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丫笑了笑說沒事。這一問一答,隻有龔秀珍和李大丫曉得這其中的奧妙。水保耕餓了,隻顧著吃飯,沒有留意大嫂與媳婦的對話。龔秀珍讓她坐在炕頭上,叫蛋兒給炕上端飯。

李大丫拿起筷子,眼瞅著炕桌上的飯碗,遲遲沒有動手。水保耕吃了一碗又一碗,看到李大丫沒有動筷子,忙問:“這麽香的哨子麵你咋不吃,是不是不合口味?”

李大丫看他傻呼呼的問這話,沒好氣的說:“有點燙,涼一涼。”

李大丫夾起幾根麵,放在嘴邊吹了吹喂進嘴裏。她不是怕燙,是怕吃進嘴裏惡心嘔吐,影響大家的食欲。

龔秀珍是過來人,她知道該怎麽做,安慰道:“不要急,涼冷了再吃。”

“你今天怪怪的有點不對勁。”水保耕夾起哨子麵放在嘴邊,輕輕一吸,“吱溜”一聲,一股哨子麵鑽進肚裏,又喝了幾口湯,筷子橫放在碗口上,抬手摸摸媳婦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直直盯著她:“哎喲,額頭比我的燙,身處險境,妖魔纏身,恐怕中邪了。”他作了個孫猴子騰雲駕霧的怪樣,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怪腔怪調地說:“原來是條狐狸精,嗬嗬嗬”

她不曉得水保耕搞什麽鬼,揪住衣領不放,抬起胳膊拉他的手。他用力擋開她的手:“你看這是啥,它就是附在你身上的狐狸精,害得你魂不守舍,茶飯不思,我看你往哪兒逃,請吃我一棒,哈哈哈”

李大丫以為他在開玩笑逗樂,罵他老大不小,在侄子麵前沒個正勁。水保耕兩指夾起一個軟體黑毛蟲,放在炕桌上。李大丫看到蠕動的黑毛蟲,大叫一聲,雙腳一跳,站在炕頭根驚恐地問道:“這是啥東西?”

二蛋、三蛋、四蛋看到炕桌上細長的黑毛蟲,嚇得縮回脖子。蛋兒看著蠕動的蟲子說:“這是吃榆樹葉子的吊吊蟲,好可怕呦。”

“趕快扔出去。”李大丫捂住嘴巴“哇哇”嘔了兩聲,水保耕看她想嘔吐,兩根手指輕輕一夾,走出屋子,扔出了牆外。

煤油燈光線暗,坐在鍋台邊吃飯的龔秀珍什麽也沒看見,娃娃們有些驚恐,問道:“啥東西,弄得你媳婦這麽惡心?”

“這麽長一條蛇,黑黑的,軟軟的,害怕得很。”五蛋伸出兩根小手指比劃了一下,做出害怕的表情。

黑毛蟲扔出牆外,水保耕接著五蛋的話提高噪門:“那不是蛇,是吃榆樹葉子的大吊蟲。”看到李大丫摸著眼淚嘔吐,可能是那條蟲子惹的禍,他有些後悔,不該在吃飯的時候把它放在炕桌上。

水保耕隻是想逗逗媳婦,讓她好好吃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狐狸精,把她嚇成這樣,這下可好,飯碗都不端了。心裏暗罵自己,開玩笑咋不分地點場合,抓下蟲子偷偷扔掉啥事也沒有,在媳婦麵前逞啥能。唉,這事都怪我。

李大丫一口飯沒吃,又惡心的吐個沒完,這是正常反應,過幾天自然會好。龔秀珍給李大丫碗裏加了半勺熱湯,對水保耕說:“你端上飯碗帶媳婦睡覺去。”

水保耕抹了一把嘴,攙扶著媳婦站起來,龔秀珍幫她拍拍後背:“晚上多吃點,不要餓肚子,過幾天會好的。”

李大丫點頭致謝,水保耕端起飯碗攙扶她去睡覺。水大爺嘴裏雖然不說,可他心裏明白,自己又要當爺爺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高興地說:“蛋兒前麵帶路,咱爺倆也去睡覺。”

