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從政府開會回來，辦公室還沒坐定，拆遷辦主任打來電話，棚戶區還有一家丁子戶，嫌二層小樓補償低，硬是不簽協議。

主任帶輛推土機和幾位員工去做工作，如果拒不拆遷，就有可能耽誤工期；如果增加幾萬元補償費，中年婦女簽了字，員工幫她搬家，推平二層小樓，拆遷任務就算完成了。

沒想到這位中年婦女這麽難纏，拒不簽字，而且手裏拿瓶農藥，要是強行拆遷，她就喝農藥。

拆遷辦主任做不通工作，向推土機手揮揮手，示意他回去。

推土機手不甘心，想嚇唬嚇唬這個貪得無厭的中年婦女，啟動推土機向二層小樓慢慢開去。

中年婦女眼看著推土機撞上自家小樓，一氣之下，仰起脖子，將農藥喝進了肚子，躺在地上裝死。

一瓶農藥喝下肚，中年婦女生命難保，這可嚇壞了拆遷辦主任，趕緊撥打120，並電話報告公司董事長、總經理。

水天昊聽說拆遷辦鬧出了人命，打電話叫上安全部、工程部、法製辦、工會負責人，快速趕往棚戶區。

120救護車趕到現場，醫生正在實施搶救。

水天昊看看中年婦女，麵色紅潤，表情柔和，沒有痛苦。他揀起農藥瓶嗅了嗅，聞不到半點農藥味，倒是有一股濃濃的可樂味。他敢判定，農藥瓶清洗後灌進可樂，假裝喝農藥威脅拆遷。

水天昊走過去，問醫生：“喝了農藥，怎麽辦？”

高個子女醫生望著“不省人事”的中年婦女：“要是吐不出來，就得趕緊送醫院洗胃。”

水天昊說：“送醫院恐怕來不及，趕快想辦法，讓她吐出來。”

小個子女護士說：“辦法都用了，就是給她灌屎，她也不吐。”

水天昊說話時，細心觀察中年婦女的表情，看見中年婦女的喉嚨動了動，像是要嘔吐的樣子。

水天昊拉起女醫生，耳語了幾句，站在醫生身後看熱鬧。

高個子醫生單膝跪地，靠近中年婦女耳朵悄聲說：“你不要計較，讓你搬遷，這是利為民所謀！”偷偷觀察她，好像有點反應。

接著又說：“這裏蓋高樓，這是情為民所係！”中年婦女開始抽搐。

“公司這麽做，也是立黨為公”，中年婦女發出惡心的聲音。

“政府非常重視，是不是執政為民？”中年婦女捂住嘴巴。

“公司打電話叫120，這是以人為本的具體表現”，醫生還沒說完，中年婦女翻身狂吐。

高個子女醫生感歎道：“還是黨救了你啊！”

中年婦女摸了一把眼淚，大聲罵道：“灌大便我都沒吐，還提什麽黨啊！可惜了我半瓶可樂。”

水天昊給那中年婦女說了幾句悄悄話，她站起來，拍了拍灰塵，從拆遷辦主任手裏接過協議書，草草簽完字，灰溜溜的去搬家。

拆遷辦主任問董事長，給她灌了什麽蜜藥，這麽快簽字搬家，水天昊笑而未答，開車走了。

文雅潔帶著丫頭去裝修樓房，晚上沒有應酬的時候，水天昊就去兒子家逗孫子。

水龍威現在是公司的部門負責人，經常下工地檢查，他心裏明白，公司多少雙眼睛盯著他，要是工程上出了問題，不但丟老爹的人，也會影響自己的前程。他謙虛做人，謹慎做事，受到公司領導的認同和表揚。

陸小梅怕影響工作，休完產假，打電話從老家請來大姨家的表妹幫她看孩子，管吃管住，每月六千元工資，兩人的工資不夠用，就去文雅潔那要一點。

水天昊看著兩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隔三差五的給兒子給點錢花。要是孩子送幼兒園，這筆保姆費省下來，生活也許會寬裕些。

陸小梅是個要強的女人，思維敏捷，處事冷靜，做事幹練，技術過硬，深得公司領導的信任。年底人員調整，經分公司推薦，民主測評，績效考核，組織部門考察，被任命為分公司副經理。這是總經理按幹部任用程序任命的，誰也說不了啥。

