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水保耕見過李大丫後,頭腦裏滿是她靚麗的身影,蹲在灶台邊燒火的神情,端飯時偷窺他的眼神,吃飯時的羞澀,洗碗時的神態,無時無刻閃現在他的腦海。

李大丫家說是要看地方,可是等了她半個多月,還是沒有動靜。這幾天他茶飯不思,心神不寧,躺下睡不著,幹活沒勁頭,隻怕時間拖得太久,她另謀心上人。他焦慮不安,度日如年,自覺不自覺地站在場沿上,習慣性的望著火車路發呆,幻想著兩個身影淌過水窯溝,走上龍爪坡,羞羞答答出現在他麵前。

李大丫聽表嫂說,那天見到的那個帥小夥,家就住在不遠的水家灣,小夥子很是情願,她也十分樂意把這顆純真的心交給他,期待著表哥帶她去看地方。可是,半個月過去,劉四方不知忙些什麽,老是不見他的蹤影,她不由自主的站在大門外俯瞰表哥家,企盼他笑嗬嗬的走過來,帶她去水家灣,見她的心上人。這幾天,她也像丟了魂似的不知怎麽了,吃飯無味,睡覺不香,心裏老是惦記著他。有幾次,不知不覺來到表哥家大門外,要不是小狗狂叫,把表哥家當自個家了。看到狂吠的看家狗,她慌忙跑回家,隻怕表哥表嫂看出她的心思。

水家灣、虎頭山都是典型的丘陵山區,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吃水基本靠挑,吃飯基本靠天。兩家人雖然離得不遠,中間隔座龍須山,吼是聽不到的,水保耕幾次想催吳大運當麵去問問劉四方,看他什麽時間帶她過來看地方,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實在張不開這個嘴。

上次說媒,在劉四方的巧妙安排下,兩人雖然在不知不覺中見了一麵,但那是非正式場合,是不算數的。她不曉得他叫啥名,他不了解她的性情。按照當地習俗,必須由媒人領著姑娘去男方家看看地方,見見未來的男人。地方差不多,生活過得去,兩個人情願,這事就算是成了,相親後再說訂親的事;姑娘要是看不上這個困難家庭,不願意嫁給他,這事就算是荒了。以後繼續托媒人提親,直到成功為止,總不能讓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吧。

水保耕雖然跟李大丫見過一麵,人家姑娘也情願,這次看地方隻不過是一種形式。開完批鬥會,吳大運趕緊找劉四方商量看地方,約定好時間,急忙趕到水保耕家商定相親的事。水保田還在磚瓦廠上班,他是一家之主,不曉得水保耕要相親,吳大運安排水保柱去磚瓦廠通過,相親前一定要他趕回來。

為了相好這門親事,給李大丫留個好影響,水保田急忙趕回家,他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窮家,不要讓人家姑娘嫌棄。水保田挑了幾擔濕土,把坑坑窪窪高低不平的屋子地麵和院子填平,再撒上水,用平底的石錘錘得平平展展,就像城裏的黑馬路一般。水保耕和了些泥巴,把四五間掉了牆皮的牆麵,厚厚實實補修了一遍,再請吳大運找公社幹部要了些看過的廢舊報紙和彩色畫報,花花綠綠糊滿牆麵,這是農村有錢人家過年幹的事;沒錢又沒有當幹部的家庭是要不到報紙的,隻能用自家學生用過的舊書本,既破舊又難看。

平時不用糊的小窗戶也得用紅紙糊上,水保耕帶了幾個雞蛋,去大隊換來幾張厚實的白紙和一張紅紙,找來兩位會剪窗花的鄰居大媽,剪了幾朵小雞小狗的農家畫,貼在窗戶上,看上去有點喜氣。

今年天氣幹旱少雨,沒有多少收成,庫房雖然有點餘糧,除了幾口袋五穀雜糧外,就剩下半麻袋小麥種子,覺得不顯“富”,李大丫過來相親,看到糧食不夠吃,不想跟他成親怎麽辦?水保耕心裏很是發愁,心想,這麽好的姑娘大老遠的跑過來看地方,要是因為少了幾袋子糧食,把這樁親事攪荒了,以後再找個像她這麽俊俏的媳婦,恐怕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水保耕跟大哥大嫂商量後,找來生產隊的架子車,從劉大偉、吳大運、龔進成家借來幾麻袋小麥碼進倉庫,立起來有半邊牆高,這是女方家相親必須要看的項目。家裏養了一頭小豬,準備養肥了明年春節宰肉吃;燒火做飯的柴草還得有,吳大運就從生產隊的草垛上拉了幾架子車,堆在水保田家大門外牆邊,一進門就能看得見;家裏燒的煤塊都是二蛋、三蛋、四蛋、五蛋從鐵路上掃來的,每天兩小筐,日積月累,煤沫子堆成了小山丘,然後和上堿土,製成煤塊涼幹,冬天取暖做飯。