蛋兒幫爺爺穿好鞋,攙扶爺爺去了堂屋。龔秀珍收拾碗筷,心裏打起了雞蛋的主意。這幾天,幾隻老母雞斷斷續續下了十幾個雞蛋,早上給她打個荷包蛋補補身子,生個胖娃兒身體好。

“還是吃一點吧,嫂子說不能空肚子睡覺。”水保耕看媳婦沒吃一口就想睡覺,心裏著急,關切地問:“啥地方不舒服,明天我帶你去看大夫。”

“傻瓜,我這兒不舒服。”李大丫有些臉紅,拉著水保耕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肚子疼,是不是涼水喝的?喝涼水肚子裏會生蟲,你不要著急,我明天就去請大夫。”水保耕以為李大丫喝涼水鬧肚子,想起二蛋鬧肚了拉蛔蟲的事,安慰她說:“二蛋小時候鬧肚子,沒有錢治病,就找陰陽先生算命,疼了幾年也沒把病算好。他像你一樣,天天嘔吐,還吐出了蛔蟲。後來,大哥請來張大夫,吃了幾粒打蟲藥,拉出幾股一尺多長的老蛔蟲才把肚子治好,看他現在多健康。你今天剛嘔吐,估計問題不大,吃幾粒藥就會好。”水保耕胡亂猜測媳婦的“病根”,安慰她不要擔心。

“你少惡心,我又想吐了。”李大丫翻身爬到炕頭上又嘔吐了半天。

“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文雅,咋聽不得我說話哩,我說話你就吐,不說了,你慢慢吐吧。”水保耕裝睡打起了呼嚕,心想,肚子裏如果有蛔蟲,就會叫喚肚子疼;她沒有叫喚肚子疼,說明肚子裏沒有蛔蟲;沒有蛔蟲她嘔吐什麽,這會是什麽病呢?

“你不說好聽的,竟說些叫人惡心的話。”李大丫嘔吐掙出了眼淚,她擦了一下嘴躺進被窩。

水保耕爬起來說:“好,我給你說句好聽的,聽說車會竹、柳彩雲有孩子了,這是多大的喜事,你啥時候給咱也懷一個?”

李大丫跟車會竹、柳彩雲私下交情不錯,這兩人懷孩子的事她早就聽說了,故意岔開話題,嬌滴滴的說:“誰跟你生,想得倒養。”

水保耕聽她這麽說,佯裝生氣的問:“你是我媳婦,不跟我生,想跟誰生?”說完轉身睡去。

李大丫看他沒動靜,用手推了推:“你咋不說話?”

“我今天有點困,有事明天再說吧。”水保耕心裏明白,若問李大丫哪兒疼,她肯定不會痛快的說,幹脆裝個糊塗,不管不問看她怎麽辦。

“我還沒吃飯哩。”李大丫看他躺著不動,故意他,說自己想吃飯。

“真的想吃?我端給你。”李大丫說想吃飯,水保耕一軲轆爬起來,從窗台上端來飯碗,放在炕頭上:“快爬起來乘熱吃,不然一會兒涼了不好吃。”

李大丫爬起身,試著吃了一小口沒有反應,又吃了一大口還是沒有反應,一會兒功夫,一大碗哨子麵下肚,沒有吃飽,叫他去廚房再端一碗來。水保耕看媳婦胃口好能吃飯,知道沒啥大毛病,趕緊踩著鞋子去廚房舀飯。

龔秀珍曉得李大丫待會餓了想吃飯,她留了一碗,放進熱水鍋裏,爐灶裏壓了把柴火,要是她想吃,飯還是熱的。水保耕走進廚房,習慣性的揭開鍋蓋,鍋裏冒著熱氣。水保耕知道這是大嫂特意為媳婦留的,他從熱水鍋裏端起熱騰騰的哨子麵走出廚房,回頭望了一眼大嫂那間舊屋,窗戶裏透著亮光,她還在為孩子縫補衣服。

李大丫坐起身,端起熱騰騰的哨子麵,驚呼道:“哎喲,飯還是熱的。”