裝修完樓房，開窗通了半個多月的風，覺得沒什麽異味，乘著新學期開學，將丫頭轉到小區對麵的高中上學，來去非常方便。

家是女人的天地，文雅潔成天逛家俱超市，看上什麽買什麽，這個家由她自己折騰，水天昊從來不過問。

水天昊正在召開中層幹部會議，保衛科小王走進會議室，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走了。

聽小王說，有位鄉下婦女來找他，大概五十來歲，身材消瘦，中等個頭，花白頭發，衣著樸實，地道的甘肅話，好像是來上訪的。聽她的口氣，不曉得水天昊是公司董事長。怕她再來上訪，說是公司沒有這個人。

民工上訪是件頭疼事，無理要求不解決，賴在辦公室不走，害得你什麽事也幹不成；要是解決了，後麵會有更多的上訪者來找你，有解決不完的事。

民工上訪有專門的接待機構，他怕影響工作，提上公文包，左右看了看，樓道裏沒有人，快步走下樓。

“請問一下，水天昊在不在這棟樓上？”水天昊剛走出辦公樓，一位老年婦人從台階上站起來。

水天昊上下打量，好像有點麵熟，也許在哪個工地見過。這麽大年紀，不是工地做飯，就是幫打工的兒子看孩子，工地上像她這把年紀的女人多得很。他有些同情的問：“你認識他？”

老年婦女走近兩步：“很久以前認識，他就在這棟樓上上班。”

水天昊有些疑惑：“見麵能不能認識他？”

老年婦女有些茫然：“十幾年沒見，可能都不認識了。”

水天昊知道女人難纏，老女人更難纏，要是認出來，纏住不放怎麽辦，假裝歎氣道：“唉，我也好多年沒見了，聽說早就不在這個單位上班了。”

老年婦女有些失望：“你知道他去哪裏了？”

水天昊搖搖頭：“不知道。你還是回去吧，中國這麽大，上哪兒找。你要是有事，找單位領導。”

老年婦女歎息道：“唉，找單位領導沒有用。”

水天昊看她可憐的樣子，本想安慰幾句。老年婦女聽說，水天昊早就不在這個單位上班了，失望的向對麵中醫院方向走去。

日出日息，花開花落，轉眼前到了五六月間。水天昊剛處理完工地亡人事故，疲憊的回到那間坐了十多年的舊辦公室，回想往事，過眼煙雲，六十歲高齡，該回家休息了，還要帶著老婆周遊世界哩。唉，我們這班人都老了，該交給年輕人幹了

水天昊走進總經理魯大山辦公室，他疲憊的靠在沙發上看新聞，看見董事長敲門進來，慢騰騰的站起身：“哎喲，這幾天呀，腰腿疼得厲害，路也走不動了。”

水天昊坐在沙發上：“是啊，轉眼間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這些人都老了，幹不動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占著位置幹啥，退下來交給年輕人幹，多好。你兒子有一個建築公司，他有管理經驗，讓他回來當總經理。”

魯大山早就有這個想法，隻是不好意思提出來，水天昊提起這事，正合他的心意：“進公司當總經理，他那個建築公司怎麽辦，這可是他十多年的心血，恐怕舍不得。”

“這個問題不難解決。”水天昊胸有成竹：“他這個公司交給可信之人管理，他當總經理，還可以兼顧自己的公司。”

魯大山說：“這樣恐怕不好。他是總經理，員工都在看著他，他的公司發展得不好，大家沒話說；要是發展得好，員工們就會說，假公濟私，以權謀私，拿公司的工程給自己賺錢，到時候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啊！”

水天昊說：“你說得有幾分道理。我看這樣吧，他這個公司就是搞建築蓋樓房的，幾間租借的辦公室退了，固定資產折合成股金，收為集團的分公司，他來當總經理，大夥還能說啥？”

“嗬嗬嗬。”魯大山高興的說：“董事長想得倒是周全，不知道其他幾位領導同意不同意。”

水天昊說：“這有什麽不同意的，他們的孩子不是都在公司任職麽，他們早做好了交班的準備，隻是你我不說，他們不好意思提出來。”

魯大山說：“抽空跟其他幾位領導通個氣，要是沒有意見，開個董事會，我們這些老同誌該退下來了，交給年輕人幹，說不定比我們這些小老漢幹得還好。”

水天昊笑道：“年輕人成熟了，該大顯身手的時候了，要是有什麽問題，還有我們這些老同誌。”

魯大山說：“老員工該退的退了，百分之八十都是中青年員工，文化素質高，技術過硬，比過去那些老員工強多了。年輕人管理年輕人，有能力，有活力，有魄力，我們也學學國家領導人，準備集體交班。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