相親這天,家裏還不能有太多的孩子,二蛋、三蛋、五蛋沒有新衣裳,也沒有布鞋穿,光在院子裏亂竄,李大丫瞧見影響不好,這幾個孩子去水保貴家呆上半天,李大丫走後再叫回來。蛋兒有新衣裳,人也長得好看,又是個學生,他可以在院子裏亂跑,孩子跑出跑進有點喜氣。四蛋、六蛋穿上半新不舊的藍布衣裳,坐在炕上不能亂跑,顯得孩子乖巧聽話,不會讓人家姑娘生厭。忙了兩天,吳大運還是有點不放心,帶水保田、水保耕一個屋一個屋的檢查,一項一項的驗收。吳大運說:“這麽細的檢查隻有部隊才有,離開部隊後,再沒有這樣檢查過,這次為保耕的親事,把部隊練就的這套本領拿出來用用,要是老戰友和他這個表妹不滿意,我這個兵就算白當了。”

檢查還是發現了不少問題,廁所太髒,屎尿漏在外邊,挑土埋嚴實,不要飄出臭味,李大丫聞著難受;水缸裏水太少,起早多挑兩擔,裝滿水缸;雞要圈起來,不要到處亂拉,弄得院子臭烘烘髒兮兮的不衛生;大門外一定要清掃幹淨,不能有羊糞,大黃狗的毛色太亂,要梳理整齊吳大運一邊檢查,一邊交待,水保耕誠實得像個小戰士,跟在後麵連聲應承。水保耕心想,吳大運為了自己的親事,費了這麽大的勁,幫了這麽多的忙,剩下的工作要使再做不好,我還算是個人嗎?就是晚上不睡覺,也得把這些問題處理好,起碼讓他滿意。為了這門親事,他自然十分盡心。

相親這一天,家庭成員做了明確分工,吳大運和劉四方是戰友,他站在場沿上等人,劉四方路過霍飛豹家敲三下臉盆,然後藏起臉盆迎接老戰友和李大丫進門;水保耕是主角,穿上平時舍不得穿的藍布中山裝,站在大門外圍牆門口笑迎未來媳婦,這兒正好能看見場沿上的來人;吳大運接到相親人,水保耕朝院內咳嗽兩聲;水保田是主人,聽到咳嗽聲跑出來站在大門口堵狗;龔秀珍是女主人,對待李大丫要熱情大方;水大爺是長輩,坐在炕上抽他的旱煙,客人進門,禮貌性的起身請劉四方和李大丫上炕。一切安排妥當後按部就班。

水保耕要相親,莊上人都知道,大清早,鄰居家婆娘帶著自家孩子,一會兒探頭探腦,一會兒側耳細聽,隻怕看不到過來相親的李大丫。上午十點鍾,隻聽得場沿上三聲盆響,莊上人都聽見了,大人小孩一個個從家裏溜出來,站在沿路的內牆邊踮腳觀望。霍飛豹離水保田家三百多米,四五分鍾的路程,水保耕漲紅著臉,心嘭嘭直跳,顯得十分緊張,兩隻手不知所措,一會兒塞進袖口,一會兒****褲兜,垂也不是,抬也不好,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劉四方還沒有走到前門,水保田老早將大黃狗趕進狗窩,狗也想湊熱鬧,從主人的腿襠下麵探頭往外探,看到生人過來,不忘盡責地狂吠幾聲;龔秀珍兩手空空,一會兒出門,一會兒進屋,不知該忙些什麽;水大爺坐臥不安,一會兒蹲,一會兒坐,不曉得蹲著好還是坐著好。

吳大運看到劉四方從場沿底下冒出頭,高興地伸出雙臂,做出擁抱的樣子,熱情的迎了上去:“哎呀,老戰友,終於把你老人家盼來了,嗬嗬嗬”

兩人做了個簡單的擁抱,這是部隊久別的戰友重逢時常用的禮節,表示想念,代表熱情。吳大運說話時嗓門兒特別高,嚇了他一大跳。李大丫低頭跟在表哥身後,聽到吳大運這麽熱情的高喊,停住腳步,猛然抬頭,羞澀的朝他笑笑。也許是天冷的緣故吧,她滿臉通紅,沒有說話。吳大運看她有些羞澀,打趣道:“那天晚上燈黑沒有看清,原來是你啊,見過幾次麵。”姑娘點點頭,低頭向前走去。

“相親姑娘來了,快來看。”不知誰喊了一句,厚重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站在院牆內偷窺的男男女女聽得清清楚楚,踮腳仰望低頭走路的白臉姑娘。

“快來看,姑娘過來了,穿身花衣裳。”

“低著頭,看不清,個頭還挺高的嘛。”

“哎喲,皮膚挺白,模樣不錯。”

“水保耕真有福氣,找了個這麽漂亮的媳婦。”

“嗨,他家那麽窮,娃娃又多,人家姑娘能不能看上還很難說。”

“光陰要自己跑,娃娃多咋了?分家過不就得了。”

“你說得輕巧,人家姑娘可不這麽想。”

“嗨喲,還說人家哩,你男人代代單傳,嫁過來還沒生孩子,家裏四口人,也沒見你過幾天好日子。”

路麵高出霍飛虎家圍牆差不多半米多,相親姑娘雖然低著頭,路過院牆時也被站在內牆的婆娘們看得清楚,唧唧喳喳的說個不停,李大丫大概也聽到了,低頭緊跟在表哥身後,臉羞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