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保地湊近水保耕耳語了幾句,他這才想起找媳婦的事。他趕緊放下飯碗,望著熱騰騰漂著肉香味的哨子麵,咽著口水走出堂屋。二丫三丫站在廚房門口,鬼頭鬼腦傻笑。他從這間屋子出來,從那間屋子進去,四五間屋子找了個遍,就連庫房裏裝糧食的麻袋都翻過了,還是沒有找到媳婦,自言自語道:“就這麽幾間屋子,能藏到哪兒去,不信找不到她。”

二丫、三丫還有幾個沒見過麵的小丫頭跟在身後笑話他。心想,一定要趕快找到她,不然笑話可就丟大了。柯漢昨天晚上提醒我,我誇下海口,就是藏進老鼠洞也能把她找出來。吃完飯要給親友們敬酒告別,找不到媳婦怎麽敬,這不是丟人嗎?水保耕不放過任何藏身的空間,就連燒火作飯的灶門也要看一眼,氣得丈母娘瞪大雙眼罵他:“你在這兒看啥,我總不會把丫頭塞進灶門當柴燒吧。”

水保耕自知看錯了地方,嘿嘿苦笑幾聲,繼續找他的媳婦。二丫三丫和幾個不認識的小姑娘跟在後麵喜弄他,就是不告訴姐姐的藏身之地。

“呦,吃飯的堂屋還沒找哩,她肯定藏在那屋。”他飛快地走進堂屋,柯漢、劉大偉吃完飯,跟李衛東噓寒問暖。柯漢看他走進屋來,想必找到了媳婦,便問:“找到了?”

水保耕搖搖頭。柯漢坐起身,瞪大眼睛:“還沒找到?時間不早了,趕快找吧。”

堂屋土炕上立著一個矮小的炕櫃,連個藏人的地方都沒有。他不放心,還是打開炕櫃探頭看了看,搖搖頭苦笑著走出屋子。

水保耕回想每一個能藏人的角落,就這麽大地方,她不會藏進狗窩、雞窩或者豬窩吧,他不放心,還是跑到大門外找了一遍。這麽涼的天,穿身出嫁的新衣服,肯定不會藏在外麵,更不會藏進豬窩。

二丫、三丫和幾個小姑娘站在李大丫三姐妹住的房屋門口,不時的向裏探望。會不會藏在這個房間?不會吧,我都找三遍了,沒有藏人的地方。他實在找不到,站在院子中間,偷看二丫三丫和幾個小姑娘,看她們耍什麽花招。心想,如果我到別的屋子找,這幾個丫頭肯定會偷偷進屋給李大丫傳話透風。成敗就此一舉,他走近閨房門口,故意跟二丫、三丫套近呼,拖延時間:“你姐肯定不在這屋,說不定藏到別人家去了,要是這樣,這輩子我也找不著。”

“不會躲到外麵去,肯定就在這幾間屋子,你去找呀。”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跟他開起了玩笑。誰都跟他開玩笑,是不是覺得他傻,心裏有些不舒服。他拽了拽短了半截的外衣袖口:“她肯定不在廚房,我說對了吧!”他看到剛說話的這位小姑娘可能好哄些,蹲身試探她。

水姑娘伸出雙手:“你給我紅包,我就偷偷告訴你。”

水保耕像是在洪流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從上衣口袋掏出五角錢塞給小姑娘。小姑娘有點羞澀的耳語了幾句,拿著五毛錢大笑著跑進廚房。

水保耕按照小姑娘的提示,走進庫房細細找了一遍,大點地方,一眼就可以望穿牆根,哪能藏住穿身花衣服的大姑娘。這個小丫頭也敢欺騙我,你看丟人不丟人,他心裏暗罵這個會騙人的小丫頭。

“叔叔,給我一塊錢,我告訴你她藏在哪兒。”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看前麵那位小女孩騙了五毛錢,不甘心,也想賺點買糖錢。

水保耕又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塊錢,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你先說,說對了給你。”

“先給錢,我就說。”小男孩高高舉起雙手向他要錢。水保耕一邊逗小孩,一邊偷偷觀察二丫、三丫的神色,看到姐妹幾個圍在閨房門口,一會進一會出。

“好,我給你,你說在哪兒。”一塊錢給了這位小男孩,耳語了幾句,哈哈哈大笑著跑出大門。水保耕一聽,好像又上當了,堂屋裏剛找過,沒地方藏人,肯定不在堂屋,我再去找,劉大偉、侯尚東不笑話我?他認定李大丫不在堂屋,沒有進去。

