道。魯大山指著兩輛新車說:“就這兩款車,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雙胞胎兄弟,董事長隨便挑。”

水天昊圍繞兩台車轉了一圈,指著前車標致問“兩個橢圓套起來代表什麽意思?”

“董事長,你看,這兩個橢圓套起來,像不像牛頭?”

“嘿,你還別說,粗一看,還真有點像牛頭。”

“這就叫牛頭車,屬於高級越野車,有錢的大老板都喜歡這款車型。”

“高級小轎車型號多得很,我記不住。十年代,除了吉普車,最高級的小轎車就是伏爾加,現在就認識桑塔納,高級小轎車反倒一個沒記住,沒想到短短二十多年,普通家庭都能買得起小轎車了。”他抬頭望了一眼圍觀的部屬:“獎金、紅利發了四五萬,加上幾年的積蓄,誰家買不起小轎車,嗬嗬,明天誰要是想買車,跟我請假。”

“這樣的高級車,這輩子不吃不喝,恐怕也買不起。”

“能代步就行了,要那麽高級幹啥?”

“你為啥買高級車?”

“我坐了這麽多年車,其實,我對車一竅不通。我的意思,買輛十多萬的車能坐就行了,魯總是行家,這車是魯總幫我買的,我還真不知道多少錢。”

“不貴,不貴,以後大家都能買得起。”

“王總,你準備買什麽車?”

“哈哈,董事長的這款不錯,明天我也買一輛開回來。”

“袁總想啥樣的車?”

“嘿,我還沒想好。”

“董事長想要哪輛,這是車鑰匙,開上試試。”

“雙胞胎,都一樣,哪輛都行。”

“這是兩把車鑰匙,你隨便拿,拿到哪輛算哪輛。”

“好,我就拿這把。”

“你試試,是哪輛車。”

“這也算是抓鬮,我試這輛車。”

水天昊試著開車門,左邊這輛車門沒打開,走過去打右邊那輛車,鑰匙插進去,輕輕一轉,響起了警報:“哎喲,不認識我,怎麽讓他不叫?”

魯大山哈哈大笑著走過去:“你看,這是警報開關,下車關門後,搖控器自動開關。發動起來你試試。”

“剛學會開車,這麽多人盯著,出醜了咋辦?還是下班後再試吧。”水天昊輕聲說。

“自動檔,這車好開,依你的技術,開車沒問題。”魯大山關上車門。

“以後都有車開,還是散了吧。”水天昊說完,微笑著走進辦公樓。

水天海剛要打手機,看見水天昊微笑著走上樓來,忙問:“看你這麽高興,什麽喜事?”

水天昊打開辦公室,坐在他那把鬆軟的沙發椅上:“水龍飛回老家,去你家沒有?”

“什麽時候走的,我咋不知道?”

“給我沒打招呼,還是水保良打電話告訴我的。”

“哼,這個毛驢子,回老家也不打招呼,老家人咋都是這樣,水天庭在金沙縣小飯館混了兩年,騙了個媳婦回去,也不打招呼;去年,媳婦懷孩子四五個月,嫌人家個頭小,送回娘家硬是不要了,他咋是這種人。”

“他上來這兩年,我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來去跑了四五趟,啥時候給我打過招呼?老家人就是這樣,我都習慣了。你也一樣,那年水龍婧剛三個月,我勸你不要回去,還不是沒打招呼跑回去了。”

“嘿嘿,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十多年過去,你怎麽還記得這事?”

“給你辦了那麽多好事,到頭來不落好,傷透了心,能隨便忘掉?”

“你的好我記得,說實話,這幾年,兄弟對你怎麽樣?”

“跟了我這麽多年,總算有點進步。對了,我聽大哥說,水天庭回老家又談了個對象,聽說有孩子了,準備元旦結婚,給你打電話沒有?”

“不提這事,我差點忘了。上午打的電話,讓我給你說一聲。水天河、水天虹打電話說了,聽說木易仁準備回老家。”

“他回老家?不是專程去參加婚禮吧!”

“聽妹子說,老二媳婦對婆婆不好,幾天不給飯吃,高血壓犯了,這幾天躺在**打電話叫他回去。”

“木老二咋不管?”

“別看他嘴上功夫了得,根本管不住媳婦。”

“媳婦虐待母親,幾天不給飯吃,他就不能端碗飯?這是什麽男人,媳婦的毛病都是好人慣的。”

“你不了解這家人,隻要木老二向著母親說話,媳婦就會哭鬧,動不動帶著孩子回娘家,你說誰還敢折騰。”

“木易仁回去能解決什麽問題,就算他回去不吵不鬧,和和氣氣過幾天,回來了怎麽辦?刁蠻媳婦,本性難易,唉,誰要是癱上這麽個神經病,還真不好法。對了,既然水保俊打了電話,禮不能不隨。”

“隨禮,想隨多少?老家隨禮低,每戶三十元,木易仁帶回去。要是隨上幾百元,親友們有意見怎麽辦?”

