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說，老家那些窮山僻壤處在地震斷裂帶，說不定哪天就會發生地震。由於那時候家裏窮，信息閉塞，隔三差五傳出謠言，不是發生地震，就是流傳瘟疫，嚇得老百姓不敢回破土屋睡覺，坐在打麥場吹牛等天亮。眨眼功夫，幾十年過去了，平安無事，國家剛漲完油價，咋就地震了呢，莫非國家發改委發布汽油漲價真能預測地震？真是邪門了。

水天昊真納悶，前年的四月十三日發改委決定上調油價，早上七點四十九分，青海玉樹發生七點一級地震；十月二十五日發改委宣布，二十六日零時起上調油價。同一天，印尼蘇門答臘島七點二級地震引發海嘯；十二月二十二日發改委再次上調油價，日本發生七點四級地震。

去年二月二十日發改委再次上調油價，新西蘭發生六點五級地震；三月十一日發改委再次上調油價，日本發生九級強震，海嘯引發核汙染，害得小日本多少人背井離鄉，不敢回家；四月七日零點上調油價，晚上日本再次發生七點四級地震。

今年二月八日發改委上調油價，汶川都江堰交界發生三點七級地震；昨天晚上新聞聯播報道，汽油又要漲價；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就怕物價飛漲。三月二十日零時發改委上調油價，正是驗證奇跡的時刻！就怕災難降臨到自家頭上；二十一日二時零二分，墨西哥發生七點四級地震，預測之準確難以置信。水天昊心裏呐喊：發改委真神奇，地震局該撤編。

水天昊忽然想到老家地震，正好發生在發改委宣布漲價之日，更加證明了發改委的預測神功。但是發改委預測再準，隻能預測將要發生地震，卻無法預測發生地震的準確方位，要是再提高點業務水平，多花點兒心思，準確預測地震位置，也許全球的老百姓都會關注中國汽油漲價，要不然，中國發改委動動嘴，嚇軟老百姓兩條腿，明知道要發生強震，可是不曉得發生地震的方位，就像那群吃撐了沒事幹的美國佬，嘲笑中國的導彈沒有準頭一樣，防不勝防，活活嚇死那些膽小鬼。

幾聲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水天昊，是水天江打來的：“喂，老四，發生強震，家裏沒事吧！”

“房子震塌了，你說有沒有事？”

“肯定有事，那可是沒蓋幾年的新房啊！房屋塌了可以新蓋，人受傷了卻要花錢。聽說侯尚東他娘地震死了？”

“你是咋知道的？”

“新聞上說的，你沒去幫忙？”

“莊上人都去了，過兩天下葬。四爸家、徐彥東家、柯漢家房子都塌了，等會要去幫忙清理，莊上人互助自救，夠忙一陣子了。”

“你家羊圈沒事吧！”

“羊圈牆矮，就是塌了也傷不了幾隻羊。關鍵是牆裂縫，成了危房，天黑前我想推倒，以後蓋樓房，說不定政府還有救災補助。”

“推倒了住哪兒？”

“上房是新蓋的，這次地震沒事；你那年回來新蓋的廚房可以做飯，乘這個機會，把北邊這排舊房拆了，等鎮政府救災幹部看了，以後蓋二層小樓，國家有救災補助的話，蓋房少花些錢。”

“國家要是不發救災補助咋辦？”

“去年，隴南地區發生地震，我們這兒強度不大，四爸家的驢圈、吳大貴家的圍牆、龔知青家的車棚早就塌了，還沒顧上收拾，村裏來人當地震登記後，發了幾百元補助。今天這麽強的地震，救災補助肯定不會少，木桂英、吳大運、霍繼業、霍繼成想把十多年前的舊房推倒，等鎮政府派人來查看災情，就是補兩萬元也不吃虧。”

“大災之年，不忘侵占國家便宜，你們真是有才。別忘了，強震過後必有餘震，拆房的時候，千萬要注意安全，不要讓便宜害了自己。”

“夜裏肯定不敢回屋睡覺，我把鍋灶搬到大場上，晚上大夥一塊兒做飯吃。鎮政府來人看我們無家可歸，說不定還會發放救災物資。”

“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家裏沒事就好。待會兒我再給二爸、三爸、尕爸打個電話問聲好。趕快救災去吧，我先掛了。”

水天昊掛斷電話，緊接著給水保地、水保耕、水保柱、水保俊幾位叔叔打了個電話，家裏都想乘著這次災難，多要點國家救災補助，多蓋幾間寬敞明亮而且有鋼筋的好磚房。

水天昊剛打完電話，水天海、水天河打電話向他報告這驚天動地的不幸之事。有這兩位熱心腸的好弟弟，水龍飛、水龍輝想必是知道了，省了給兩個侄子打電話。

他正準備批閱幾份急辦的文件，水保良打來電話報憂：“喂，他二哥嗎？大事不好了。”

“什麽不好，發生了什麽事？”

