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正在批閱急辦文件,忽然手機響起,是水天江打來的。他望著即熟悉又陌生的手機號碼納悶兒,四兄弟的兒子、兒媳開店當老板,每年給家裏寄不少錢;女兒遠嫁南方富庶之地,一家人雖然來不了,煙酒糖茶錢從來沒斷過;家裏承包荒山,種草種樹,圈養了三百餘隻小尾寒羊,每年的收入不下五萬。老兩口想乘著年輕,多存點錢,準備給孫子買樓房。

溫丁香的母親溫大媽八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腿腳靈便,幹活利索,家裏的三百多隻羊全靠她一個人照料,莊上人誇她身體好,保準能活一百歲。溫大媽老是笑嗬嗬的說,“能活到一百歲,早就變成妖怪了。”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樂滋滋的。

“喂,二哥,二哥,你咋不說話。”水天昊望著手機號碼發呆,忽聽得手機裏有人說話,發現早就按通了電話,趕緊說道:“喂,他四爸啊!電話費這麽貴,你咋舍得打手機?”

“唉,這個電話就是再貴,也得打呀。”水天江在那話那頭唉聲歎氣。

“唉聲歎氣,怎麽啦?”

“二哥,老家又發瘟疫了,我家三百多隻羊全病死了,損失五六十萬,這下把我害苦了。”

“三百多隻羊全死了,什麽瘟疫,這麽厲害?”

“聽說是口蹄疫,羊群不吃不喝,站著站著突然倒下就死了,聽說這病能傳給人,羊皮沒人要,活羊死羊拉到水窯溝全埋了,這是他奶奶全部的心血啊。”

“活羊也埋了?”

“鎮上派獸醫過來監督處理這些羊,活羊就是不埋,一個也活不了,全都澆上柴油燒焦埋了。”

“這麽多羊肉埋到溝裏,就不怕有人貪小便宜挖去買給飯館?”

“現在不愁吃不愁穿,深更半夜的誰願受這個苦。你就是想送人,也沒人敢要。再說了,瘟疫這麽嚴重,哪個飯館敢買羊肉?飯館就是敢買,也沒人敢吃。”

“說得有道理。三百多隻羊,五六十萬,兩部好汽車,損失真是不少。水家灣埋了多少羊?”

“這幾年沒人養了,就我家養了三百多隻,在這裏算得上是養羊專業戶,他奶奶本想再養兩年不養了,想不到就這麽沒了。唉,天災,想躲也躲不過。”

“這是他奶奶的全部希望,羊全死了,她奶奶怎麽樣?”

“唉,眼睜睜看著全部心血一車車拉去埋了,老人家經不住打擊,這幾天躺在**不吃不喝,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了幾天。”

“哎喲,這樣下去不行,你咋不送醫院?”

“她說沒病,死活不去。”

“八十多歲的老人,不吃不喝,這怎麽能行?你要做工作,人總是沒有滿足的時候,錢就是掙得再多,一天也就是三頓飯,隻要人活著,比什麽都好。”

“唉,她養了大半輩子羊,羊就像她的,這圈羊沒了,真怕要了老人家的命。”

“死了這麽多羊,政府難道不管?”

“唉,政府對咱老百姓好得很。政府按市場價評估損失六十萬,按百分之二十給我補助。你說,老天爺對我不公,與政府有何幹?感謝黨,感謝政府,讓我減少十二萬元的損失。”

“政府對老百姓真是不錯,白送你十二萬,你就知足吧。”

“就是一分錢不給,我也不會怨政府。”

“你打算怎麽辦?”

“今天打電話的目的,是想讓你給水龍兵捎個話,讓他趕快回來,他奶奶天天念叨著要見他。”

“你咋不給他打電話?”

“我打電話,怕他著急,開車回來不安全。”

“說得有理,放心吧,我會當麵給他說,讓他路上注意安全。”

水天昊掛斷電話,開車去了水龍兵的合金鋼門窗店,十多名員工正在組裝門窗。水龍兵老遠看見二爸走過來,驚訝的望著他傻笑。

水天昊走進店內,坐在沙發椅上。水龍兵趕緊泡了一杯熱茶,侄媳婦抱著兒子跟了進來。

水天昊第一次走進侄子的門窗加工店,簡單的問了問銷售情況,看店麵規模,資產不下百萬。他飲了一口茶,吐出幾根茶葉:“你爸打了個電話,讓我給你捎個話,叫你一家人回去一躺。”