“隨多隨少,個人誌願,誰有意見?”

“大前年,三爸家的水天琴結婚,我和老五、妹子都去了,隨了二十元的禮錢,我們新疆的四家合買了一床二百多元的紅毛氈,記得每家不到一百元,老家人看著臉紅,都說遠地方來的親戚情意重,臨走的時候,三爸三媽好酒好肉的款待我們。”

“那次我隨了一百元,這次不帶禮錢肯定說不過去。”

“你準備帶多少?”

“帶多了不好,帶少了拿不出手,那就帶五百吧,肯定是水家灣最高的禮。”

“你就不怕二爸、三爸有意見?”

“給少了,你就不怕莊上人笑話?”

“以後晚輩們結婚的多得很,那該要多少?”

“結婚是大喜事,依我們的經濟狀況,不是掏不起這個錢,我寧願讓二爸三爸提意見,也不想讓莊上人笑話。我帶五百元,你帶多少?”

“農民工回家,都是我借的錢發的工資,最近手頭有點緊。我不能跟你比,最多帶二百。”

“幾百萬的工程,掙的錢不夠發工資?”

“新農村建設,還有幾十萬元的工程款沒有收回來,要回來就是利潤,要不回來,算是白幹了。唉,我們幹工程的,最怕的就是年底換幹部。認識領導要請客吃飯,找領導結賬要回扣,請客送禮,層層撥皮,實際拿到手的還不到一半,弄不好還會賠本。康居集團也一樣,要不是你的關係,吃喝卡要少不了。”

“墊錢發工資,沒錢墊付,怎麽辦?”

“有錢結賬,沒錢就躲,不然,被農民工綁架了,說不定命都保不住。”

“你知道我沒錢,哭窮也沒用。你是不是想要我還錢?”

“你請我來的,我可沒這個意思。聽說公司發了不少獎金,夠買一輛車了吧!”

“買輛自行車沒問題,買輛摩托車也夠了,買輛三輪車有點吃緊,買輛上檔次的四輪車,恐怕不夠,能不能借點錢,買輛好車?”

“堂堂大公司的董事長,沒車坐怎麽行,五萬、十萬的還可以拿出來,買高級車,恐怕錢不夠。這樣吧,冬天我除了收賬,沒有多少事,你想啥時候用車,隨時打電話。”

“有你這句話足夠了,坐車去銀行。”

“去銀行幹嘛?”

“銀行有位好朋友,你急用錢,幫你貸點款。”

“我現在不用錢。”

“現在不用,開工也不用?”

“現在貸款利息這麽高,貸出來白付利息花不來,還是等等再說吧。”

水天昊說著快步走下樓,水天海跟在後麵,真以為二哥好心幫他去貸款,推說利息高,不想貸款。

水天昊習慣性的坐在後座:“去建行,卡帶了沒有?”

水天海啟動車輛,順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錢雖然不多,卡從來沒忘過。”

“卡給我,取點錢花。”

“取多少?”

“有多少取多少,卡給我。”

水天海將卡遞給二哥:“不要取完,我還要留著過年哩。”

水天昊走進建行大廳,正巧碰見大廳值班經理,兩人寒暄了幾句,帶他走到櫃台前。水天昊說了聲謝謝,掏出銀行卡,遞給櫃台服務員:“你好,這張卡上有二百多萬,請往這張卡上打一百零五萬。”

水天海站在水天昊旁邊,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往自己那張銀行卡上打一百零五萬,他不明白二哥為啥要給自己卡上打這麽多錢。他知道二哥沒有多少積蓄,去年入股的一百萬還是自己借他的,還欠三百多萬外債,難道他拿的是公司的工程款?不可能,二哥一向公私分明,嚴守財經紀律,從不隨便取用公家的錢,他哪來這麽多錢?就是兌現獎金,不可能發這麽多錢

“請您在這兒簽上自己的姓名。”服務員雙手遞給水天昊一張打印單,清脆悅耳的說話聲,驚醒了正在想事的水天海。

水天昊刷刷兩筆簽好名,遞給服務員,重重蓋好三角章,兩張銀行卡連同對帳單從裏麵遞出來:“請您收好。那是滿意度調查服務器,麻煩您提出寶貴意見。”水天昊按下“滿意”鍵,服務員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這是你的卡,好好看看轉賬單,裏麵是一百零五萬,還你的錢,可以好好過個年了。”水天昊將銀行卡遞給水天海。

“你哪來這麽多錢?”