“老家地震了，你沒聽說？”

“我真沒聽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三哥剛打電話說的，龍飛、龍輝聽說後，哭鬧著想回去，你看怎麽辦？”

“家裏沒事，這兩個家夥急著回去能幫什麽忙？”

“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不回去心裏著急，要是想回去看看，就讓弟兄倆回去吧。”

“你是老板你做主。家裏發生地震，我四爸沒給你打電話？”

“嘿嘿，他早把我忘了，我也不想打電話。聽他三哥說，幾間破土房搖塌了，我看他怎麽湊合。這個人懶得很，前幾年，從我這兒訛去七八千，不相信蓋不了幾間磚瓦房。這次地震，幸虧發生在白天，不然壓死在裏麵也沒人知道，真是懶人有懶命啊！”

“估計他手裏沒多少錢，房子塌了，你不支助點？”

“嗬，他不認我這個兄弟，我也沒有他這位大哥，他早把我當仇人了。老家發生這麽大的地震，有政府救災款，用不著我支助。”

“這麽多年你沒有回去，我四爺也不在了，老家沒了牽掛，你也用不著同情他。你走你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像他這種人，給多少錢就認為是應該的，不一定落你的好。好了，我還有事，先掛了。”水天昊跟這位叔叔閑聊了幾句，開車去工地檢查。

水天昊心裏一直惦念著老家地震的事，三天兩頭打電話了解抗震救災進展情況。水天亮、水天江跟莊鄰一樣，推倒舊磚房，騙取國家救災補助，將舊磚房換成二層小樓。

國家貧困地區的老百姓是單純的、自私的，乘天災，編取點國家救災補助，加幾根鋼筋，蓋棟二層小樓，改善住宿條件，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沒有這次強烈地震，貧困地區扶貧款說不定進了貪官的腰包，下館子、喝花酒、養情人、包二奶、泡馬子，花的都是國家納稅人的錢。聽說西陽區扶貧辦秦主任假造扶貧項目、貪汙扶貧款判了十年刑，老百姓為此拍手稱快，有些貧困家庭買來鞭炮表示慶賀。可是，張三剛倒下，李四又上來，這些貪官前赴後繼，屢打不止，扶貧款還是花不到改善窮人生活上。

水天昊批閱了兩份急辦文件，正要準備下班出門，水天虹打來電話，說是老家的婆婆高血壓又犯了，都是兒媳婦氣的。婆媳倆中午吵完架，兒媳婦下地幹活，婆婆覺得頭暈，沒吃午飯，去水天虹廢棄的破土屋上炕睡了，公公下溝放羊，兒子去省城看兒子。一場地震，房後土山滑坡，推到房屋受傷，這會兒送到鎮衛生院治療，急得木易仁想回去看看。時下正是農忙季節，棉花地離不開人，回去咋辦啊！

木易仁的弟媳婦本來對父母不好，春節前婆媳吵架，不給母親飯吃，氣得老人家炕上躺了半個多月。木易仁回去後，表麵上看，婆媳和和氣氣，一塊兒做飯吃，也沒有當著他的麵吵架。可是，他節前剛回到家，母親打電話過來，兒媳婦又把老兩口趕回新莊住。木易仁回去沒有解決根本問題，這次地震壓傷母親，做為長子，此時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唉，家裏遇上這麽大的災難，就是再孝順的兒子，相隔數千裏，心有餘而力不足。水天昊想不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天氣突變，刮起大風，建築工地八層樓高的塔吊被大風吹倒，塔吊司機困在作室來不及逃生，幸虧作室落在六層樓頂，塔吊司機受傷住院，沒有造成其他人員傷亡。這給水天昊敲響了警鍾，緊急召開機關部室負責人會議，分組對重點工地安全設施進行檢查，絕不能在安全上出問題。

接連數十天的檢查，沒顧上給水天亮、水天江打電話，抗震救災進展如何，救災補助費發下來沒有，二層小樓什麽時候蓋，水天昊立即撥通大哥水天亮的手機：“大哥，你好，二層洋樓蓋好了沒有？”

“嘿，哪有這麽快，蓋新房的人多得很，拉磚頭水泥都得排隊。”

“抗震救災款撥下來沒有？”

“根據房屋倒塌情況發的救災款，這幾年蓋過新房的沒有補助，推倒舊房子的住戶都發了救災款，水保柱家損失最嚴重，救災款最多，發了五萬元；老四家補了四萬元，我補了三萬元，徐彥東、柯漢、侯尚東、侯尚禮、吳大貴家都是三萬五。五爸、姑父、吳有金、吳有銀、水天湖幾家花十多萬蓋的新房沒有補充，心裏不平衡，還在找鎮政府要補助呢。”

“推倒重蓋多好，用得著這麽麻煩嗎？”

“嘿嘿，花十多萬蓋的磚混房，就是地震倒塌，也就是五萬元的補助，蓋成現在這個規模，至少還得十多萬，花不來。”