水龍兵忙問:“我爸咋不給我打電話,麻煩二爸親自跑一躺。”

“你爸想給你打電話,我說正好路過這兒,順便給你帶個話。”水天昊怕侄子著急,沒敢直說。

“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我爸沒說?”水龍兵預感到家裏發生了什麽大事,要不然,父親不會輕意給二爸打電話。

“家裏的三百多隻羊得瘟疫死了,那可是你奶奶的全部心血,她受不了這個打擊,躺在**不吃不喝,天天念叨著要見你。你爸打電話的意識,請你帶家人回去看看,說不定會好起來。”

“啊!奶奶病啦?”侄媳婦結婚,回老家見過溫大媽,對她也是十分的疼愛:“爸爸打電話,我們還是回去看看老人家吧。”

水天昊說:“店裏安排好,該咋幹還是咋幹,你們趕快回去看看,做做工作,你奶奶病好了再回來,不會影響你的生意。你們準備坐火車還是開車回去?”

水龍兵看看媳婦:“買火車票不方便,還是開車回去。明天進些材料,店裏的事情安頓好就回去。”

“開車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車速不要太快;不要開疲勞車,四個小時停車休息一次,路上不要著急,兩天時間足夠了。”水天昊交待了幾句,開車趕往市政府參加會議。

水龍兵開車,帶著老婆孩子回家探望傷心臥床的奶奶,水天江、溫丁香開車去紅光鎮等兒子。

母子見麵,抱頭痛哭,兒媳婦抱著孩子,陪著流起了眼淚。

水天江也有好幾年沒見到兒子了,看見未滿周歲的孫子,眼含淚水,不曉得是激動還是難過。

趕集人像螞蟻般塞滿街道,不時頓足觀望這對痛哭流涕的母子。水天江覺得不好意思,掏出紙巾,粘了粘眼眶打轉的眼淚,拍拍兒子的肩膀:“都看你,不要哭了。”

水龍兵抬頭快速的瞟了一眼潮水般的人流,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淚:“媽,不要哭了,我們買些水果、蔬菜回家吧。”

溫丁香摸了一把眼淚:“你奶奶還躺在**,東西都買好了,趕快上車回家。”

“媽,我還沒買呢!”水龍兵想買幾樣補品,表達一家人對父母和奶奶的愧疚之心。

“還想買啥?”水天江望著川流不息的人流。

“我想給奶奶買幾包營養品。”水龍兵說完,又怕父母不高興,回頭忙問:“爸、媽,想要點啥?”

水天江說:“家裏啥都有,沒啥要的。”

溫丁香說:“一家人回來看看,你奶奶的病就好了,啥也不用買。”

水龍兵了解父母的心思,再問也是多餘,他走到媳婦近前:“你跟爸媽在這等會兒,我去買點東西。”

溫丁香了解兒子的個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買點禮品之類的東西,心理上過意不去,說了句“快去快回”,從媳婦懷裏接過孫子親起來。

水龍兵去超市買了四五包核桃粉、芝麻糊、雀巢燕窩之類的補品,又給父母買了些尚好的煙酒糖茶,瓜果蔬菜,稱了十多公斤囟牛肉、烤板鴨、熏馬腸、醬豬蹄之類的涼拌菜,後備箱裝不下,成箱的水果、蔬菜放在父親的小貨車上。

水龍兵回家,叔叔、嬸嬸、哥哥、嫂嫂晚上肯定都要來看他,溫丁香回家還得做飯。心想,集市上多買些熟食,多拌幾個涼菜,母親回家做飯輕鬆些。一家人說笑著回家團聚。

溫大媽聽說孫子回家來看她,硬撐著從**爬起來,搬了個小方凳,坐在大門外等他回來。

老人家幾天沒吃沒喝,身體虛弱,水天江、溫丁香在家的時候,就怕她發生意外。這回女兒女婿開車去紅光鎮接孫子,硬撐著下床坐在大門外,老遠聽見梁頭上傳來小汽車的聲音,想站起身看看,還未站穩,兩眼一黑,直直躺倒在地

水天江開車走在前麵,從梁頭上過來,兩眼望著自家大門口,大門敞開,看不見人影,忽聽得老黑狗拽著鐵鏈大聲狂吠,他的心不由得揪起來,腳踩油門,快速向自家開去。

繞過圍牆拐角,水天江下意識的望了一眼大門,一個黑衣人卷縮身子倒在大門外,他趕緊停穩車,快速奔過去,扶起溫大媽:“媽,你這是怎麽啦?快醒醒,你孫子回來了”