“該得的錢,你放心花。”

“那也用不著還一百零五萬呀。”

“親兄弟明算賬。借你一百萬,銀行年利率是百分之三,我給你百分之五,一年正好是五萬。”

“五萬元利息,一百萬沒有白借,謝謝二哥,這可是我多年的血汗錢。”

“有了錢不要亂花,留著幹大工程。”

水天海收好銀行卡,開車將水天昊送到辦公樓,吹著鄉間小調開車走了。水天昊正要上樓,忽聽得有人喊叫“水科長”,他回頭張望,一位中年男子微笑著向他這邊走來:“老潘,怎麽是你?”

“我看著向你,趕緊給你打招呼,能在這兒碰見你,真是不容易,怎麽,你跟康居集團有業務來住?”

來人跟水天昊過去曾是部隊機關的近老鄉,名叫潘長河,任通信分隊修理技師,是領工資的誌願兵,此人性格內向,不善交往,一門心思鑽研電器維修技術,電腦、電視、電表、手表、冰箱、洗衣機等家用電器無所不通,藝高不壓人,誌願兵轉業後,領了一筆錢,選擇自謀職業,從此跟戰友失去聯係。沒想到,今天老遠看見,主動跑來打招呼。

水天昊打開辦公室:“十多年沒見,還是老樣子,聽說當老板了?”

潘長河笑道:“嘿,什麽老板,到處混飯吃,老婆孩子都養不起。”

水天昊泡了一杯熱茶,回頭一看,潘長河沒有跟進來:“哎,人呢?”

潘長河站在門口望著“董事長”三個字,驚呼道:“啊呀,幾年不見,當年那位大名鼎鼎的水科長咋變成董事長了,這可是國有大企業,你哪年轉業的?”

“轉業四五年了。唉,有錢的進黨政機關,有人的進公檢司法,沒錢沒人的進貧困企業。我也是沒辦法啊!讓你見笑了。”

“啥,大公司的董事長,還嫌官小?你就知足吧,黨政機關沒職務,屁事都辦不成。”

“這幾年你在幹啥?老鄉也不聯係了。”

“嘿,混得不如人,哪好意思見老鄉。”

“職業沒有高低貴賤,老鄉不會嫌貧受富,還是要跟戰友多聯係。”

“唉,我在中醫院北門開了家電器維修鋪,平時忙得很,哪顧得上聯係,好多老鄉聯係不上了。這幾年,我經常看見你,就是不敢肯定。我想,喊水科長,如果回頭,肯定就是你。”

“哈哈哈,部隊那一套還沒忘。聽見有人喊,肯定會回頭。電器維修鋪生意怎麽樣?”

“這幾年,還算湊合,老婆看店,雇了兩名修理工,我主要跑外麵,有些電器不好搬,經常請去家裏維修,辛苦得很。”

“樓房有了吧?”

“就在中醫院後麵,中午去家裏坐坐。”

“中午我還有事,好久沒見了,晚上請你吃飯。”

“今天是周末,明天朋友結婚,晚上還要去幫忙,改天吧。”

“現在聯係上了,有空常來坐坐。”

電話鈴響了,潘長河怕打擾老戰友工作,打招呼走了。水天昊接起電話,是文雅潔打來的:“喂,今天咋想起打電話?”

“沒良心,哪天我沒打電話?”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總覺得好幾天沒打電話了?哈哈哈。”

“這麽晚了,你還不趕快回來。”

“今天禮拜四,就讓我回去?”

“怕影響工作,我沒告訴你,你丫頭感冒發燒,我上班顧不上,來不來由你。”

“怎麽又發高燒,要不要買感冒藥?”

“衛生所住院打針,錢都掏了,買什麽藥?”

“哎喲,忙昏了頭,明天周末回去。”

“什麽,明天周末?你是天外來客啊!”

“明天星期六,老周家的女兒結婚;星期天,樓下老陳家的兒子結婚,請帖上是你的名字,去不去看著辦。”

“哎喲,老周是退役多年的老處長,不去不合適;老陳是十多年的老鄰居,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不去說不過去。我這邊也收到幾份請帖,都是老員工家的子女結婚,不參加肯定不高興。兩天時間,五六家結婚,分身無術,你說怎麽辦?”

“那邊去不去我管不著,我就知道嬌嬌發高燒住院需要人照顧,晚上不回來,我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