“姐夫,我看你找得這麽辛苦,坐下休息一會吧。要不給我兩塊錢,我告訴你。”他聽李三丫這麽說,想必是真的,忙問:“我就這兩塊錢,你一定要說實話。”李三丫點點頭。

他想這回可能是真的,從上衣口袋掏出最後兩塊錢遞給三丫。三丫的眼神指向廚房,他趕緊走進去,丈母娘正在洗鍋,看到女婿被一群小孩騙來騙去有點不忍心,苦笑幾聲:“小孩子有時候也會騙人,你要自己想辦法。”

廚房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案板下裝著一大堆柴禾,水缸裏裝著半缸水,麵櫃裏還有半櫃麵,炕上沒有坐人丈母娘看他找得這麽辛苦,悄悄說:“不在這屋,去她屋裏找。”水保耕聽丈母娘這麽說,李大丫肯定不在廚房。

“保耕,找到了沒有,趕快叫過來敬酒,時間不早了。”水保耕聽到柯漢催他,心裏又著急起來,幾步邁進三姐妹住的閨房。這個屋子他最熟悉,丈母娘不會騙人,說不定她就藏在這間屋子。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還散發著一股以前從未聞過的清香味,一幫小丫頭嘻嘻哈哈,圍前圍後。他打開放在炕台上的大木箱,裏麵全是破爛衣服。屋子門窗小,窗口糊著大紅的窗花紙,門上掛條舊門簾。炕台離後牆一米遠,上麵是木板搭起來放被子的小平台,上麵放著幾床舊棉被,木板下黑呼呼的什麽也看不清。他從來沒看過一米多高的平台下麵是啥東西。水保耕瞅著木板上厚厚的棉被,她是不是平躺在被子裏,即幹淨又暖和,多舒服。他伸手摸了摸,軟棉棉的被子下麵沒有人。木板下麵太黑,看不清腳下,他躬腰低頭,小心的向木板下麵摸去。

二丫三丫和一群小孩跟在後麵,屏氣凝神的觀望,忽聽得“咚”一聲,然後又是“哇哇”兩聲大叫,沒有了聲響。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一群小孩又一次大笑起來,李小平、李小兵、李小軍說笑著跑進屋子,走到炕台前,隻聽得水保耕說:“沒想到這裏還有個暗窖,你咋藏在菜窖裏,啥時候挖的我咋不知道?”

“我家的菜窖為啥非要你知道?這個笨蛋,讓我躲在裏麵受凍。”李大丫在他胸前輕輕捶了一拳,打了一個寒戰。

水保耕扶李大丫爬上暗藏在炕台後邊的菜窖,他雙手撐住窖口,躍身跳了上來。老農民家裏都有菜窖,冬天儲備洋芋、蘿卜和大白菜。

“啊呀,太丟人了,昨天你不是吹牛,就這麽幾間屋子沒問題,我看你問題大了,嗬嗬嗬”侯尚東看他拉著身穿小紅花格子衣服的李大丫低頭走進屋子,開起了玩笑。

“你們兩個趕快給父母和親友們敬個離別酒,咱們準備上路。”媒人劉四方看時候不早了,催促水保耕敬酒。敬酒也是老規矩,先敬長輩,後敬同輩,再敬晚輩,這是離別酒。這兒有個習俗,嫁出去的女兒波出去的水。女兒出嫁就是婆家的人了,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出嫁時要給父母敬兩杯酒,難過時還要抱頭痛哭幾聲。李大丫眼圈紅紅的,剛端起酒杯,她就哭出聲來:“爸、媽,二老辛辛苦苦把我扶養成人,我還沒有孝敬過你們,以後女兒不在身邊,以後多保重。”

李大丫這麽一說,李衛東也止不住掉下眼淚,她娘端著女兒的酒杯嚎啕大哭,二丫、三丫也抱著姐姐大哭起來,大夥勸也勸不住。給父母敬完酒,哥哥弟弟含淚喝完離別酒;兩個妹妹小,沒有喝,倆姐妹才意識到,姐姐走出這個大門,今後將不再屬於這個家。同床共枕十多年,從來沒有感受過痛苦離別的六姐妹,分離的時候還真有些舍不得。