水天江抱起溫大媽,跑進客廳,放在大**,大聲呼叫,急得他哭出聲來。

溫丁香、水龍兵聽見父親的呼叫聲,快步跑進客廳,看見不省人事的母親,搖動著大哭起來。

水龍兵懷著激動的心情,幾千裏路上跑回來看望奶奶,沒料到奶奶躺倒在大門外,他坐在床頭,雙指放在鼻孔處,好像沒有呼吸,右手摸摸脖頸,沒有跳動的感覺,看看眼睛,沒有轉動,望著大聲哭泣的母親說:“奶奶她走了,沒有等到我回來。”說完嚎啕大哭起來。

“快去告訴你尕爺,讓他請莊上人過來。”水天江說完,水龍兵摸著眼淚跑出門外。

溫丁香抱著母親的頭哭喊起來:“我可憐的媽呀,我不該扔下你去接兒子,睜開眼睛看看,你孫子回來看你來了;你說過,要等著抱重孫,你重孫也回來了,睜開眼睛看看吧”

溫丁香的哭喊聲驚動了左鄰右舍,霍繼仁、霍繼成、水保耕、李大丫跑進門來,看到水天江、溫丁香抱著溫大媽痛哭,水保耕對霍家弟兄說:“老人家安祥的走了,他四媽趕快去拿老衣,你們幾個幫忙穿衣服,不然身子硬了不好穿。”

溫丁香如訴如泣的哭喊道:“娘啊,這幾天你沒吃沒喝,空著肚子走了,讓女兒咋過呀,你還是回來吧,你孫子買了不少營養品,等著給你補身體;我可憐的媽呀,我給你穿新衣服,穿好暖和去那邊不受凍”

溫丁香哭得死去活來,嘴裏哭喊著要穿新衣服,卻抱住母親的頭不鬆開。

水天江摸了一把眼淚,從大衣櫃裏取出皮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老衣,遞給霍家弟兄,幫忙穿起老衣來。

莊上人接到水保俊的電話後,火速趕到水天江家,不用事先交待,該幹啥幹啥,抬棺材、搭靈堂、紮紙火、打紙錢水天江父子帶來的蔬菜、水果、煙酒、糖茶都派上了用場,全莊人放棄勞動,幫忙辦起葬事來。

羊群走在前麵吃草,溫大媽跟在羊群後麵吆喝。三百多隻羊被無情的瘟疫奪去生命,她老人家承受不住天災的打擊,跟著羊群悄無聲息的走了,走的是那麽急促,那麽靜悄,那麽悲然。

水天昊、水天海、水天河、水天虹聽到溫大媽去世的消息,由於路途遙遠,奔喪來不及,幾家人商量,這個情一定要寄回去。

水天昊打電話問清水天江的銀行卡號,卡上打去二萬元,水天海、水天江、水天虹理解水天江的心情,每人打去一萬元,興許能減少一些損失,算是對這位苦命兄弟的一點心意吧。

水龍雪遠嫁蘇州,路途遠,孩子小,終歸沒有回來,聽說聽見奶奶去世的噩耗,哭得死去活來,幾天不吃不喝,也不給孩子喂奶,急得公婆打電話,求助水天江、溫丁香給女兒做工作,這才穩住了她的情緒。

溫大媽為了等孫子回來,強撐著坐在大門外等候,不知是腦溢血,還是心髒病,倒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水龍兵總覺得,奶奶的死與他這次回來有關。要不是聽他回家來,父母就不會去紅光鎮接他,老人家就不會起床坐在大門外,就不會突發疾病倒下他不敢往下想,奶奶走了,這將是他永遠的痛。

溫大媽入土為安,家裏又恢複了平靜,水龍兵看見父母傷心難過的樣子,就這麽帶著老婆孩子離去,覺得於心不忍。

小兩口商量後,想接父母進城住幾年,可是,無論怎麽勸說,溫丁香就是不願離開這個家,還說,要是鎖門走了,奶奶回來進不了家門。

老兩口舍不得新蓋起來的二層洋樓,離不開屍骨未寒的老母親,撇不下親手種出來的林木草場,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蟲一蚊,她都看著親切。

水家灣是生他養他的好地方,這棟二層洋樓凝聚著他奶奶大半生的心血,不能讓這個充滿了歡樂與希望的家無人居住,荒蕪廢棄。水天江、溫丁香要在這裏等丫頭回來,等孫子回來,這裏才是他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