水保耕爬上炕,鑽進被窩:“飯放在熱水鍋裏,這是大嫂特意給你留的。”李大丫一聽,鼻子有點酸,多好的大嫂啊!兩滴熱淚掉在新鋪的紅毛毯上,自言自語道:“都是為了我,為了肚裏這個孩子。”

“啥,哪個孩子?”水保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盯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晚上做飯,我幫大嫂燒火,聞到油煙味就惡心,大嫂說我懷孕了。”李大丫本想多瞞他幾天,看他呆頭呆腦什麽都不懂,真是個生瓜蛋子。水保耕做夢也沒有料到,這麽快就要當爸爸了。他接過飯碗和筷子,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笑臉像個大甜瓜,心裏樂開了花:“天啦!我馬上要當爸爸了。”

李大丫看他樂嗬嗬的傻樣,瞪他一眼:“做你的美夢吧,馬上當爸爸,就是生豬娃子也得幾個月哩。”其實豬娃子到底懷幾個月,她也不清楚,隻曉得老母豬兩年能生三窩。

李大丫有了身孕,他興奮得一夜沒合眼,問這問哪,攪得她也沒睡好。天還沒有亮,龔秀珍起床,掃完院子,喂完豬,烙了幾個穀麵餅子,為李大丫打了兩個荷包蛋等她起床吃。

水天亮背起書包上學,水大爺趕著羊群上山;水保耕起床比往常晚,打著哈欠去洗臉。龔秀珍輕聲問他,李大丫起床沒有,水保耕說起床了,正在屋裏梳頭。

“鍋裏有一碗荷包蛋讓你媳婦吃完了再去上班,饃饃放在盆裏,多帶點幹糧晌午吃。”龔秀珍交待完早飯,左手提著柳筐,右手拿著鐵鏟去自留地裏幹活。

社員們都在地裏幹活,突然聽到場沿上有人大喊,叫吳隊長帶人趕快回來,霍大爺去世了。

吳大運心想,自從老伴滾下高房台階摔死後,霍耀祖跟兒子賭氣,成天躺在土炕上不吃飯,前兩天蕭桂芳還罵他老不死,怎麽說走就走了呢?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三月初,霍飛虎花五元錢抓了頭小豬崽,這頭小豬愛吃食長得快,兩個月功夫長到半尺高,足有四五十斤重。霍飛虎背大兒子去縣醫院看腿病幾天沒有回來,蕭桂芳成天下地幹活,幾個娃娃還小不懂事。晚飯後,蕭桂芳去喂豬,豬圈門敞著,豬舍裏靜悄悄沒有豬叫聲,她提著馬燈找了半夜,也沒找到胖乎乎的小豬。第二天早晨她去上廁所,大糞坑裏黑呼呼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她急忙找來鐵鍬從糞坑裏掏出來,原來就是這頭失蹤兩天的小豬崽,她心疼的痛哭了大半天。小豬死了還可以剝皮吃肉,可是霍飛虎背著兒子看病沒有回來,她又不會剝皮,大熱天的放不了幾天就會發臭,這樣扔掉實在太可惜。公公躺在炕上叫不動,她實在沒有辦法,死豬崽隻好放在廁所牆根陰涼處,等霍飛虎回來再開剝,即使不能吃肉,豬皮還可以給兒子換兩個看病錢。

三四天過去了,霍耀祖躺在涼炕上餓得實在難受,嗅著嗅著,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臭味,他想起大糞淹死,扔在廁所牆腳爬滿綠頭蒼蠅的小豬,心想,這麽好的嫩豬肉與其放臭扔掉,還不如剝皮燉肉吃。霍耀祖下炕找來宰豬刀,三下五除二剝光豬皮,發臭的豬皮和內髒挖坑埋了,現場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生好爐子,滿滿當當燉了一鍋小豬肉,味道雖說不好聞,有肉總比沒肉強。他裝進小盆,鎖進炕櫃,乘家人不在的時候自個兒慢慢享用。沒想到飽餐一頓,老漢就去世了。

莊上人幫忙抬埋完霍老漢,從炕櫃裏找到死豬肉,散發出一股惡臭味。他的去世,眾說不一,有人猜測是餓死的,有人猜測是病死的,也有人猜測是吃死豬肉中毒死的