“這些人不是眼紅麽，還怕吃虧？”

“政府不會白白送你錢，要也是白要。要求什麽時候蓋房？”

“政府有規定，新房必須兩個月內建好，蓋啥房不限。用救助款拉磚賣水泥，拿不到現錢，然後拿發票去鎮政府報銷。我再花七八萬，磚頭水泥鋼筋差不多了，沙子都是從水窯溝拉的，不用花錢。人力都是莊上人，大工小工都有，可以節省七八萬，加上裝修，一棟二層樓，差不多要花二十萬。”

“人力這一塊節省將近一半的費用，比城裏蓋樓房便宜多了，你花十多萬蓋的別墅，城裏恐怕五十萬都不夠，花錢買至少百十萬。對了，老四想蓋平房還是樓房？”

“他推房的目的也是為了蓋樓房，裝上土暖氣，安上太陽能，再加一間水衝式廁所，跟城裏人一樣，小日子照樣過，嗬嗬嗬。”

“水衝式廁所要有自來水，水窖能壓上自來水也行。”

“年底要裝自來水。”

“按自來水，哪來的自來水。”

“國家扶貧，引洮入市，龍須山正在開挖水渠，第一期是自來水，第二期是澆灌水，以後咱們這兒都是水澆地，滿山遍野，青山綠水，果樹桃花，半坡樓房，種地機械化，出門小汽車，生活並不比城裏人差。老了你要是想回來，我給你兩間房，住這兒養老，比城裏空氣好。”

“哎喲，做了幾十年的美夢，終於可以成真了。老家要是有了澆地水，遍地黃金，不想富都難，十年九旱的幹西陽，馬上要變成水草豐盛的聚寶盆，等我退休了，就去老家安享晚年，哈哈哈。”

“這次雖然發生地震，莊上人一點也不驚慌，為啥，因為老百姓不缺吃不缺穿，糧食滿倉，心裏踏實。這次地震，也有動員向河西走廊外遷的，洮河水馬上引過來了，誰會背井離鄉，受那份洋罪。”

“聽到這些好消息，我心裏特別高興。西陽是國家幾十年的貧困縣，以前救濟，不是發點補助，就是給點糧食，那隻是應急行為，解決不了大問題；後來實行積水工程，修水窯，建沼池，這也是短期行為；現在投巨資，修公路、引洮河水，這才是解決根本問題的長效行為，這叫變‘輸血’為‘造血’，隻有恢複‘造血’功能，才能放棄‘輸血’要求，這才是治富根本。”

“對對對，政府講的就是‘輸血’、‘造血’這些怪詞，老百姓聽不懂。”

水天昊剛掛斷電話，手機又響起來，是水保地打來的，他小心的接通電話：“二爸，您好！”

“這是長途，電話費很貴，長話短說。這次地震，我家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都給震塌了，政府給了五萬元救災款要我蓋房子，我是這麽想的，既然要蓋新房，就想蓋好點。你也知道，我是近七十歲的人了，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沒攢下幾個錢，以後還要成家娶媳婦。前幾年借你五萬塊錢，我記在心裏。你是大公司的董事長，想再借十萬，這點錢，對你來說是小意思，我也想蓋棟小樓，等以後有錢了，一塊還你。”

“蓋樓是好事，水天寶現在幹啥？”

“買蔬菜不掙錢，今年又去電廠當電工，一月兩千多塊錢，比買蘋果、蔬菜強。”

“快四十了吧，還沒找到媳婦？”

“在家說了個離過婚的小媳婦，帶個五歲小女孩。唉，四十歲的人了，該找媳婦安心過日子了，你二媽身體不好，我也苦不動了，這個家以後還得靠他。”

“你也該享幾年清福了，還苦個啥，讓他回家種地，以後引來洮河水，種洋芋賣錢比打工強多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以後有了水澆地，種啥都能賣錢，借你的十五萬，過不了幾年就可以還上。”

“告訴你的卡號，過兩天有空給你打到銀行卡上。”

“謝謝二侄子，二爸這輩子算是靠上你了。”

水天昊掛斷電話，心裏酸酸的。快七十歲的老人，大外孫女上高中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今天跟這個對象處幾天，明天跟那個女人混幾天，到頭來連個合適媳婦都找不上。四十歲的人，不想在家種地，做生意沒這個本事，省城混了十多年，手裏一紋錢沒攢下，有時候還要靠父母養活。

心比天厚，命比紙薄，到頭來還得靠父母在農村找媳婦，還是離婚帶丫頭的小媳婦，水天寶，你就知足吧。

水天昊抽空去銀行，給水保地的銀行卡上打了十萬元，至於什麽時候還，他從來沒想過。隻記得，小時候跟二爸最親，二爸對他也最好，年近七旬，還得為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掙光陰。地震毀了房子，七十歲的人還能折騰幾年，他想借十萬蓋棟二層小樓，這是二爸的心願，不能辜負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