李大丫要走了,院子裏哭聲一片,水保耕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抱起李大丫快步走出大門,章曉娜、楊玉華跟出去,牽住小黑驢。親友們默默的跟在後麵誰也不說話,隻怕打斷這場飽含父女情、母女情、姐妹情的淒慘樂章。

水保耕抱李大丫小心的騎上驢背,壓得小黑驢向前落動了兩步,裏噴出幾聲悶氣。柯漢、水保地、劉大偉、侯尚東告別李家親人,劉四方帶著十幾位親友,跟著接親隊伍浩浩****上路了。

小毛驢瘦小,下山路倒是跑得平穩順當,可到了水窯溝,下坡路剛走了幾步,一不留神,小黑驢像前滑動了幾步,兩蹄前伸爬倒在地。隻聽到李大丫“啊喲”一聲,躺倒在溝坡上,走在前麵牽韁繩的水保耕聽到驚叫聲,停步回頭,看到李大丫爬在溝坡,扔下韁繩趕快扶起,拍了拍花衣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侯尚東看到小黑驢爬在地上起不來,驚呼道:“哎喲,小毛驢的前腿是不是崴了。”

一大群送親隊伍,看到突入其來的驚險場麵,哈哈大笑。柯漢、劉大偉、李小平、李小軍幾人跑過去,拽驢尾,抱驢頭,使勁扶小黑驢起來。柯漢歎道:“驢腳崴了,看來新娘是騎不成了。”

劉四方看到此情此景,煽風點火:“新媳婦是不能落地走路的,還得新朗倌背著走,你說是不是啊!”

新媳婦走到驢跟前,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竊笑。水保耕、劉大偉、水保地、侯尚東幫忙扶住毛驢,水保耕抱新娘上驢背。大夥圍著毛驢,開著新娘和小黑驢的玩笑。小黑驢本來膽量小,不明不白摔了一腳,它更是不敢邁步。

“毛驢不走,新朗倌就得背,不背要挨打。”送親的娘家人撿了幾段幹樹枝,緊緊的握在手裏。

水保地扶著小毛驢,替弟弟打抱不平,掃了一眼驢背上的弟媳婦,笑道:“鬧洞房還早吧,離家還有兩公裏路哩。”

“不行,驢不走,你背上。”說著,李小平朝水保耕上就是一棍。水保耕摸著假裝疼痛的樣子,轉身讓李大丫爬上後背。李大丫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讓那個男人背過,當著這麽多人多不好意思,溝坡路陡,怕他累著,騎在驢背上不肯下來。

“姐,快讓姐夫背,比騎毛驢舒服多了。”二丫三丫走到毛驢跟前,抓住姐姐的胳膊往前一拉,李大丫順勢爬到新朗倌後背。水保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背到溝底,兩腿一軟,坐在溝灘走不動了。李小軍的幾位表兄拿著木棍敲打水保耕,叫他趕快背起來趕路,他跟那頭小黑驢一樣就是站著不動。

“後背濕透了,坡太陡,我走路。”李大丫看他氣喘籲籲說不出話來,有些心疼,站在水保耕身邊求起了情。

“那怎麽行,離家還遠著哩,走回去,還不讓人笑話。”

“小黑驢休息了幾分鍾,年輕人扶住毛驢,馱著新娘上坡。”

“要是再壓爬下怎麽辦?”

“要是再壓爬下,水保耕背不動,隻好新娘自己走回去。”

“要不,猴子趕快回去拉輛架子車來,我們在溝沿上等著。”

“等你拉來架子車,新娘早走到家了。”

“今天是大喜日子,咋能讓新娘走回去?半路雙腳落地,這輩子有吃不完的苦,還是騎毛驢走吧。”

“這條路來去走過好幾趟,上坡路太陡,還是讓毛驢休息吧。哪有這麽多講究,讓他扶我走吧。”

“既然新媳婦都這麽說了,大夥饒了你,等晚上鬧洞房一塊兒算帳,哈哈哈”李小兵的幾個表兄佯裝生氣的嚇唬他。

“哈哈哈省城郊區就是不一樣,娘家人也要鬧新房?”侯尚東迎頭頂了一句,那位親戚自知說錯了話,謊忙糾正說:“我們下午就回去,我是說你們鬧洞房的時候狠狠打。”

大夥說笑間,迎新娘進了家門,莊上人到齊了,親友們也來了不少,新娘一到,酒宴開始,水保耕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